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缘落
晴空,白云,金殿,群臣。
万物和善。
齐怀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群臣神色肃然,他的登基大典一切顺利。
然,当众臣起身,将要离去时,他却沉声开口道,“朕将与袁氏之女和离,并封其为王,掌原雍凉兵二十万。”
“封地雍凉,但普天之下,她皆可率兵往之,不需圣谕。”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大臣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日便要与发妻和离的惊世之举已属罕见,还要将其封为异姓王,拥重兵,不需圣谕即可率兵驻扎在整个北齐的任意之地,这简直能称得上一声:昏庸。
然而,齐怀并未给朝臣们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群臣,“朕的王妃才德兼备,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在过往的二十年间,每一个雍凉百姓皆知王妃品性。”
“若没有她,也几乎不会有雍凉这二十年来的安定。”齐怀此话并非夸大,袁洛曾多次为百姓谋福,她之策略有时甚至高于他。
齐怀知晓,袁洛并不需旁人来为她解释这些,但他不愿袁洛因与他和离而被人非议。
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最后的体面。
今日之后…
不,此刻之下,袁千芷你自由了。
世界之大,你随意去看,世间之广,你切身去感受,别再被困在皇家的牢笼之中,虚度余生。
齐怀喉咙泛腥,龙袍宽大的衣袖下,双拳紧握着才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的视线最终定落在一脸淡然地看向他的南浔的身上。
他薄唇再启,“先帝齐胤,残害忠良,昏庸无道,朕谨代表已逝的皇兄废除与南家之姻亲,准许先皇后南轻出宫,另择她爱”
南家自然不需要他为南轻正名,可这两人合该干干净净地与他齐家撇清干系。
只可惜,这么简单的事,她们用了二十多年才得以如愿
此时的阳光自头顶洒下,将齐怀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玉阶上,俯瞰着群臣,仿佛一座高山般巍峨不可动摇。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副颤巍身躯下的悲悯。
为袁洛,为南轻,也为他自己。
南浔迎着齐怀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回道,“臣,替姑母谢过圣上。”
南家应承,沈相无言,诸位皇子更无表态,众臣暗自揣度一番,皆选择了默言。
登基大典结束,众臣先后散去后,齐怀依旧在玉阶处站了许久。
日头高照,汗渍浸透衣衫,他着便衣又回到了雍凉王府。
袁洛朝他微微行礼,疏离又客套。
“朕来给你送圣旨。”齐怀先开口,将圣旨放在桌面推给了袁洛。
袁洛并未接过,只无甚情绪道,“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些束缚。”
齐怀闻言,面色一僵。
原来,厌恶一个人,就是连对方给的底气都是束缚。
他缓了许久才找回呼吸,“不是束缚,王军归你所领,我再不会过问一句,我只是怕…”
“齐怀。”袁洛出言打断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心冷。”
这一句话,于齐怀而言,如同冷水浇身。
不要妄图弥补,伤害不能被抚平,他始终造成了袁洛今日的悲惨,但倘若…
“袁洛,我没有碰过你。”静谧的房间因齐怀的话,而陷入短暂的死寂。
齐怀双眸紧盯着桌面的圣旨,一丝一毫都不敢看向袁洛,“我只是点了你的睡穴后,在你身上留了很多掐痕…”
陈年真相被肇事者亲自拨开,齐怀只觉自己发声都有些困难。
月光下,清冷的美人,双眸含泪,面无血色,破碎的让人心疼,让他有了一丝的理智和并不多的良心。
二十余载,他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卑劣,即使在今日的登基大典,他阳光普照,睥睨众臣,仍觉愧对身上那身龙袍。
他没碰过袁洛,可他却是不甘地制造出了袁洛被他侵犯过的假象。
齐怀想,只要给他机会,让袁洛爱上他就好了。
只要袁洛爱上他,他便可以洗去那仿佛入骨的卑劣,为那夜的一念之差而道歉。
可袁洛的心太小了,小到这一生都只装得下一个南轻,即使她二人再无可能。
他在日复一日的嫉妒中变得愈发狰狞,他为自己永远无法洗去那卑劣而惶恐。
他恨袁洛不能怜悯于他,不能爱他。
所以,只有不停的刺痛袁洛,知晓她也和自己一样痛不欲生,他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至少,她与他一同活在地狱。
“袁洛,真的对不起。”二十余载,齐怀头一次,郑重地向袁洛致歉。
他一生所恶,皆只对她一人。
害她背井离乡。
害她与所爱分离。
害袁家忠骨死于夺嫡。
“齐怀,你真该死。”房间内一片死寂后,这是袁洛和齐怀说的最后一句话。
袁洛没哭没闹,只颤巍着起身,缓步离去,直至进了书房,将那厚重的宣纸一点点点燃,呆滞地望着那燃烧着的火盆,才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苟活于世,相思成疾,到头来竟是乌龙一场…
缘起缘落,错的是肮脏的权势,是世俗与偏见,不是时间也不人。
人啊,偶尔要接受既定的命运,放离去的人离去。
即使不舍。
“子君…”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悲恸的女子,曾在最好的年华,爱过一个肆意的人。
那人曾放下骄傲卑微地求她一起逃跑,更曾为她自愿入宫,一囚二十年之久。
够了。
能得过南轻的爱,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求来生,依旧只盼着南轻永远肆意,永远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