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刚走到门口,侧面有人喊路笙的名字。
路笙猛地扭头,看到程兮挽着一个男人走过来。
男人个子很高,穿了件黑色大衣,姿态矜贵,斯文俊朗,显然不是高中生,但路笙也一时看不出他的年龄。
程兮带着帽子和口罩,捂得很严实,放开男人,快步走上去,“还真是你啊?你这穿的什么呀?”
她扫了眼路笙一身毛茸茸的黄色居家服,又瞥了眼许明屿手里的燕麦色大衣,眉宇间露出费解。
路笙一时哑语,思量着怎么解释,只听到许明屿不咸不淡的叫了声:“叔。”
……
许湛走过来,站在程兮后面,对着许明屿点了下头,“嗯,来吃饭啊?”
“嗯。”许大少爷淡定了一晚上,此时此刻,有那么一丢丢蒙。
“你俩是跳窗户逃出来的吗?”程兮问路笙。
许湛轻轻拽了下她,程兮扭头仰脸冲他笑笑:“我开玩笑的,路笙,咱们拼个桌一起吃呀?”
“不方便。”许明屿说。
程兮瞪他一眼。
许湛垂眼低笑,“走吧,我订好位子了。”
程兮一把挽住他,仰头娇嗔道:“哥哥,我好饿,你等会儿多喂我吃好么?”
路笙……
许明屿……
许湛脸僵了一秒,揽着她的肩膀绕过两人,进了门。
尴尬扑面而来,路笙偷偷吞了口嗓,左手扣着右手,僵着脖子咬了咬嘴唇。
许明屿身体转到她面前,不大自然的说:“进去吧。”
路笙低着头掀了掀眼皮,“这儿不是需要提前定位子么?咱们能进去吗?”
“能。”许明屿拉起她的手走进去,服务员主动迎接。
“可是。”路笙抓住他,“你,叔叔在里面耶。”
叔叔两个字说出来,她没忍住笑了。
许明屿捏她鼻子,“不许笑。”
路笙拍他的手,揉揉鼻头,终于抓住个看他笑话的机会,鼻腔里囔囔:“所以程兮是你婶婶?”
……
许明屿一把凑近,威胁她:“以后你也得叫她婶婶。”
“……”
许明屿拉起她进了日料店的门。他报了许幕启的名字,服务员便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包厢。
两个人进去后,服务员把门轻轻推上,一瞬间,世界倏然安静。
安静到他们瞬间听到彼此的呼吸。
路笙缓慢地,深深吸了口气,转着眼珠观察包厢里的一切,包间很宽敞,能坐八个人的桌子,昏黄的灯包裹着暗黑色,旁边一角的玻璃后面是静水流深的雅致设计。
总之,就,很商务。
路笙扫了一眼八个座儿,问:“坐哪儿呀?”
“都可以。”许明屿说。
又斟酌了下,说:“坐里面吧,沙发舒服些。”
路笙“哦”的声绕过去坐在沙发椅上,靠着边角,许明屿就势坐她旁边,两个人守着一张两米半长的大桌子,怎么看有点儿别扭。没等餐点,服务生带着厨师进来,路笙瞄了眼,那人穿着西服,胸口别着名牌,上面写着“经理”两个字。
“经理”面带微笑的拿着菜单给许明屿看,专业而轻缓的嗓音,介绍着路笙不怎么能听懂的菜名。
中间,她偷偷扯了下许明屿的衣角,他偏头过来,眼睛微眯了下,似有深意的停顿了几秒,转头对经理说:“就按刚才的上吧,另外,在外面做好上来就行。”
经理原封不动的把厨师带出来,服务员在后面推着食材去了外面。
许明屿扭头去看路笙,她有点懵,尤其是在这种暗格调的空间里,那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带着很强的警惕性。
许明屿试着跟她解释:“本来厨师是要在这里做菜的,就那种……”他想了下怎么说,“……嗯……边做边介绍用料和制作方法。我怕你不自在,所以让他们出去做好端上来。”
路笙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怕的对。”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大个包间啊?这也太大了……”路笙嘟囔,她只觉得奇怪。
“因为今天圣诞节,两人四人的包间被订完了,而且……”
路笙偏头等他说。
许明屿微挑眉峰,“这间是不往外预定的,只有超级vvvip才能使用。”
……
缓了那么几秒,路笙怔怔地问:“哥哥,你爸爸知道你在外面这么霍霍吗?”
许明屿往椅背上一躺,慵懒的勾着回忆,“我有一次跟他吵架,用他的钱捐了一所小学,他都没来问一句。”
……
……
“哥,你点了什么 ?”
“有个寿喜锅你可能喜欢,其他随便吃吃。”
“今天这顿花多少钱?”
“两三百吧。”
“哦,那也不贵。”
“嗯。”
又过了会儿,路笙脑中突然一闪而过,纠结着,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喝点酒吗?”
喧嚣过后,那些低落的,悲伤的情绪,似乎并不能就此烟消云散,长期积累的负面情绪,要么无声无息地内耗掉,要么反反复复盘旋上升,路笙预知不到未来,她现在只是不太想清醒。
今天,从许家别墅里跑出来那一刻起,到许明屿追着她出来,她已经惹了好多事,不差再喝点酒。
路笙斜斜的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许明屿,就像在说:别拒绝我。
“想喝?”许明屿看着她,目光温和。
路笙飞速点头。
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他叫来经理点酒,边点旁边的小人儿猫儿似的小声嚷道:“听说日本那种酒很甜,我还没喝过呢。”
“你不是喜欢酸的吗?”许明屿看着酒单随口问。
“对哦,那有偏酸味儿的吗?”路笙伸着脖子看,忽的映入一排排她以为看重影儿了的数字。
“这、这这”她把酒单拉到眼前看,“这么贵吗?算了不喝了。”
许明屿又拉过去,指着一个对经理说:“就这个吧。”然后把酒单往经理手里一递,偏头说:“那是日币。”
“哦。”路笙松了口气,顿了下,“日币和人民币怎么换算呀?”
许明屿没接她的话,揉了把头:“傻瓜。”
路笙怕扫兴,耸耸肩说:“行吧,吃完你告我多少钱,回家在微信上转给你,我妈给了我生日启动资金。”
许明屿慢慢敛了神色,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等我生日的时候,你请回我不就行了?”
隐隐记得他的生日在七月,路笙不太确定,问:“七月是吧?行,到时候我请你,单独请,像今天这样。”
她说完,脑中灵光一动,“天啊,你下次过生日就是十八岁了,天啊天啊,十八岁,那不得隆重点儿?”
许明屿:“……”
服务员上了寿喜锅,准备帮忙涮煮时,许明屿婉拒让他退下了,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涮和牛,一边听右边的人唠叨八个月后,他的十八岁生日应该怎么过……
他把片涮好的和牛蘸裹着无菌鸡蛋液,夹着往路笙嘴里送,沉迷计划的路笙似乎没想太多,小嘴一张,吃进去,没有品尝到意味,还在念着十八岁生日。
“你十八岁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路笙嚼着肉问。
许明屿心里忽的感觉毛毛的,喉结滚动了下,继续涮肉,放她碗里,“……不知道。”
服务员来送酒,路笙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酒瓶上。倒酒的活儿也被许明屿拦下了,他夹了两个冰块儿放酒杯里,“加点冰就不会那么浓了。”
路笙看着他倒酒,开心的像个吃糖的小孩儿。
尝了一口,清凉的酸度,淡淡的甘甜,一瞬间像打开了新大陆,她又喝了一口,准备去喝第三口时,被许明屿按住,“这酒比啤酒度数高多了,你慢点喝。”
“哦。”路笙乖乖放下,夹了个寿司吃掉。
许明屿托着盛放食物的盘子放她眼前,“尝尝这个。”
“这又是什么?”路笙低头观察。
“汉堡。”
“哦。”她拿起那枚海胆堡,一口吃掉,“这么小的汉堡。”
“好吃吗?”
路笙嘴巴塞满了,说不出话,只管点头。
吃完顺手喝了一大口清酒,满足的捋了捋胸口,偏头看旁边的人,许明屿在摸着手机打字。路笙不经意的一瞥,似乎看到微信对话窗里对方的头像,是徐丹。
她闷了一大口酒,声音微微颤抖,“你在跟我妈发微信吗?”
许明屿迅速打完最后几个字,收了手机扣桌子上,“嗯。”
“说什么了?”
许明屿把手机反过来,打开与徐丹的聊天页面,放在路笙眼前。
路笙瞪眼看着他,眼神儿有点飘儿,“我就问问,不用给我看,显得我不尊重您隐私似的。”说完一手托腮,垂了下眼皮,又赶紧撇开。
许明屿笑了下,把手机拿开,解释说:“我跟她说,几个同学出来陪你过生日,刚才去滑冰了,现在吃个饭。”
“哦。”路笙看着别处。
片刻后,她依旧盯着那一处,问:“为什么骗她?明明就咱俩。”
……
许明屿没有反驳。
那瓶三百五十毫升的酒最终被路笙喝掉近一半,后半段时间里,她一直托着太阳穴,眼睛迷迷糊糊的,但不喊头晕,说话也还算流畅,许明屿一时分不出她是醉没醉。
直到胳膊肘在桌子上划了下,头下一空,整个人倒在桌子上。
“没事吧?”许明屿问。
“没事。”
“难受吗?”
“不难受。”
想到上次她喝完必究难受的蹲路边儿,许明屿后悔死了。
他看了眼手机,快十点了,想到徐丹刚才不停地拜托他,说麻烦他了的话,心里有点麻麻的。不过徐丹也说了,不麻烦的话,可以让路笙玩儿的尽情点,也可以喝点酒,他觉得,还可以在外面再多待会儿。
路笙出来的急,没扎头发,侧趴在桌子上,脸被头发全遮住了。可能有点憋得慌,她吹了几口气,把挡住鼻子上的头发吹开。
许明屿侧过来静静看着她,伸手替她撇了撇额前的头发。
路笙睁了睁眼,嘤了声:“谢谢哥。”
然后把眼睛闭上,继续缓冲酒劲儿。
她上次喝完酒也是这种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被“酒”的魔力控制着,悬浮了,上一次还有初尝酒精后的好奇,后悔,担忧,但才第二次她就完全适应了,接受,或者说享受酒精带来的身体上的软弱,自己现在是哭是吐,抑或说胡话,大概都能被包容吧。
反正酒醒了装啥也不记得就行了。
路笙又睁了睁眼,许明屿还在安安静地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把头偏向另一侧。
“回家吗?不然零点前收不到礼物了。”许明屿略带哑意的说。
过了好几秒,路笙动动头,“你给我准备礼物了?”
后面的人无声地笑了笑:“我说的是徐姨,她肯定给你准备。”
……
“哦。”
“那我现在准备准备。” 许明屿自顾自的说。
路笙没应声。
隔了两分钟,许明屿轻喊了她几次。
圆圆的后脑勺一动不动,呼吸声越来越沉,像睡着了。
日料店里尽管人满为患,但包厢里私密性极好,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屋内却有人心存悸动,心跳加速。
许明屿身体越发无力地摊在靠椅上,脑中疯狂闪烁着过去几年无数岁月里他曾幻想的画面。幼年时的某些认知随着时间在成长,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经不得轻轻一碰。就像喜欢的人,每根发丝都能成为心上紧绷的弦,经不得轻轻一碰。
许明屿眉心跳的厉害,慢慢地偏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路笙微微鼓起的侧脸上。
过了会儿,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紧紧握着杯壁僵持了半分钟,内心的意念愈演愈烈,最终,难以自控的情绪被之前的某个誓言战胜,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整个人又散在椅子上。
再次去看路笙,梳理着心里的不平静。
15岁这天,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他喜欢的人长大了一岁。
他动了动唇角,偏头垂下,轻轻地,贴了下少女的脸颊。
亲手堆起的墙垒,瞬间崩塌。
万籁寂静的夜晚,仿佛传来溪水潺潺地声音。
等他坐好后,路笙的声音微乎及微,“哥?”
……
“……嗯。”
“这个是生日礼物吗?”
许明屿喉结滚动,火似的灼烫,心里乱成瀑布,胸腔里动荡不安,完全失控了。
“哥?”
“哥哥?”
“别叫了。”
“……”
“别叫了,这儿没别人。”他说。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路笙动动头,软软地喊他:“许明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