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停电了?
原本清晰明亮的视野骤然变得漆黑一片, 只有荧光棒和指灯发出幽暗的冷光,像是夜晚的鬼火;我试着伸手向前触碰了下, 面前空无一人, 连离台阶距离的远近都摸不清楚, 也不敢随意行动。
阶梯式的观众席传来阵阵慌乱的议论声,先是小声私语,可随着地下室迟迟不来电, 不协调的声音就越变越大, 甚至传出了女孩子害怕的求救声、和男性大声的呼叫。
有人拿出手机, 打开了手电筒,试图用作照明, 结果却正好扫到了正惊慌失措的人群,引来一批新的矛盾;推嚷和争议从小面积扩大,主办方和酒吧责管跌跌撞撞地跑到台上,拿着话筒提示大家保持冷静, 他们会进一步排查是哪里出了事故, 然而年轻的男男女女却无意听他那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喧嚣逐渐弥散到了整个会场……
我暂且顾不上别人怎么样——而是在找观筱;这孩子打小就怕虫子、怕高、还怕黑,因为小时候被不学好的几个堂哥带着逃学, 大人找了一下午也不见他们的影子, 急得冒火;后来他开开心心满身沙子一回家,就被气到了的大伯父关进储藏室小半个晚上, 出来后就直接晕进医院去了。
医生检查说是有幽闭恐惧症的嫌疑, 但不严重, 事后好好重视一下就行;然而我军人出身的大伯父却认为男孩子就要多锻炼,他本身就有点嫌弃观筱的性格太不阳刚,于是逆而行之,结果就悲剧了——观筱之所以凭着高考六百多的高分,却还是选择了家乡的大学,很大一部分就是介于这个原因。
我的手机在下面的包包里,一时半会也没法儿回去拿,怕弟弟一个人待着会被吓哭或者窒息,我只好借着其他人星星点点的光亮,向后慢慢地走,回忆他刚才的站位,试着找到观筱的位置。
可还没等我多走几步,我的手腕就突然被谁一把抓住。
他握得死死地,我怎么甩也甩不开。
“……小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吵吵嚷嚷的噪音萦绕于耳,我见被抓着了,就问:“你还好吗?”
“你呢?”那个声音反问我。
我仔细一听,发现,这是乐队主唱leon,而不是小筱;于是我简短地答道:“还行吧,”随即又问:“你知道小筱他在哪儿么?他怕黑,我得快点把他带出去。”
“我知道了。但你先别乱跑,等我一会。”他以同样简短的句式回完我,就拉着我,朝正跳脚在台上乱蹦跶、急得语句都错乱了的主持人那里走去。
“备用传声器的电池安好了?”
leon冷静的声音,在一片慌乱中很有些镇定人心的效果,主持人一见他来了,虽然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一点儿轮廓,却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leon,你快点随便说几句话安抚一下观众;那边已经在重测电路了,现在只能让他们暂时别动,其他我说他们都不带听的啊!”
“别担心,交给我。”
leon两句话就稳住了主持人;但也他没有放开我的手腕,而是直接用另一只手接过那边递来的电容麦克,熟练地试了试音后,就径直开口了。
“大家晚上好——能听得到?”在他平静而有力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对此景此情的惊慌和无措,听上去信心满满,毫无动摇。
一些观众被他安抚,也不自觉地降低了自己争吵的音量。
“有些事,想要正式地再和大家说一次,你们愿意听一听么。”
在这种时候,主唱却新奇地、将征求意见般的话题抛出,又引起了一片议论,有人在嚷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也有人很给偶像面子地回答“愿意”,我站着不动,想看他究竟是要弄什么幺蛾子。
“担心晚上公演时间太长,吃多了运动会胃疼,”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就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所以其实,我是饿着肚子,过来唱歌的;你们可能看到了,我刚才一直在喝水,干光了三瓶……”他声调慢吞吞的,“因为——我好饿啊。”
他幽默的对谈惹来下面的一阵笑声,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一些;“现在肚子咕噜直晃当,除了刚才喝的水,就是胃在抗议——我觉得吧,人体还真是神奇;饿了,会有意见,饱了,也有意见……活着还真是有点艰难,尤其是在这种时刻,大家说对嘛?”
他对四面八方的说法不置可否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可不减肥,只有阿胖(贝斯手)他需要减肥。”又惹得人们笑了起来。
………
“为了庆祝我们的这份难遇奇缘——冥冥之中,白昼的一期一遇,在黑暗中也能约会的浪漫……甚至,邂逅了新的爱情,”他捏住我的手心,“再给大家唱一首我个人很喜欢的歌吧——顺便一提,我个人喜欢的原因是,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
伴随着歌迷们善意的笑声,leon松开了我的手,双手握着麦克,用比带着混响轻柔多了的低沉嗓音,意外地唱起了一首很慢、很温柔的情歌。
我看到台下的观众渐渐平和了下来,开始安静地欣赏歌谣;而主持人则匆忙地急着和后台联络,台上柜的人也不再乱跑乱动。
于是我趁机跟住他,在l
eon的歌声中,总算找到了在舞台遮帘的角落,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的观筱。
———
唉呀,真是服了。
观筱小朋友,就那样双手抱着膝盖,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得还挺让人心疼。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用和刚才一样的动作,轻轻戳了戳他;观筱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痕,一见我,就飞快地扑到我身上,开始“呜呜呜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还抱怨我怎么来得这么慢。
我把这个高瘦的大个子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像以前那样给他顺毛,抚摸他颤抖的背脊,边安慰边检查他有没有抽搐、嘴角发干、呼吸困难或者手抖……
好了,大概是没事的,我想:就这心理素质,还想当大明星,得了吧——不如玩票的过过瘾,然后毕业了让他去考朝五晚九的公务员,免得哪天一不小心没盯着、就无辜地晕倒在哪场演唱会,口吐白沫眼角歪斜一被拍到,到时候哭得岂不是更凶……
“好啦好啦,乖乖,不哭了。”我给他擦了三四遍的眼泪,人家主唱都已经hold住全场了,其余也摸黑地各就各位,只有他一个,居然还在抖,“快去执行你的任务,做到有始有终;人家没连电的贝斯都拿着吉他试过音了。”
“我不要。”观筱缩在我怀里撒娇,“我还害怕着呢。”
“………”
我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逼着他走人,“好了就给我起来,赶紧滚蛋,去干活!”
……我靠,他怎么又哭了。
想起医生说过:幽闭症是种精神上的疾病,患者在经历完自己所恐惧的场景、立刻陷入焦虑的症状后;后续也需要给予持续关怀,不能吼骂、也不能进行家长式棍棒教育强行纠正,必须要耐心安抚,一点一点地帮助患者改变消极的心里状态什么的……个鬼啊,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这么好命,生病了有人来哄哄我?!……不知道单方面付出早晚会爆发的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观筱黏着,像背着头笨重的猪一样起身,“那你说要怎么办?”
“姐姐帮我好了。”他赖在我身上,“最基础的那种模板就行。你的这个给我,”他拿走淡紫色的荧光棒,小幅度地挥着,“我好久没看你敲架子鼓了呢。”
你还好久没有看到我揍人了呢。
我敲了敲他的头,想要指导一下我们俩之间到底是谁说了算,谁才是老大;可见他又开始情绪脆弱,要崩不崩的,只好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模板是吧?”
“要加花的!”他得寸进尺地强调,“我要看!”
你要看,这么黑,你是蝙蝠吗你怎么看?
我被他拉到那家鼓旁边,他搬了个小凳子,托着腮看我玩着鼓槌,喃喃地说:“小时候,就是佑佑姐教我打架子鼓的;说这样比较有男子气概……”
我不理他,用心地听了会儿乐场的节奏;因为看不见乐器,所以大家都在敷衍了事,随便弹弹,不至于让现场冷却就行了。
只有leon他比较可怜,因为清唱对歌手能力的要求很高,又没有调音师,所以一走音,所有人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这个主唱很厉害啊。”我敲了几段,得到了键盘“啊你来了太好了,我撑不住了”的感激配合,扑哧一笑,又听了会歌,就有点惊讶地对观筱道:“高音完美、中音非常醇厚,低音也相当有力度——给人什么都能驾驭的感觉……”难道这人的动物原身是鸟类?我默默地想。
“学长他是院派出身嘛。”观筱靠着我,他开始出现后遗症——受了惊吓,这会不住地打哈欠,“我告诉你啊姐,其实……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被………”
他睡着了。
我无言以对,有些嫌弃地把他从身上推到一旁,配合着乐队搞定了最后的谢幕——在这种情况下,勉强也算是圆满了。
地下室的紧急出口开了绿灯,观众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被保安依次送出去。室内大部分地方还没来电,或者说故障没修完,两个贝斯手托着观筱,由主管把我们带到了上面的休息室,真诚地为这次事故赔礼道歉后,就鞠着躬离开了。
“还是我林哥牛。”一见他们走人,键盘手就迫不及待地取下了那副装酷的墨镜,露出一张年华正少的脸蛋,对着坐在沙发上的leon竖起大拇指,“早知道跟着哥哥混有前途,这么大的危机也能轻松解决,不愧是咱崇拜的……”
leon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懒洋洋地看向正在给睡着了的小筱量体温的我,“他怎么样?”
“低烧……”我关掉温度计,有点头疼地咬着手指,“今天只能把他搬回家了,明天要还是发烧,就带他去看医生。”
“失敬失敬,您是观筱儿的姐姐吧?您好哈,姐姐大人!”
墨镜键盘青年比猴儿的速度还快,唰地一声就蹿到我面前,水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扫上扫下、逮住我看个没完,他搓着双手道:“姐姐大人,之前听观筱儿说,我还以为您有多凶……结果居然是个超级大美人!我是胖达乐队的主键盘兼吉他兼副唱,王心烁,您叫我心心、小甜心、阿心都可以!那个……”
啧,他的意思是,感情我
在观筱这小子嘴里就是个母夜叉么?
“发烧的人要喝点热的东西,他下午忙着排练,也没吃饭,我去买点粥,”leon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小拇指勾着一串磁铁钥匙,“谁要跟我一起去凑顿饭?”
“我。”看上去有些温吞的胖贝斯举手,他旁边坐着的娃娃脸偷偷看了看我,也连忙跟着站起身,“我也饿了。”犹豫了下,他小声地问:“姐姐您要吃点儿什么吗?”
等了半天,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想起我其实也挺饿的,只不过顾着观筱,都忘了这事;“那一碗白粥就行,和小筱一样,谢谢啦。”
“给。”leon把手里的那副钥匙随手地丢给我,“要出去再进来就刷这个,酒吧鱼龙混杂的,别随便给人开门。”
我哭笑不得地对他点点头,寻思这小破孩以为我几岁啊,但人家是好心,我也就心领了,“那你们去吧,待会见。”
偌大的休息室只剩我和躺在沙发上一会翻个身、睡得迷迷糊糊的观筱,我去卫生间找了条干净的一次性毛巾,给他擦了汗、又喂了点药,帮他把系得太紧的领结松了松,他像是舒服多了——兼职的时候,我也学过不少护理,之前南小雪老生病,也是这么弄的……
唉~我真是个超棒的姐姐!
沉迷于自我夸奖了几分钟,我就坐到观筱的旁边,拿出手机开始玩;和程甜交换手机号的时候,她拍着胸脯说以后想玩熊猫欢迎随时到她家,或者去下午那个干净舒适的寄养所也可以,那里的服务到位,很有口碑,经常会有各种小动物被暂时托管在那。
关于那儿,我想就算程甜少女不说,我也会找个时间去拜大师学艺的。
和她探讨了一会儿今天有多么遗憾,明明变成了幸运观众,每人却只有张签名专辑就打发了,下回要再挂锦鲤求继续转运等等——我又搞定了工作的边角事宜,给爸妈请了安,和好友吐槽观筱的破毛病让我不得不陪着他熬夜,最后顺手挂断了付息城要求的视频通话,得到他哀怨的短信回复……
勉强青春了一晚上,我也相当疲倦,于是就抱着沙发上的枕头,小小地睡了片刻。
………
再睁眼的时候,我看了下表,十五分钟,果然我就是个操劳的命。
去吃饭的乐队还没回来,我弹了自己几下额头,清醒过来后,拿过桌子上的体温计,打开开关,准备给小筱量一量体温,看看他还有没有继续发烧。
我伸手,向左边他睡的地方去够他的额头,因为体温计只需要点一下、就能量到精准的体温,然而……
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粗糙咯手的硬壳,非常之大,也相当之厚,我颤颤巍巍地摸了一圈、仍然没摸到尽头;不规则圆形的手感,上下很硬,敲起来有点疼,中间却是半空的;有什么软软的、一碰就缩回去的,六个…一共是六个……
一共是六个。
我猛地转过身!
一只把头、四肢、小尾巴全部缩进有半张沙发那么宽的花斑大乌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更像是冬眠了……
它此刻的形态,和每次突然关灯后,观筱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它,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把逻辑圆回来——我的小堂弟,他变成了乌龟、还是自己一点也没察觉地变成了乌龟、和我家的大花小草有的一拼的乌龟……我该怎么把他变回来?要不要让他知道其实他只是一只乌龟,可是这只乌龟看起来也蛮可爱的……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后,他会不会又冲我呜呜呜地哭……
虽然到目前为止,仅过我眼,变成动物的人类已经数不胜数了;但亲眼看到自己熟悉的家人,这个冲击对我而言,怎么说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呆呆地望向沉睡着的观筱,忍了好半响,最终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笑点,指着他,拍着抱枕,狂笑了起来。
“你居然是乌龟……我还以为付息城那水货才是乌龟!你竟然……噗………!”我笑得肚子都痛了,一个人像傻子似的,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场合疯狂地笑了十来分钟,快要笑到胃和喉咙发疼,才强迫自己停了下来,把观筱-大乌龟抱进怀里顺毛……顺壳,对着他自言自语:“小筱啊小筱,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早知道你的基因这么优秀,我就……”想了想,近亲不能结婚,知道了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只好长叹一声:“你,真的很优秀啊!”
仿佛和我心有灵犀,我话音刚落,他就悄悄地探出了头,圆溜溜的黑豆小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我,一只带着肉蹼的小爪子试探地按住我的手指,然后“嗖”地一下,又受惊般得缩了回去。
“不行,不能这么胆小!”我点点它的三角脑袋,“胆子给我大一点,壳这么硬,鳄鱼咬不动,也干不过你呀,有什么可怕的?对了……”我突然想到,他变成动物,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发烧或者犯病,这些皆有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快点将他变回来,然后抽时间去检查一下体内的腺素。
我正回了表情,不再同它开玩笑,而是放下大乌龟,从旁边的包里翻了起
来——得找到那种血清药才行……
翻了好一会,我才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一枚注射状的血清素,这是幻宠局工作人员的必备,但因为休假,我没带多少工具,于是我到休息室的急用医疗箱里找了找,一次性注射针头还是新的;我回想着培训课的内容,小心地把血清素装进了注射管里。
真麻烦,这么细致的工作完全不适合我这种大大咧咧的人,幸好当时没学护理,不然岂不是要害病人……我胡思乱想着些有的没的,见终于一滴不漏的装好,松了口气,正要把注射头向满脸无辜的乌龟观筱——
“我们回来了,姐姐大人!”休息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个墨镜大嗓门,“给您带了海鲜松仁粥,店主说女生晚上喝这种东西最养颜了……”
“等等等等!”我急忙叫道:“你们先别进来,请在外面等一下!”
“诶?怎么了吗?”他迟疑,“没啥问……题啊?”
“……”我看着被吓得四肢尾巴和头部又全缩回去的观筱,顿了顿,破釜沉舟地道:“我在换内衣!刚才被观筱吐了一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