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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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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法有言: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如今她身处迷局当中,却对寨内之事一无所知,多掌握些信息自然远好过两眼一抹黑。

    林若眼中落下几滴清泪来,心中有诸多话语想同人诉说,却不敢径直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只得默默牵住梅薛温的衣袖,低啜:“若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闭门养病多日,院内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全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四哥哥娶亲了,娶的还是一个与他人有婚约的女子。四哥哥……你一定不喜欢她的,对不对。”

    梅薛温无波无澜,全然未有谈论此话题的兴致,拂开了她搭着自己衣袖的手,后退半步,言道:“长兄如父,这门亲事乃是大当家替薛温作主定下,公主贤淑端庄,蕙质兰心,薛温心中并无不满。林姑娘若是还有其他话要说,不若去找兄长罢,恕薛温失陪。”

    林若抬手以绢帕拭泪,抬眸看他,执着道:“那如果大当家命四哥哥娶若儿,四哥哥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么……”

    没待她说完,梅薛温侧首低垂眼眸瞧她,瞳色极浅的眸子中若有幽色翻滚,似平静水面下有鬼蜮丛生,冷冽的叫林若忽而打了个哆嗦,不自觉便低下头去。

    便听他再度开口,声音温和而残忍:“薛温从来只将林若姑娘当做亲妹看待,一直相信二哥与林姑娘会成为十分登对的一对眷侣,并未对林姑娘生过任何其他的心思。而如今薛温已有妻,林姑娘今日的这番话实在失礼,以后万不可再说了。”

    斩断桃花快狠准,不留一丝转圜之地,待美人亦是如此冷酷无情。

    不过想想那晚深林中他吩咐自己爪牙来验她身份的场景,季书瑜又忽然觉得没有很意外,眼下他已然挺有人性了。

    不由得对林若又生起几分恻隐之心。

    姑娘喜欢上这么个残暴恶劣的草匪,情路当真是十分坎坷。

    “若儿真不懂,为什么四哥哥忽然变得和从前好不一样,这么冷漠,这么疏离。”林若低声喃道,面上苍白毫无血色,以袖掩唇低低咳嗽起来。

    “既然四哥哥这么说,那若儿也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来缠着你了。”

    后面的话季书瑜没再继续听了,因为不远处,另有行人走动的声渐近。

    估摸着继续留下探听这些家长里短也不会有什么新收获了,她快速分析了一番利弊,索性提起裙摆,脚步轻快的避开声源,径直穿过浅丛朝着远处另一条道路前进。

    梅薛温一会儿应是会一直沿着小道去寻她,而眼下她改变了原本要走的路径,想必应是可以多争取一些探路的机会。

    沿着铺满乱石的隐秘林道不断往下走,崎岖山路宛如一条扭曲的银蛇,在山峦叠嶂间蜿蜒盘旋,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每一个绕口都呈现出不同景色。

    待穿过一片不算宽阔的暗林,季书瑜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块地势较为平缓的幽僻之地。

    周遭岩石嶙峋耸立,绿树掩映间,她心跳声忽如击鼓,放轻脚步,以树干作为掩体,探首将目光透过眼前的葱郁绿意,瞧向远处。

    视野中显现出一个被植被密密覆盖着的巨大石窟。

    几个穿着统一的山匪手提长刀守在外头,正倚着石壁谈笑。

    静静观察了一番,猜测自己估摸是误闯了匪寇们囚禁人质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的调转了脚下的方向,随即朝来时的路返回。

    如今她虽然打算先将庆心救出,但眼下显然不是同匪寇们撕破脸的时候。

    得另找个契机。

    待回到先前的那个岔路口,除了流水淙淙东逝,周遭已然没有其他声响了。

    时辰尚早,季书瑜思忖片刻,提步往林荫之外的那条道路而去。

    来的时候她瞧的分明,梅薛温本意是要带她往这条道上走的,但因日头毒辣,方才改走了林荫小道。

    既然他先前言领自己认认路,想来这条道便是串联后山院落的主干道路,甚至可能会连通着往前山的道。

    长道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向远处延展而去,待她绕过一片异常寂静的院落,走出大约千百步,但见一路上生长着数不尽的繁花盛树,草木葳蕤,一直延伸向尽头。

    郁郁葱葱的垂柳环抱着水潭边的一处小亭,绿烟拂动,倒映在水面上的树影逐着水流而摇曳生姿。

    她漫步小道之上,计算着自己如今的方位,但闻耳畔流水淙淙之声中忽而响起两道细小足音。

    纤指拨开几支扬柳枝,凝目而望。但见前头为柳树枝所遮蔽之荫下,一道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正领着个侍从,缓步面向她而来。甚至不消看清他面容,但观其腰间挂着的那柄从不离身的羽扇,便可得知其人正是鹿鸣山二当家,顾行知。

    此处仅此一条羊肠小道,眼下几人距离愈发近了,若如方才那般径直横穿浅丛怕是行不通。

    眼见就要碰上,避也避不开。

    季书瑜甚至来不及顾忌此地碎石众多,连忙择了棵垂柳树干倚坐着,垂首以袖掩面轻啜。

    流水不歇,翠鸟鸣啼。

    前头似有女子低泣之声隐隐传来,顾行知脚步微顿,神情带着些许疑惑。

    又行进几十步路,但见前方烟柳小道中出现了个碧蓝色的身影。

    那女子身量苗条纤细,背倚柳树坐着,双腿以微微蜷曲的动作藏于绣兰草的碧蓝裙摆之下,身上落了些许柳叶片,应是待了有些时候。一头如缎墨发垂落,稍稍遮住容颜,好似情绪极为低落。

    他思忖片刻,声音清润悦耳,试探道,“是林若妹妹么……如何一人在此?”

    那女子闻言抬首,以袖拭去面上的水珠,露出底下那张被鸦色长发垂落遮挡住的娇容。

    对上的倒不是预想中的那双长丹凤眼,她一双杏眸若有水雾氤氲,妙目幽幽好似浮现静水浮皎月,美的清幽寂寥。

    是四弟新娶的小夫人,玉倾公主。

    但见她低声啜泣,一双长翎睫羽垂落,细声道:“原是二当家。见笑了,玉倾方才随夫郎到寨中闲逛,见一路风景极好,便独身来到此处赏景,方才一时没仔细瞧清脚下的路,不小心崴了脚踝。”

    顾行知瞧了瞧她下巴尖上挂着的一滴清泪,神情若有所思。

    抬眸观她面上一派懵懂,只得猜测她估摸是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前山,与寨口极为接近了。

    闻言,他又顺着她话中所指之处望去。但见浅色裙摆之下露出了半边绣有花鸟的珍珠履,样式精致美观,显得足愈发小巧玲珑。

    见他久久不语,视线中那张芙蓉面忽然抬起头回望。顾行知这才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不由得又是一怔,觉得面颊蓦然有些发热。

    他清了清嗓子,同旁边的侍从吩咐道:“扶四夫人回四弟院子去吧。”言罢就准备离去。

    身侧那肌肉虬结,身板壮如小山的侍从应声,挽起袖管上前准备搀她,却被季书瑜连忙给推拒了。

    她抓住顾行知的衣袖,抬眸对上那双略带深意的眼,神情害怕的垂首,低低啜泣:“就,就不劳烦壮士送玉倾回院中了……可否烦请二当家扶我到亭子底下,玉倾坐着休息会儿便能自己回去了。”

    感受到她话中有意无意传达而来的亲近之意,顾行知犹豫片刻,觉着她性格好似实在怯懦,应是害怕侍从这等五大三粗的男人的触碰,眼见她所指的那处亭子也不远,不费什么事,倒也爽快应下。

    浅色衣摆垂落,他亲自躬身将季书瑜从地上扶起,领她往亭中去。

    距离缩近,鼻间充斥着的俱是女子衣袖间散发的幽暗香气。

    待将人安置于亭内的石椅上,又于风中又站了会儿,可嗅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幽香,他仍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捕捉。

    季书瑜柔声向他道谢,一双杏眸中褪去了水光,唇边盈盈含着浅笑。

    青年从未被这般好姿容的美人主动亲近,一时也忍不住有些受用,浅浅迷乱于其眼波当中,同她随意聊了几句。

    待得知梅薛温是被林若喊走的,他面上笑意又忽然凝滞,眉眼间蓦然浮现出一抹阴鸷之色,低眸默然。

    季书瑜心中微动,目光不由得也有些微妙起来。

    “夫人出来许久了吧?”顾行知回过神后,沉吟片刻,粗略估算了下自己出来的时间,推测季书瑜也已经离院许久,想她或许还要在此处多休息片刻,便回首吩咐自己的侍从去前院中取些膳点花茶过来,供她解闷。

    他性子温和圆滑,十分通晓人情世故,亦擅长拉拢人心,于寨中从来不与谁交恶。这也是顾行知虽不为梅姓,却也能一直稳坐二把手的缘故。

    前院与小亭距离较近,不消多久侍从便提着一只食盒回来了。

    将手中的东西放置于桌面,那大汉立于顾行知身侧,附耳低声道:“四爷和林若姑娘此刻皆在前院。”

    果真如此。顾行知闻言颔首,目光中若有暗涌流动,挽袖微笑着替季书瑜布菜斟茶。

    季书瑜也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却不以为意。

    她有意于临走前再同顾行知打探一番外头的情况,便开口请顾行知一道落座,为他亦倒了一盏花茶。

    亭中气氛此刻算是不错,两人赏着外头的流水烟柳之景,再度攀谈起来。

    听她毫不避讳地问起闻人府,二当家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又将季书瑜的神情仔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今日未曾描妆,容色亦较之前所见更为憔悴苍白,面上带着牵强笑意的同他说话,一时倒是真的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到底也是南陵皇室的金枝玉叶,本有着一桩极好极般配的亲事,如今却是被匪寇掳来强占为妻,还不敢于人前表露出丝毫不虞。

    真是,可怜。

    但事到如今,她只能认她的命了。

    只怪她许的是闻人世家的公子。

    想想季书瑜已然同四弟结了亲,也算是寨中的一份子了,她打听的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顾行知便如实答道:

    “闻人府中红绸漫天,正如火如荼的筹备着嫁娶之仪。我们派人去探过,确有一位同公主眉眼极为相像的女子正落榻闻人世家的另一座府邸之中。”

    他取下腰间羽扇轻摇,清俊的面容上笑意温和,目光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忽而话音一转,“这些便是在下所知道的消息,听了这些,四弟妹作何想法?”

    季书瑜放下手中茶点,感受到他探究的视线,轻叹口气,一双细眉低落,作失魂落魄状。

    她轻叹,道:“虽不知那位女子是何缘故顶替了我的身份,但……事情绕来绕去,终归是殊途同归罢。玉倾是父皇为了拉拢闻人世家送去的女人,只要他的目的达成,那女人到底是谁,或许也不重要了。”

    顾行知闻言很是诧异,并不相信有人待看清了所有还能做到心无怨怼。

    然她之后的话又打消了他的疑虑。

    美人晃动着杯盏中的清露,美眸有些出神,“出嫁前,这份姻缘于玉倾而言是万分憧憬,可事到如今,妾身不得不认命,或许只是妾身同他实在没有缘分罢。”

    挽袖提起茶壶,顺手为顾行知的茶盏也续上了茶水。

    顾行知闻言,心道她也并非蠢笨无知徒有美色,还算是个拎得清的。

    轻啜一口花茶,他放下杯盏,微微启唇,正欲随意宽慰她几句。

    却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若平地惊雷。

    “什么缘分?二哥哥和四嫂嫂正在聊什么啊。”

    两道人影出现在亭外的垂柳树下,正是方才在前院中落脚,听闻消息找来的林若与梅薛温。

    季书瑜将杯盏放回桌面,不自觉地抬眸去寻面具下的那双长眸,果然,还是那般平静无波,难辨喜怒。

    林若眉眼间散去初见时的愁绪,笑容明媚可爱,她拉着梅薛温的衣袖进入到亭中,娇声道:“四嫂嫂让我们好找,我和四哥哥在寨中转悠了好久,不曾想嫂嫂竟从后山一路逛到了这里……既是赏景饮茶,为何只约了二哥哥,不叫上我们呀。”

    像是怕季书瑜搅浑水般,未待她解释,顾行知便先开口答道:

    “林姑娘误会了,方才四弟妹在附近崴了脚,而在下正好于此地路过,便扶弟妹到亭子底下休息片刻,并非是提前有约。至于这些糕点,是在下见时辰有些晚了,便作主命小厮取了些膳点过来。眼下既然四弟已经寻到弟妹,在下也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失陪了,几位慢聊,告辞。”

    顾行知站起身,同梅薛温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即领着侍从转身离去了。

    溜得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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