第352章 好像也没有
徐一钦顺着虞移给的地址从前城动车站出发一路转地铁再步行,大中午的终于远远看到陈言家的时候,首先就被陈言家门口的两棵柚子树给吸引住了目光。
这两棵柚子树其中一棵看着就已经有些年头了,两棵树都被照顾的很好,修剪得宜,老一些的那一棵果实已经成熟了,估计这两天就要采摘,徐一钦看到院墙下放着一架梯子,走到跟前的时候,院子里一条黑色的四眼狗突然很大声的吠叫了起来,狗子看着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也是一样被照顾的很好,嗓门也大,就像虞移说的,还真是条六亲不认但又养尊处优的恶犬。
不一会儿入户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看着就干净利索的中年妇女,应该就是虞移说的陈言家的住家阿姨,姓曹。
曹阿姨出来以后,一条的叫声小了点,但还是一直盯着徐一钦呲着牙,曹阿姨注意到家门口下坡这里站着的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年纪应该和陈言差不多,也带着副金属框眼镜,背上背着个双肩包,长得斯斯文文挺好看的,一身打扮很普通,但是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质,曹阿姨犹豫了一下,因为陈言没说家里会来客人,问了一句你好请问你找谁?
陈言的小工作室里,徐一钦搬了个凳子坐在陈言身边瞧新鲜,陈言正在弄一幅六尺牡丹的十字绣印花图,11ct的,格子还算大,不怎么费眼睛,陈言正在弄一朵粉色的牡丹的花蕊,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指很灵活的带着针穿梭。
“是有想过徐同学会来前城一趟,但是没想到徐同学会到我家来,”陈言把这根针上的线绣完,把线尾很巧妙的藏好,然后用小剪刀剪去多余的钱,把针放在了绣架上的针吸上,“虞移给你的地址吧?”
“你这个针的材质很不错啊,”徐一钦因为家里生意的关系对金属都挺敏感,“德国货?”
“好眼力,”陈言拿个布套把整个绣架全套起来,“看来你和虞博士的合作很愉快啊。”
“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是吗?”徐一钦压根就不问陈言是怎么知道的,陈言聪明,很多事情用不着别人告诉,他自己想得到,“虞博士的这个‘沉鱼’项目是真的很不错,他需要资金扩大生产,也需要职业经理人打理这个项目,而我手上正好有点闲钱,也有更专业的人力资源,我也一直在找虞博士这样对脾气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们很谈得来,况且这一切还得感谢你啊。”
“和我没什么关系,”陈言站起身来,眼前的徐一钦有了徐太太的爱情滋润,整个人看着神采奕奕的,“向激川说之前我住院的时候你还专门来看了我一趟,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这么远来看我,我是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的。”
“别这么说,对了,”徐一钦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之前说过的,回到我们的世界就会给我联系方式,现在可以给了吗?本来来你家这种事我直接问你就行了,但是这不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好麻烦虞博士了。”
陈言愣了一下,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提交了好友申请。
“欢迎回来,”徐一钦伸手指通过验证,“你好啊,陈同学。”
徐一钦来的突然,还好曹阿姨今天中午做的是五彩疙瘩汤,加个人倒是容易,饭桌上徐一钦也很给面子,一边不住的夸曹阿姨做的好吃,一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吃完午饭上楼,曹阿姨已经把折叠床准备好了,按照徐一钦的要求,他想和陈言睡在一个房间里,所以折叠床摆放在了虞移以前来睡的那个位置上。
“委屈你了,”陈言也没想到会在玉成村接待徐振的宝贝儿子,这条件确实很一般,“这个床小了点,我家平时不怎么来人,所以也没有客房。”
“很好了,我有时候跟着团队跑展会,都是在展厅里打地铺睡展桌的,”徐一钦坐在了这张折叠床上,显然是真的很满意,“能有个稳定的空调和洗漱的地方我都觉得条件很好了,你这里已经招待的非常好了,况且我这次来也是真的为了跟你道谢,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徐一钦说着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很漂亮的木头匣子,描着红色的漆,非常精美:“我们决定还是办一个简单一点的小范围婚礼,宾客人数不超过一百人,这个是请帖,还请你务必赏脸参加呢。”
“很漂亮,我没事的话一定去,”陈言接过这个请帖盒子,看得出来用的是紫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打开里面的请帖居然是包裹在亚克力盒子里的纯金请帖,上面写着陈言的名字,以及婚礼的时间地点,落款是徐一钦、林安柳夫妇,“这手笔也真的有点大,四个九的黄金,52克啊,你这结婚还真的是别出心裁。”
“我爸说我们搞的有点太简单了,”徐一钦有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预想中我的婚礼起码得花九位数,他和我妈早就筹备上了,结果我们不太打算搞得很高调,就只能在这些物料上花点钱让我爸有点参与感了,反正宾客人数很有限,你也别嫌弃,毕竟我家开金店的嘛,土是土了点,但我太太觉得很有意思。”
“你今晚是住在我这儿,”陈言伸手把这个请帖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还是去找向激川聊聊你打算请他当伴郎这件事?”
“他最近工作还挺忙的,我打算明天再去找他了,当然最好是你跟我一起去,”徐一钦躺在了折叠床上,显然觉得很舒服,“我今早一下飞机先把虞博士的请帖送过去了,然后马不停蹄赶到你这儿,确实很累了,今晚在你这儿休整一下吧,不知道你这里方不方便啊,不过不方便我也不打算走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陈言听出来徐一钦话里有点别的意思,“我这儿只有我和曹阿姨,没别人了。”
“这样吗,”徐一钦似乎略微有些失望,“我以为我这次来可以见到上次没见到的那个在医院照顾你的姑娘呢。”
“姑娘?”陈言其实一下就对上了号,徐一钦来的那天齐叔带着葛玥童回来玉成村看一条了,所以就没碰上面,但是那时候的他还在装失智的阶段,不应该记得这些事情,所以他表现的很意外。
“你别装傻啊,”徐一钦手撑着头笑嘻嘻的,“那天我一进你病房就注意到地上有根长头发了,那里的工作人员可都是戴帽子的,而且客厅那台笔记本电脑上的贴纸一看就是女孩子才会贴的,电脑都铺在你那儿了,人肯定是常驻的,所以回去的路上我就问了问向激川,他说是有个和你有些瓜葛的小姑娘在照顾你,具体什么瓜葛很复杂他三两句说不清,还说虞博士比他清楚多了,不过我也没找虞博士问,今天到你家楼下,我注意到你的房间和你楼上的房间都是装了空调的,刚才一来看到你二楼的格局,你刚又说你家没有客房,我还以为那个姑娘住在三楼呢,看你的意思,她不住在这里吗?”
“我以为徐同学你不是喜欢打听这些事儿的人呢,”陈言才想起来上次葛玥童回来,他让齐叔从厂里拿了一台闲置的旧空调装在楼上给葛玥童用了,现在也还没拆掉,就这么和小细节徐一钦都能这么敏锐的捕捉到,“没想到你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人啊。”
“俗不俗这个真不好说,”徐一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认真严肃,“我只是觉得能在你都成那个样子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来照顾你的姑娘,你在她心里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我以为像你这样对别人比对自己好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她呢。”
“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瓜葛,”陈言躺了一会儿就已经很困了,打个哈欠泪汪汪的,“所以虽然你说的都很对,但是实际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一路奔波的徐一钦也跟着犯困,自从知道学姐把陈言踹了以后,徐一钦还是挺希望陈言能够有个正常人的生活的,陈言年纪其实不算小了,被学姐占有了他人生最宝贵的十多年已经很可怜了,徐一钦是真的不希望这种事情把陈言的后半辈子也给毁了,他看得出来,陈言这个人的自我评价非常低,对自己有这一种很深又很隐秘的厌恶,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挺难通过什么外界干预矫正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建立良性积极的亲密关系,但是就陈言这个死清高的自我道德洁癖,他肯定不会主动去建立和什么亲密关系,他连交个朋友都怕把别人弄脏了,总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疏离,就这么个状态,难,太难了。
“是真的,睡吧。”陈言困的迷迷糊糊,也没听徐一钦后面有没有在说话,就直接睡着了。
其实陈言挺少做梦的,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有点奇怪,可能这是某种睡眠质量很好的表现吧,毕竟他是真的很善于睡觉,入睡快而且睡得沉,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生活都太重复单调了,所以缺少做梦的素材,又或者他每天都还是挺累的,累得连个梦都做不出来。
但这次午睡陈言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个很舒服的清晨,他拿着梯子准备收柚子,当然这也是他打算明早做的事,今年的柚子没有套袋,有一些果实花皮了,看着有点丑,陈言兜里揣着个枝剪,把梯子放在院墙下,这时候葛玥童从入户门那里出来了,手上拎着一个每年收柚子都会用到的竹筐。
“现在就收吗?”她问,她的手还是湿的,显然刚才正在里面洗碗,就像之前很多个她住在陈言家的早晨一样,吃完早饭她就回去洗碗。
“嗯,基本都熟了,可以收了,”陈言接过竹筐放在树下,把梯子扶起来撑开,“再不摘可能都要有酒味了,今年果子不多,很快就收完了。”
“你上去小心点啊,”葛玥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扶着人字梯,“有些特别高的不行就算了吧,等下可以用竹竿捅下来的。”
“没事的,”陈言骑坐在梯子顶部,从兜里掏出枝剪,“你今天没课吗,这会儿还不走?”
“下午的课,”葛玥童仰着脸望着陈言,“今年果子少还做蜂蜜柚子吗?”
“有送不出去的就做吧,”陈言开始剪柚子,一个一个沉甸甸的,他剪下一个就递给葛玥童,葛玥童就小心放到竹筐里,两个人很默契,“少放点蜂蜜。”
“我以为你会喜欢比较甜的,”葛玥童又接过一个柚子,放进竹筐里,“那今年我少放点你试试看。”
然后两个人就都没在说话,陈言一个一个剪着柚子,葛玥童一个一个接过去,周围都很安静。
这一面的果子收的差不多了,陈言把剪刀插回口袋里,起身准备从梯子上下来,一低头看到葛玥童正很紧张的扶着梯子,觉得有点好笑。
“没事的,这也没多高,”陈言一遍下来一边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高摔了也起码伤筋动骨,”葛玥童一脸认真的说,“我在这儿起码可以接着你。”
你能接的住我?陈言一边摆弄梯子一边想,但他没说出来,他觉得这一切真的很奇怪,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进度走,不让他去细想这一切到底都什么奇怪,他把梯子转到树的另一侧摆好,正准备往上爬的时候,发现那个扶梯子的人似乎不在院子里了,他觉得有点好笑,刚还说摔下来伤筋动骨要帮忙接住自己的人,一转头就跑没影了,于是陈言冲着入户门那里喊了一句人呢?
没人应声,陈言有点奇怪的四下看了看,确实也没看到葛玥童的身影,这时候曹阿姨从入户门里出来了,问陈言是不是有什么事,陈言问曹阿姨葛玥童去哪里了,曹阿姨说她不是早都搬走了吗?
陈言说可是她刚才还和我一起收柚子呢,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柚子树,但是只看到了以前华林服装厂的那两扇大铁门,陈言楞了一下,再去看自己的家,果然也没了,只有华林服装厂的那栋厂房。
陈言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果然,这双手也变小了,燥热的日头底下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可以遮挡,陈言觉得渴,这时候背后突然被人踢了一脚,陈言一个趔趄甩了出去,但是好像也不怎么疼,他爬起来看到董青山歪着嘴叼着一支烟,让他这个小杂种装车的动作快一点。
陈言一下就醒了,他眼睛不好,每次睡醒左眼要很长时间才能对上焦,所以他一般都是捂着左眼让它开机的,今天胳膊居然抬不起来,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原来自己胳膊垫着头现在胳膊已经完全麻掉了,只能先翻了个身,一转身看到折叠床上徐一钦睡相周正的样子,他才想起来徐一钦今天来送请帖这件事,也想起来他们的睡前聊天。
他也想明白了刚才的梦奇怪在哪。
奇就奇怪在,如果梦的是以前葛玥童住在他家的时候,那他和葛玥童根本就不可能说这么多的话。
可是他们之间好像又确实说了很多很多话,就前几个月处理董青山的那段时间,陈言突然就又想起来葛玥童那天走的时候抱了抱他。
那个踏实医生说让陈言尝试着能不能回忆起一次温暖的拥抱的时候,陈言躺在诊室里那个柔软的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这个拥抱。
但他当时和踏实医生说的却是,不记得了,好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