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一路上,路笙紧握着手机,风从指间穿过,以为是振动,她抬起一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反而更心慌。
从会所到车站就几步路,许明屿应该已经到了。
他要聊什么?他会等到什么时候?
自己撒了一个谎,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圆。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可分解的矛盾体,被两种力量撕扯着。
到了丽汀庄园门口,路笙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不由得放慢脚步,准备拐弯儿进别墅区的大门时,车门缓缓打来。
于为然从里面下来,肩上没有书包,一身黑色衣服,外加一双高高在上的眸子,仿佛从下车前就已经盯上她了。
“冤家路窄,倒八辈子血霉!”路笙没往大门拐,而是朝着于为然走去,走到他面前停下。
想到过小雨说的那些话,她便没了怼他的勇气,反而开口就是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误会了,你不用跟小雨道歉了,我也不会举报你抽烟。”
于为然冷冰冰的扫了她一眼,心想着,肯定是许明屿跟她说了什么,不然这尊小炮台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软骨头。
“哦。”他只说了一个字,绕过她,径直朝大门走去。
至于路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懒得多想一秒,做不过跟许明屿有关。
路笙对着地面翻了个白天,直接朝前面走去。
前面是什么地方,她从来没去过,但现在也无处可去,就沿着丽汀的外围墙慢慢走着。
快八点了,徐丹给路笙发微信,问她怎么还不回家,她说在教室写周末的作业,很多同学都留下来没走,主动上晚自习,徐丹也没怀疑,让她写完作业赶紧回去。
这会儿要是折回去,万一碰到于为然,又是一场麻烦,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住这儿,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她上钩,然后戏弄一番。
她叹了口气,心累的朝前方望了望,突然想到在丽汀还有个西门,准备去那里看看。
西门是个锁着的消防通道门,空无一人,路笙只好寻着路往前走,去大门可能会遇到于为然,私人会所可能会遇到李植。
她在渐渐适应这种前后夹击的生活,并没有烦躁,而是停在了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准备坐会儿再从正门进去。
西门附近有个休闲广场,这会儿正上演着喷泉灯光秀。周围有大人小孩儿,挺热闹的。路笙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静静的,等待时间过去。
许明屿在公交站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人,他固执着不打给她,从会所折回丽汀,去大门口,快走到时碰到了于为然,他正坐在一个长椅上,手上拎着一罐啤酒,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显得很颓废。
许明屿从他身边路过,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等我会儿。”
“找你同桌啊?”于为然灌了口酒,哼笑着问。
许明屿止步,退回在他面前,“你看到路笙了?”
“嗯,长那么凶,想认不出来都难。”于为然翘起二郎腿,抬起头看许明屿,眼里没一点儿光,“不让我住你家,是因为她吗?”
他语气里带着调侃,一口灌下好多酒。
“李植家里就他自己,你住那里不是更方便?”许明屿说。
于为然扯着嘴角往后一趟,思索着说:“路笙……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徐姨的女儿,家里出了点事儿,现在住我家里。”许明屿从没想隐藏什么,而且,他信得过于为然,不会往外说的。
“哦。”于为然嘴巴噘成一个o型,挑挑眉:“我会保密。”
他有点醉,吊儿郎当的,但头脑还清醒。他和许明屿从小就认识,知道徐丹,知道许明屿小时候特依赖她,记忆力也有些关于路笙的碎片。
许明屿冲他笑了下,“谢了。”
“不客气。”
既然碰到了,许明屿顺口又说:“跟那个女生道了歉吧,我瞧你把人家吓得不轻。”
于为然微微一怔,耸的肩膀笑起来:“你管的可真宽。”
许明屿也笑,眸光随意偏向别处:“我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过小雨。”于为然捏了捏易拉罐儿,失焦盯着地面。
“都是音乐班的同学,没必要弄的僵硬。外招生的政策是你舅舅定的,人家也是凭本事考进来的,你刚才那么说,确实挺伤人自尊的。”许明屿心平气和地说。
于为然的眸色一寸寸暗下去,啤酒瓶子从手里滑下,摔洒了一地。
“我刚在大门口碰到她,往西门去了。”他撑住脑袋揉了揉,半个小时过去,他喝了五瓶啤酒,胃里开始难受。
许明屿瞧他这样,叹了口气,说:“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管真宽!”于为然低声咕哝了句。
“我让李植出来接你。”
“喂许道士!”
许明屿:“我先走了。”
南方的秋天,还跟夏天似的,说变就变,不一会儿就狂风四起,乌云密布。
许明屿在门口站了会儿,前后左右都没有路笙的身影,于是直奔西门。
才几分钟过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跑到西门问了问门卫保安,保安说是看到一个女生背着书包过来,站了站就走了。
他给保安要了把伞,另只手掏出手机打过去。
路笙对数字不敏感,但她记得许明屿的电话号码,看到的瞬间,犹豫了下,接听:“喂?”
微弱细软的声音几乎被风雨声覆盖。
“你在哪儿?”许明屿焦急问。
路笙没来得及躲雨,和两个男人挤着躲在广场上的一个电话亭里,电话亭是装饰品,里面的电话是假的,空间容得下三四个人。
她不好意思大声讲话,捂着手机小声道:“在家呢。”
沉默了两秒,那边传来强忍着压低的声音:“说实话。”
路笙抿着唇,思考着再编个什么理由。
电话亭外停下一个撑着伞的人,是来接人的。
她的心砰的跳起来,下一秒,旁边的一个男人拱着另一个说:“走了走了。”
她望了眼电话亭外,是停住了一个人,那一瞬间,她希望那人是许明屿。
两个男人推门出去,其中一个问她:“小妹妹,没人来接你吗?”
路笙看他,眼里带着惊恐。
“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呀?”
“不用。”她连忙摆手,指着手机道:“我爸爸马上到。”
许明屿:“……”
等两个男人出去关上门后,路笙立马快速说:“我在西门附近一个小广场上的电话亭里。”
三分钟后,许明屿撑着伞停在红色的电话亭门口,拉开亭门,折伞进去。
路笙缩在一角,有点冷,书包放在胸前,紧紧抱着。
电话亭一圈的玻璃被漂泊大雨模糊到看不清外面,许明屿拉门的一瞬,她吓的身体猛缩,攥紧拳头,瞳孔扩大看着进来的人。
许明屿已经站在了门内,他拿着一把伞,身上却全湿了。
“许明屿。”她脱口而出,不加思考的喊他的名字。
许明屿把伞立在角落,抬头,“没事儿吧?”
路笙直直地看着他,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刚刚真的吓死了。
许明屿见状走上一步,皱着眉问:“刚才那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路笙看着他摇头。
“摸你没?”
“……”
“说话!”
“没。”她忽的怕他。
许明屿松了口气,心里恼火,气她为什么躲着他,骗他,遇到危险还在撒谎。
他往玻璃上一靠,开始撇弄额前湿漉的头发。
路笙不知道他为什么带着伞还把自己淋湿了,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给他,许明屿接过,抽了几张,又塞给她。
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十包纸也擦不干,索性就擦了擦头发和脖子。
路笙一脸茫然,顿了顿问:“我刚才在大门口碰到于为然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怀疑我住这儿?”
“……”
许明屿偏过头,冰一眼的眸子看着她,脑子里全是那个男人问她“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
人都差点被拐走,居然还在担心这个!
他搞不清她的脑回路。
路笙也看着他,等他怎么说,她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住他家离,尤其是死对头于为然。
于为然知道了,李植就会知道,李植要是知道,就等于全班人知道了。
“你说话呀?”她小说支吾。
“他看到了,也知道你住在那儿。”许明屿干脆说。
“……”
路笙泄气,在玻璃上蹭了蹭,“完了。”
“他不会往外说。”许明屿沉着一张脸继续擦头发。
“你确定吗?”路笙忽的高兴,歪歪头。
“确定。”
“真的?”
许明屿看她,“不信我?”
“不不”路笙摆摆手,“我信。”
她用力点点头,以表达自己的真城。
眼里的惊慌还未全部散去,小嘴微微长着,晶莹泛红,莫名的,许明屿胸腔里像淌过滚烫的河流。
他仿佛从她眼球里看到自己,火似的在燃烧。
“许明屿?”路笙见他不说话,细细的声音叫他。
那根神经嘭的一声崩裂,许明屿抓住她的胳膊,路笙身体骤然内缩着往后撤。
反抗,还是反抗!
他倏地放了手,“对不起。”
路笙觉得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一圈圈萦绕在头顶,一时间,她惊慌失措,马上说:“没关系。”
“我们走吗?”她乱了阵脚,想不到说点什么,就随口问。
“只有一把伞。”许明屿说,眼睛紧盯着她。
路笙瞥了眼角落里的伞,他们不能撑一把伞回去。
她不吭声了。
许明屿偏问:“回吗?”
她不吭声。
她想回,但只有一把伞,她不能自己先走,许明屿也不会放下她自己走。
明摆着就是回不了。
“还是等雨停了吧。”她怯声说。
“那要是不停呢?”
“总会停的。”
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纠结,又彼此心照不宣。
许明屿心里,真想这场雨下到天亮,要么一起回去,要么就这样呆着。
跟她呆着,怎样都好。
外面风雨交加,越下越大,扼杀了路笙回家的念头,她抱着书包躺在玻璃上,抽出手机随意拨弄,看看微信,回回姐妹群里的消息。
许明屿比她高出两个头,余光瞥了几眼,页面一直留在微信上。
他现在不能提微信两个字,最近几天,连自己手机上的微信也很少打开,有事可以打电话,为什么要发明微信这种东西!
路笙点开童龄的一条语音,“哎呀我跟你们说,我们学校音乐班有个男生,长得帅惨了,听说打算考北京电影学院来着。”
她微信是听筒模式,但声音调的高,许明屿听的一清二楚。
路笙对这种话题没兴趣,回了个嘻嘻的表情包。
童龄立马就发过来:路笙,听说于为然在你们学校?跟你一个班吗?
一提于为然,王可也冒出了语音:那个明星于为然?
路笙打字回复:他是一班,我在二班。
童龄尖叫:卧槽!一墙之隔!泡他,泡他泡他!!!
路笙发了个白眼的表情包,耳边随即传来一声低哼,她一扭头,雨伞平滑在地上。
她看看许明屿,他眯着眼睛没动静。
路笙走过去把伞拾起来,重新立在角落,转身躺回去时,听到“啪”的一声,回头一看,伞又倒了。
与此同时,许明屿正看着她。
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看到他略微挑眉。
手机又响了,还是童龄的语音,她点开,没贴耳朵,就自动切了扩音:路笙,你要是能追到于为然,能不能给我要个向彬彬的联系方式呀?
童龄是cxt男团的粉丝,向彬彬是里面她最喜欢的成员。
她本来就烦于为然,听她这么一说,直接语音回复:我为什么要追于为然!
童龄:于为然你都看不上?枫扬还有更帅的吗?
她依旧回语音:我为什么非要看上谁!
童龄发了一个冷汗的表情:你吃枪子了?
路笙切换打字模式:没有,有个数学题写不出来了。
结束群聊后,她没心情再看手机,放回书包里,开始发呆。
耳边传来一声低问:“你喜欢于为然?”
“猪才会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
“……”
路笙被问的一头雾水,同时,脑中弹出那个名字。
她抿抿嘴不吭声。
“说话呀?”许明屿说。
“我一定要喜欢谁吗?”
许明屿挑挑唇,“当然,我们这个年纪,都会有个喜欢个人。”
路笙睫毛微颤,思付说:“我没有。”
她声音轻,却很坚定,许明屿像被点了一穴,呆呆瞧着她,突然间,他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牵着她的手,十指交错,温柔亲吻,日子不慌不忙的过着,与她淌在年岁渐老的时光河流中。
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了这一切。
而路笙没有。
这些年,他在绝望的谷底浮浮沉沉,她出现一次,他就飘上来一点,直到她真真切切的,不再像个纸片人一样存在于他的世界,他觉得生命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她是他的根,他的氧气,也是能砍掉他枝干的斧头。
这句“我没有”,像砍掉他一条胳膊似的痛。他在心里嘲讽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可怜又不值得同情的白痴。
“不着急,以后会有的。”他依旧不忍说重话。
许明屿温柔到了极致,声音像催眠的柔曲,路笙觉得耳膜像破开了一道口子,那股温柔跟着钻进她的五脏六肺。
她觉得自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