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路笙总算明白当初报考医学院时,爸爸妈妈为什么再三劝她考虑了。学医真的,真的不是件简单的事,入学以来,她总感觉自己脑容量不够用,偶尔还会神经衰弱。就像今天,踩上滑板时她脑子里全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而此时,有人喊许明屿的名字,她居然还信了那么两秒钟。
还被自己绊倒了,一屁股坐雪地里。
她被迟琳取笑:“让你来扶我,咋还摔啦?”
路笙不忿儿,坐在原地不动掐住腰,“你自己站,我看看能站起来不。”
迟琳脚上还有双板,四肢朝天躺着,滚两圈儿可能也能站起来,但她不想做难看的姿势,朝天空伸手等待好心人来把她拉起来。
好心人正在往她们这边走,就是东北男生喊的那个人,那人不紧不慢的往下走,走到路笙身后停住脚。
迟琳两只红掌还在空中波动:“救命啊,啊啊啊。”
那人摘下手套,伸手放在路笙眼下。
路笙摁住地面站起来,声音轻盈:“谢谢,我自己能行。”
“摔疼没?”他问。
室外阳光刺眼,路笙一直带着护眼镜,因为在教迟琳,她就没带头盔。
她脑子轰的一声,像有东西在头顶炸开。
人也僵住了,心口突然涌上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但也不是特别确定。
短暂的怀疑后,下面东北男生又喊了一嗓子:“许明屿,给人扶起来啊!对不住哈两位美女,第一次来,没经验。”
迟琳还在喊救命,东北男生见许明屿站那儿不动了,直接朝迟琳走过去,先一步把她拉起来了。
“实在对不起哈,我也是第一次滑雪,没摔着您吧?要不要找医生看看?”男生弯腰打哈跟迟琳道歉。
“摔没摔着你没看见吗!”迟琳不带好气,甚至还教育起人:“知道自己第一次来还不在边儿上练练,上来就铲人,好心情都被你铲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中午饭我请客,对不起对不起。”
“差你这一顿饭啊……”迟琳拍着身上的雪嘟囔。
“必须请!就中级道对面那个咖啡餐吧,十二点直接过去,必须请,抱歉哈!”
她们俩来了就直接进雪场了,并不知道哪里有什么餐吧,迟琳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路笙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后面同样杵着另一根更高更粗的木头。
“诶路笙?”
“许明屿。”
两个人同时朝他们叫去。
两根木头依旧一动不动,前面的人带着遮阳镜,微微垂头,后面的人什么也没带,看着前面的人。
下面两个人朝他们走去,迟琳脱了双板,被东北男生帮忙抱着,又喊了声:“我说哥们儿,帮我。”
他怀里抱着两双单板,朝许明屿投去求助的目光。
许明屿越过路笙,单手接过,转身朝上面走去。
那一瞬间,路笙看清了他的脸。
他穿着墨绿色加黑色的雪服,手里的双板是黄与黑的混色,头发似乎比那天长一点点,阳光打在脸上,是她记忆中的少年模样。
时间真的神奇,能带走许多东西,也会加深人脑中最深刻的一些印象。
不知道为什么,路笙突然怕了,她一直渴望见到他,可当人就在眼前时,她连脚步都迈不开。
又或许是因为,许明屿转身向上走时,并没有看她。
她真的怕了。
迟琳走上来,倒在她身上,一边抱怨被人铲了,一边嘟囔滑雪太难,拉着路笙蹲下,那姿势,是要她拉她上去的意思。
路笙反倒拉住她,将自己埋在雪中的脚抬出来,两个人跨着彼此的肩膀往回走。
许明屿已经踩上了双板,一纵而跃,下了初级道,直接从前面的入口去了中级赛道。
剩下的三个人并排站在初级道边上,投去羡慕的目光。
迟琳脱口而出:“我去,你朋友挺牛啊?”
旁边的男生双臂支棱在板子上,瞧她也不懂的样子,哼笑一声:“不瞒你说,那是相当牛!别的不说,绝对是业余里面技术最好的,专业里面长得最帅的。”
迟琳拍拍路笙的肩膀:“我姐妹儿也很牛,第一次来就能滑初级道。”
路笙呆呆看着远处一点点变小的身影,直到上了索道,被其他人挡住。
他怎么就这样走了?
东北男生看了眼路笙脚下的单板,“第一次来就上单板啊?刚开始还是双板好入门。”他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我哥们儿说的。”
路笙压根没听他说话,护眼镜早就摘下来了,呆愣愣地看着远处的人影,直到淹没在人群中,她还在找墨绿色的衣服。
迟琳在摆弄自己的板子,东北男生发出诚挚邀请:“我去请个教练,要不要一起学呀?”
“咋不让你朋友教啊?让他教嘛,哈?”迟琳发射一技能,夹子音。
放在平时路笙早就捂她嘴了,但这会儿,她全身麻木的杵着,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东北男生扯着嘴角往后一仰:“他才懒得教呢,天天恨不得住雪地里,哪儿有雪往哪儿去,我都怀疑他上辈子是个雪人儿。”
迟琳噘着嘴“哦”了声。
东北男生估计见多了她这样的女生,好心提醒她:“甭费劲了,那家伙有对象。”
路笙蹭的看过去。
男生一愣:“你也看上啦?”
迟琳扭头看了眼路笙,顿顿说,“看上不正常吗?帅哥谁不喜欢?”
男生深深叹口气:“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怎么就知道看脸?男人不能只看脸的好吧!”
迟琳挑眉怼他,“不看脸看什么,看脚吗?”她低头看了眼他的脚,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脚你也不如人家呀,一东北大老爷们儿居然不会滑雪?
东北男生被她眼神儿戳的挺尴尬的,无言以对,去找教练之前,又强调了一遍,中午十二点咖啡餐吧见。
路笙成了迟琳的手扶石柱,但她也是凭以前滑板的经验才能滑滑初级道,教人不太能行,迟琳跟着她学了会儿就放弃了,去找东北男生跟教练学了。
她没心情滑雪,抱着板子找了个凳子坐下,中级道上人越来越多,根本找不到许明屿的影子。
她又看看自己,穿的像个火龙果,在人群中挺扎眼的,许明屿能认出她吗?
路笙往中级道那边儿走了走,中级道分两个场,她面前这个不算难,对面那个比较难,她就试着踩上单板,晃晃悠悠的滑下去,差点摔倒。
下去的位置,是对面滑下来的人的必经之地,她就又在哪儿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依旧没有许明屿的身影。
中午十一点左右,周围人都在讨论,高级道有人鲨疯了,好像来了专业滑雪运动员。
应该不是许明屿,她猜想,毕竟这种运动专业的跟业余的还是有区别的,但许明屿应该也在高级道。
可高级道在哪儿,这里赛道好多,一条条的她也分不清。
算了,上去她也下不来,总不能滚着下来吧?太丢人了。
她又在中级道晃了会儿,在返回去找迟琳的路上,听到好多人说高级道有人摔了,救护员都过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一下就想到许明屿,片刻不等抱起板子就往回跑,边跑边问路人高级道的位置。
此时,她还在中级道的下面,需要上去后,才能去高级赛道的缆车。
路笙顾不上那么多了,抱着板子去缆车排队,然后就是,在跑的过程中,被人铲了。
……
铲她那个人给救护人员打电话把人抬进了医务室,许明屿到的时候,她刚喷了云南白药,医护人员给了她冰袋敷着,旁边还站在迟琳和东北男生。
“应该没伤到骨头,站起来试试能不能走,”医务人员说。
路笙扶着他的胳膊试着站了站,能着地,但是不能走,一走就疼,疼的她呜了声。
医务人员赶紧安慰:“别着急小姑娘,不严重哈,要是不放心,咱们现在派车送你去医院,拍个片检查检查。”
许明屿进来前已经换了装备,没换雪服,他把雪卡扔给东北男生:“你坐大巴回去,行吗?”
东北男生两眼一愣:“啥?”
许明屿看向迟琳:“是坐大巴来的吗?”
迟琳也很懵,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路笙那个座位,给他坐。”
迟琳???
东北男生???
许明屿拍了下医护人员肩膀,“我送她过去。”
东北男生识相的上去搂住医务人员唠起来:“哥,这附近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
一旁铲到路笙的男生突然发声:“我知道在哪儿,我跟着去吧,毕竟是我的责任,不好意思真对不起。”他抱歉说,气势很弱,对着路笙鞠了一躬。
路笙浅笑,摇摇头:“没事……”
她也弄不清伤的严不严重,就是当下挺疼的,但敷上冰块儿后感觉还算良好。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她仰着脸看了一圈儿的人,就是不敢看许明屿。
话刚落,她就被人抱着抱出了医务室。
路笙脑子几乎空白了三分钟,三分钟后,她坐在了一辆车子的后座上。
许明屿没让那个铲到路笙的人上车,这雪场他来过好几次了,最近的医院在哪儿他也知道,但那是个小医院,他并打算去,而且路笙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他上车开了空调,脱了外套,打开导航,启动车子时才终于去看后视镜。
后面的小人儿,坐的歪歪扭扭,还动来动去。
“还摔到哪儿了?”他看着后视镜问。
路笙下意识的也看了眼后视镜,两双眼睛就撞在了一起。
大脑天旋地转又是一片空白。
空调吹出来的热气慢慢暖热她的脸,身上却早已滚烫了,路笙不好意思脱外套,紧张的手心捏出汗。
这三年,她无数次梦到这双眼睛,许明屿现在就在眼前,她怎么能平静?
她心里咚咚跳个不停,脑子里全是从前和他一起的画面,以及离开许家那晚的狼狈。
说点什么呢?
这么久没见,第一句该说什么?她感觉一开口自己就能哭出来。
路笙直愣愣地看着后视镜,许明屿也看着她。
“就,脚。”
两个字而已,喉咙一阵哽咽。
路笙说完赶紧垂了头,掩住晕红的眼角。
许明屿默默收了视线,开始开车,从停车场开出雪场,上了主路后,他再次看向后视镜。
路笙依着窗户呆望窗外,身体侧倾坐着。
可能摔到屁股了。
还不好意思说。
许明屿一路开到了市里,中午这会儿不堵车,他开的快,不到一个小时就进了骨科医院。
下车又成了问题,路笙一路都在纠结,要不要逞个强,自个儿单腿跳进下去,她脚上是有双拖鞋的。
不过许明屿没给她选择,他下了车直接绕过来拉开她那边的车门,弯腰将她从车里抱出来,朝急诊楼走去。
雪服外套搁在了车上,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拼接羽绒夹克,路笙的脸轻轻蹭在上面,从车里带出来的余温瞬间冷却,她的脸凉凉的,摩擦在他的衣服上,耳朵红了个透。
“抓好。”许明屿说。
……
路笙两只手塔拉着,无处安放。
刚才从医务室被抱出去的时候,周围人多倒还好,现在就他俩,她觉得特不好意思。
重逢的场合有那么多,她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丢脸!而且,自己好不容易长到了一米六五,怎么到他身上,看着还是一点儿大?白吃那么多营养餐了!
她左手轻轻捏住许明屿背后,右手……
轻轻贴在他胸前衣服上。
算了就这样吧。
许明屿把她抱进医生问诊室,放在凳子上,触碰的瞬间,路笙身体明显缩了一下。
十几分钟下来,医生从肿胀的轻重,疼痛的轻重以及疼痛的部位检查了一遍,又让路笙试着走了几下,确定是韧带部分撕裂,与滑雪场医务室的医护人员说的差不多,不用拍片子。
“第一周脚别着地,一个月少走路,拿这个去开药就行了。”护士递给许明屿一张单子。
“一周不能着地啊?”路笙诧异问道。
医生对着电脑一顿噼里啪啦,只“嗯”了一声。
她接着问:“那医生,不能着地的话,能单腿跳着走路吗?”
……
医生和护士同时用费解的表情看向她,仿佛在说“你说呢?”
许明屿从护士手里抽了药单,出门前丢了句:“麻烦再给她看看屁股。”
……
幸亏医生和护士都是女的,否则她真不知道去哪儿把自己埋起来。
医生摸着她腰臀一圈按了按,又把裤子脱了看有没有淤青,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就行,还叮嘱她以后滑雪要穿护臀,路笙怕许明屿突然进来,赶紧穿上裤子坐好。
好巧,她刚穿上,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然后又把她抱着出了医院。
依旧不知道搂脖子,许明屿低头看了她一眼,人埋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车后,许明屿先给东北男生打了个电话,让他跟迟琳说一声,路笙没什么大碍,又叮嘱他让雪场的人把他俩的东西寄过来,然后就朝a大开去。
路笙不知道许明屿怎么知道自己是a大的,或许是从东北男生那里听到的吧,迟琳告诉他的。
一路上两人毫无交流,在a大门口停下后,许明屿看着后视镜问:“宿舍在几楼?”
路笙抿抿唇:“一楼。”
许明屿从后视镜中看着她不说话。
撒谎技术没什么进步。
“你把我放门口就行,我给我室友发微信了,让她过来接我一下。”路笙说完紧紧抿住唇。
许明屿依旧看着后视镜。
她的确给室友发微信了,不过麦麦现在不在宿舍,要下午才回来。
她是准备下车后单腿跳回去的。
许明屿将车找了个能停的地方,往后一靠,说:“那就等人到了再下车。”
外面怪冷的。
路笙不好意思拒绝,又怕拒绝的太明显,他会怀疑,就多坐了会儿。
她掐着时间,五分钟后,朝车窗外随便一指,立马兴奋起来:“我室友来了,我先走了,那个……谢、谢谢你。”
车门“咔”的一声被锁上。
路笙一愣,伸手去开,果然打不开了。
她缓慢地偏头,狐疑地去看后视镜。
前面的人正在眯眼休息,缓缓睁开,问她:“你再想想,到底住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