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许明屿拉着她找了个靠墙的货架停下,拿出一包湿巾和一包纸巾,先用湿巾给她擦头发,上面粘粘的,一股浓烈的甜味,又抽出一张放她手里:“自己擦擦脖子。”
路笙接过湿巾。
直到此刻,周围都安静下来,她才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顶着这一身回保姆房,一定逃不过妈妈的法眼。
“转过去。”许明屿说。
路笙转过身。
许明屿捏着她的马尾辫,用湿巾来回擦了好几遍。
“转过来。”
路笙乖乖照做。
他只给她擦了头发,然后往墙上一躺,看着她自己擦,几乎用掉了半包湿巾,也没消去碳酸饮料的味道。
“怎么办呀!”路笙小声咕哝。
“现在担心怎么办了?”
“……”
“为什么不接电话?”
“静音了。”
许明屿抵着墙,没好气的看着她,校服衬衫上白一块黄一块的,要是被徐丹看到,她会怎么解释?帮同学打架,还是被欺负的那方?
行侠仗义固然是优点,但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那三个人可能不敢把程兮怎么样,但她这个从树后面冒出来的不知名,那些人未必不会下手。
“以后在遇到这种人,说我的名字。”许明屿冷冷说。
许家上数三代,非官即商,在福城没人敢惹,他以前从来不屑许家独子这个身份,甚至打心里排斥,今天搬到明面跟她提,许明屿心里有种难以分说的复杂。
路笙半耷拉着脑袋,眼珠来回滚动,回想着说:“你刚刚不是说,‘她叫路笙,也记住了?’我想,以后应该不会遇到那些人了吧。”
说完,她嘴角扬起一丝很淡的,甜美的笑。
许明屿微怔。
“不会了。”他说。
刚才那一幕,她被人用饮料浇的场景,这辈子都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若不是当着她的面儿,怕吓到她,他真能把张鹏的手指头切掉一根。
路笙故作无所谓的笑着,继续擦头发,见他不说话,抿抿唇说了声谢谢。
“怎么谢?”许明屿问的猝不及防。
怎么谢?
她倒是还没想好。
路笙懵懂着抬头,许明屿深深看着她。
她倏地低了眼。
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眩晕的味道,路笙知道,那不是碳酸饮料的味道,这味道迷惑着她,刺激着她,告诉她,许明屿对她跟别人不一样,刚刚,明明程兮也在现场,他却先救她,事后还把她带出了小公园。
她心里的那个疑惑,再也绷不住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路笙话锋突转。
“你问。”许明屿喜欢被她问问题。
路笙咽咽嗓:“程兮是不是你女朋友?”
问完这句,她觉感觉己的喉咙像雨水冲过,瞬间通畅,与此同时,她的心思,赤裸裸的暴露在许明屿面前,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停顿了几秒,许明屿按着眉心叹气,他觉得她又好玩儿又好笑,自己呢,只剩下好笑了。
难道这些天都是这么以为的?
路笙怔怔望着他,等答案。
“路笙。”
“嗯。”
“她要是我女朋友,那我把你带走干嘛?”
……
她也是这么想的。
“还是你觉得,我挺像个渣男?同时有好几个女朋友?”
尽管是质问的话,许明屿依旧瞳孔沉沉的看着她,嘴角有藏不住的恋意。
从前,只能从照片上看,如今,她每天在他眼前晃悠,他依旧觉得像幻觉,路笙谜一样的朦胧,他忍不住看,止不住的喜欢。
“不像。”路笙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这么问?”
路笙抿抿嘴,“同学们都这么说,而且,你们看起来挺亲密的?”
许明屿发现了,这个储物间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她涨了胆儿,每次来到这儿,周围黑不溜秋的,她就什么都敢说。
他很轻的抿了下唇角,不动声色盯着她那张小嘴,一开一合,头头是道,问她:“我俩亲密?”
“……”
“你是看到我给她喂冰淇淋了,还是给她擦头发了?”
路笙认真想了想,“都没有……”
许明屿顿住,她是一点儿没听出这话的意思。
“那你不是冤枉好人?”他逗趣。
“没有看到,不代表没有发生。”路笙说的很轻,但振振有词。
她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就像今天,他们一趟趟去阳台,谁知道去做什么,她总不能跟着去偷看吧。而且,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可能是互相暧昧的对象。
许明屿心里笑死了,但面不改色,“你说的对。”
路笙不再吭声。
“还有问题吗?”他问。
他都说她说的对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没了。”
许明屿笑了声,“要不我帮你问一个?”
路笙两眼迷茫的看着他。
“想不想知道许湛是谁?”
她滚着眼珠,回想着方才的细节,说:“再动程兮,会让他、死的那个人?”
“死”这个子过于恐怖,她咬的很轻。
许明屿点点头。
也姓许,路笙琢磨着,问:“是你哥哥,或者弟弟吗?”
这层亲戚关系,许明屿是不愿提起的,除了家里人,只有李植和于为然知道,倒不是因为许湛有什么问题,相反,在他被父亲接回家时,许湛是唯一一个接受他身份的人。
路笙见他难以启齿,抿抿嘴,“你不想说就算了。”
“程兮的男朋友。”许明屿干脆说。
路笙猛的偏头。
许明屿对她挑挑眉,“清楚了?”
愣了好大一会儿,她嗯了声。
许明屿开始念叨:“你是不是还想问,那我为什么管她的事儿?因为许湛是我一个亲戚,人不在福城,所以程兮惹了什么事儿,他都托我帮忙。”
听他说着,路笙堵在心口的浓雾一点点化开,她听得极认真,看许明屿看的也认真,唇角那抹舒畅禁不住洋溢出来。
许明屿也开心,总觉得她最近不对劲儿,估计是在纠结这个事儿,一想到她在乎自己和别的女生走的近,他就开心的要死。
他知道她在看着自己,那颗小脑袋,偏着头,仰着脸,一动不动,但他这一刻得意的上天了,偏偏不看她。
“许明屿。”路笙眼波流转,轻轻唤他名字。
“嗯。”
“加微信吗?”她鼓着勇气问,细白的牙齿把唇咬出一道深深地印子。
既然他没有女朋友,那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近一点?虽然在这个家里,她会把他当少爷看待,但在学校,是否也可以像普通同学那样,有微信,有说笑?
其他的,她也不敢再想。
许明屿眼尾荡出笑意,可一偏头,看到一脸迷茫的小人儿,眼神呆滞,似乎走神儿中。
从这张脸上,他实在看不出开心二字。
“不加。”他说。
“……”
路笙一怔,说不出话。
明明先提出加微信的人是他,现在,她主动加,他反倒拒绝了。
“那好吧。”她抬脚要走。
刚迈出一步,人被许明屿勾着马尾辫儿往后拉,“要不你求求我,我可能会考虑。”
少年眉眼俊朗,开怀一笑。
路笙后仰的脖子看他,“你先放开我。”
“你先求我。”许明屿意味深长的笑着,“求不求?”
“求,求。”路笙双手抱头,许明屿听到求字就松了手。
下一秒,她撒腿就跑,“我不加了。”
可马尾甩出弯曲的弧度,又被许明屿抓住。
她跑的快,两道力度分别往相反的方向扯,疼的“啊”出声,一个不小心,身体后仰,脚下打滑。
许明屿反应快,一手托住她的肩,人倒在怀里。
路笙肩膀一下被他扣住,力度紧实,她下意识的抖动,想挣脱开,却发现不能用力,似乎一用力,他扣的就紧了。
许明屿被挑了神经一般,低着头,下巴蹭着她毛茸茸的的发顶,碳酸饮料残留的甜腻香味,此刻像剂迷药,他不由分说的上瘾,呼吸都变沉重了。
路笙红着脸,清楚的听到头顶那不匀称的喘息声,他呼出的气息那么热,密密麻麻的,顺着发丝往深入钻。一切一切,危险的讯号,她懂,却不知所措。
“你放开我呀。”她声音小到听不出在颤。
许明屿鼻腔里“嗯”了一声,手却没动。
路笙睫毛乱煽,摸索着找手机,忽的想起书包在货架上,于是,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就开始缠缠绕绕。
许明屿又控制住了她的手。
“我加还不行么?你放开。”
可能被吓到了,声音软绵无力,夹杂着一丝委屈的微颤,可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无力像把刀,一点点剐着许明屿心上层层叠叠坚硬的外壳。
“上次你咬我,还没算账呢!”许明屿喉咙滚过热气,凑她耳边低沉说。
“你想怎么算?”路笙害怕,感觉这人要吃了她似的。
果然,他说:“我得咬回来!”
路笙眉头皱的飞起,许明屿真是不讲道理!那晚在这儿,明明是他堵着不让人走,手摸索着碰到了她的脸,现在还要以牙还牙!
“给你。”路笙把手胡乱往他嘴边堆,头也不抬,什么都看不着,生生磕在许明屿眼睛上。
他忍着疼“嗯”了声。
仓库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头灯亮起太阳一样明亮的光,路笙脑子轰的一下,双腿麻掉,往门口的方向看。
许明屿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用那只还扣着她肩膀的手扶着慢慢往下蹲。
像白昼吞噬了黑色,一切清晰可见,路笙的惊恐快要溢出眼眶,她忘记了眨眼,而许明屿,懒懒地看着她那双吓到失色的瞳孔。
他靠拂上去,朝着她卷翘的睫毛轻轻吹了口气,唇角扬起得意戏谑的笑。
路笙气的一把拧在他的胳膊上,瞬间想起妈妈就在几米之外,就立马松了手。
她又臊又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许明屿任她掐,不吭声,反而笑的更肆虐了,就那样幽幽的睨着她。
他们藏在左边的第三道货架后面,徐丹去右边的货架拿了个东西,随即就离开了。
短短两三分钟,路笙感觉像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她紧张的心快跳出来,手心全是汗,口里呼出的热气打湿了许明屿的掌心,听到门被关上,紧绷的身体一秒松懈,软绵无力,差点坐地上。
“路笙同学,起来啦。”许明屿脚尖蹭蹭她的脚跟儿,伸手戳戳她的马尾辫儿。
路笙哽咽着吼他,很小声:“你别碰我!”
她甩甩头发,轻喘着气,找到书包,推开他跑出了储物间。
回到保姆房,趁着妈妈没看到,迅速去洗了个澡,顺便把换下来的校服也洗了。
路笙端着盆出来,开门撞上了徐丹进屋。
“笙笙,你怎么自己把衣服洗了?”
“今天上体育课,出了好多汗,刚顺手洗了。”她早编好了理由。
“以后别自己洗了,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看会儿书。”徐丹说。
“嗯嗯。”
“这一晚上能晾干么……”徐丹自言自语说,出门去摸温度,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雨,南方的秋天,空气里尽是潮湿。
衬衫还好,裙子有些厚度,路笙没想到这个问题。
“能吧……” 她端着盆,去阳台上晾衣服。
一出门,撞上许明屿推开客厅门出来,他换上了白t和灰色运动长裤,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徐丹走上前接过,低头一看:“小屿,你也要洗校服?”
“嗯,淋湿了。”
徐丹把许明屿的校服放进洗衣机,两个半小时加烘干,路笙盯了眼洗衣机,什么都没说,用衣撑把自己的衣服撑起来,挂好,迅速离开。
徐丹对许明屿说:“洗好了我给你送上去。”
“不用了,太晚了,明早再拿出来就行。”
“那好,你早点睡。”徐丹回了屋,看了眼手机,快十一点了。
忙完了所有,她去敲路笙房间的门,路笙正躺在床上,继续看晚上没解出来的那道大题。
徐丹表情严肃打开里屋的门:“你出来。”
路笙身上一冷,慢慢走出来,和徐丹面对面,坐在地板上,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
“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错过公交车了,走着回来的。”
“这个理由你打算用几次?”
路笙一抬眼,妈妈很少对她冷脸,心里开始慌,“和一个同学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买了点东西吃,溜达着就忘了时间。”
“和谁?”
路笙闭着嘴咬了下唇:“叫过小雨,我们班的。”
“小屿?”徐丹下意识一怔。
“过小雨,雨滴的雨,女生,”路笙一口气解释,眼睛直直的盯在桌子上。
她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尽量不要出现在雇主的视线里,可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想。
她不仅和许明屿坐同桌,今天他还帮她打了一架,送她回家,给她擦头发,就在刚刚,她求着要加许明屿的微信。
她甚至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他。
“笙笙。”徐丹叫她,委婉问:“你和小屿是同桌?”
路笙一下脊背沉重,愣愣地抬头,“妈,您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前几天邵医生随口说了句。”
路笙抿抿嘴,狠狠咬住了嘴唇,“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跟他坐同桌的,班主任是按成绩调的座位,我是插班生,最后两个选的,我坐那儿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我根本不知道是他。”说到最后,她听到自己声音在颤。
她早应该告诉妈妈的,跟许家有交集的所有事,她都没有资格隐瞒。
路笙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徐丹拉住她的手,“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有怪你。”
几颗吞圆的眼泪落下在徐丹手上。
她隐忍着,拍拍路笙的肩膀,“别哭了,下次调座位,别再坐一块儿了。”
“为什么?”路笙心里难受,看着徐丹的眼睛问。
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他是家里的少爷?她连和他坐同桌的资格都没有?
徐丹眉心一蹙,心跟着晃荡,她没想到路笙会直白的问她为什么,眼里还噙着泪,她看着一阵疼。
她摸着路笙的头,笑说:“小屿这孩子不爱讲话,有点内向,我怕你和他不好相处。”
路笙突然想到许明屿的话,还是自家的孩子最宝贵,不管妈妈是怎么想的,但她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站在她这边,她的鼻子酸的难受,忍了忍说:“月考后会排座位,我就不用和他坐一块儿了。”
徐丹轻嗯了声,眼底闪过一丝酸涩。
她了解许明屿,这孩子底子是善良正直的,但表面并不好相处,刚来第一年,因为不适应,还挺依赖她,后面就越来越孤僻,跟她亲近也少了,路笙住这儿,多少会影响到他。
路笙没心情再看那道大题,检查了眼闹钟,看到手机,通过手机号搜到许明屿的微信,点进去,头像是个望远镜,微信名叫“57”。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里。
片刻后,无人岛发来一条短信:把你衣服丢洗衣机了,明早早点儿去拿。
路笙才止住不哭,看到这个,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情绪怎么是这个样子,心里绷着一根弦,妈妈不停的给她拧紧,但许明屿总时不时的给她松开一点,那种感觉,她躲都躲不开。
她回了个谢谢,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片刻后,她给许明屿发短信,睡了吗?
无人岛:没有
笙笙:咱俩还是别加微信了。
许明屿正在三楼的阳台上对着望远镜看星星,眼睛往手机上扫了眼,嗤笑着扔一边。
即刻,他返回捡起来,打过去电话。
路笙窝在被子里,看到他的来电,突然像抱了个烫手山芋,不知所措,任凭掉在枕头上。
在快自动挂断时,她才接通,很小的声音,还是气音,“喂?”
“路笙。”
“啊,还没睡?”
“你耍我?”许明屿嗓音暗哑,挑着丝凉笑,像在自嘲。
几平米的保姆房,隔音效果好不到哪儿去,她怕徐丹听到自己说话声突然推门进来,嘴巴贴近听筒,依然用气音说:“我打字跟你说。”
然后“啪”的挂了电话。
直到凌晨一点多,她发了好几篇小作文过去,许明屿没回一个字。
三楼大少爷的反应,直接导致路笙失眠到三点,只睡了三个小时,次日早晨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看许明屿有没有给她回短信。
他回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