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抗争
建国入伍后不久,小芳和小萌、建设,还有五、六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报名参加了县天山水库的建设。
在水利工地上,两人一个手推车,一个拉一个推你追我赶。
水库工地上,大多都住的是地窝子,也有几顶帐篷,那是水库指挥部。吃的是萝卜,白菜,土豆,高粱面发糕,但却没有一个人叫苦。
转眼到了八月,县水泥厂和客运站来水库招工。小芳和小萌兴奋地报了名。建设因为毕业不到两年,所以没有资格报名。
没过多久,招工红榜张贴出来了。
小芳她目光急速地在红榜上搜寻着自己和小萌姐的名字,扫了两遍,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又一个一个的看,仍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值得高兴的是,小萌还有和他们一起来的两个知青榜上有名。
小芳为小萌姐高兴地同时,心情低落得什么也不想做。小萌劝妹妹回去一趟,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落榜。
她回到家有些沮丧地对妈妈说:“妈!好事为什么总是没有我的份呢?”
仝兰芝安慰着小芳道:“以后机会还会有的,我们先做好眼下事事。”
下午,仝兰芝自己来到公社革委会办公室,找到沙纪建的大姐夫郁建平,仝兰芝就把孩子的事儿详细的给郁主任说了一遍。
郁主任示意仝兰芝坐下,他说:“我们拿到名单后,公社革委会和学校领导一起从各个方面 进行研究后才定下的名单,这是集体的决定,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
仝兰芝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郁主任!难道不是以个人表现和文化水平作为第一衡量标准的吗?”
郁主任摇着头放下手里的水杯子,说:“当然,文化水平是第一位的,但还要看每个人的出身和历史背景。”
仝兰芝努力压制着自己情绪说:“我们是贫下中农,她爸爸还是退伍军人,并不是地富反坏右。那是什么原因没让我们家孩子落选的呢?”
郁主任一下来了精神,说:“你不说我倒忘了,就是因为这个右,妨碍了孩子上高中。”
仝兰芝着急地说:“当年社教工作组为这事不是已经社调过了吗?她爸的右派问题纯属打击报复。”
郁主任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吧,那个姓彭的又到文教上工作了。”
仝兰芝瞬间变明白了,小萌若不是客运站内招,估计这次也走不了。
郁主任又说:“你家小芳虽说没有走成,可你家小萌这次被客运站招走了呀,已经挺好的了。”
仝兰芝回到家,生气地对小芳说:“去!到火车站把你爸叫回来。”
小芳借来一辆自行车,找爸爸去了。
仝兰芝越想越生气,这一顶莫须有的右派帽子压的全家人蒙受了多少不平事,眼看孩子们都要长大了,以后上学、工作、成家都会受这顶莫须有的右派帽子影响的。它废了我的前程便罢了,可不能让它也废了孩子们的前程呀。她暗暗下决心,这一次一不做二不休,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晚上,陈广良和芳芳一起回到家。
仝兰芝不由得伤感起来,她把这多年来因为丈夫头上这顶莫须有的右派帽子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一一哭诉了出来:因为你这顶帽子,我丢了在南京的工作,来到新疆又因为它我不能重新走上讲台,现在孩子们大了上学又受到影响,这以后还不知要遭受什么事呢,这次一定要到公社去讲个清楚。写信,再写信到丹东去,看能把你的档案调过来不?”
随后,陈广良向丹东原单位写了一封信,到公社武装部反映并要求再次调查自己的退伍军人身份,连同刚写好的信件一起交给公社武装部。
公社武装部的胡干事非常重视陈广良的诉求,通过向上反映并由县人民武装部发函到丹东,九月中旬终于有了丹东方面的回信了,信中详细的介绍了陈广良的档案记录的光荣历史,和当年因受打击报复被打成右派并于半年后撤销的历史事实。
陈广良的历史问题再一次得到了澄清,可小芳工作的机会不可能复得,小芳继续回到了水库工地。
有一次,仝兰芝到门市部去买煤油。走到公社门口时,遇到正好下班的郁主任。
郁主任拦住仝兰芝,说:“上次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了捣鬼的人是谁,以后如有招工的机会我会早早告诉你们的。”
仝兰芝说:“这样的话,那我要好好的谢谢你了。”
郁主任说:“不用,谁让我们是老乡呢。”
仝兰芝在鼻子里“嗯”了一下走开了,她心想:现在知道是老乡了。当时那个姓彭的捣鬼时你咋不替俺说话呢?现在装什么好人?肯定是二妹打电话来说他了吧?
一九七七年春节,仝兰芝正忙着煮饺子,陈广良带着孩子们在门口准备放鞭炮,突然来了一阵子人。
有公社的马书记,革委会办公室主任郁主任,公社武装部干事胡干事,小王坎儿海丽其汗书记,绕子队长。
公社的马书记走在最前面,笑嘻嘻握着陈广良的手说:“过年好啊,陈广良同志!”
陈广良一看这么多干部来到门前,激动的不知所措,撂下还没有点燃的鞭炮把客人引进屋里。
仝兰芝一眼就认出来了公社的马书记,没等她说话马书记已伸出了右手,说:“仝兰芝同志!过年好啊。”
仝兰芝慌乱的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出手来握住马书记的大手,说:“书记同志过年好!”
一行人围着方桌坐下后,只听马书记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代表公社党委来给看望你们,同时也向你们检讨一下我们这些年来的官僚工作作风,你们支援边疆也有十几年了吧?我们对你们的拥军优属工作没有做好,还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我们没有做好细致深入的调查,只是道听途说就给你们乱扣帽子,让你们受委屈了。近来因为你们闺女工作的事,我们才进一步做了深入的调查,陈广良同志不但当过兵,还是一名老兵;参加过解放战争,打败了蒋家王朝;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打败了美国鬼子,头部还受过伤。我们来晚了!这么多年没有来看望你们,还让你们蒙受不白之冤,真的很惭愧。今天来给你们拜个年,发放慰问品,悬挂光荣牌。”
仝兰芝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这不是伤心的泪,是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的泪。
等领导们走后,陈广良笑着对妻子说:“这下你满意了,终于吃到那几包方块糖了。”
仝兰芝立刻生气了,她浑身颤抖的说:“陈广良!这是为了吃几包方块糖的事儿吗?这么多年我们全家受到别人欺负还少吗?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孩子以后的出路在那里?你总是对自己的政治生命不关心,只要今天能吃饱饭,明天的事儿你就不想。光荣之家的牌子挂上你不感觉到光荣吗?我们本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光荣之家,都怪你那一张臭嘴胡说八道。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扬眉吐气了。”
“爸爸,这么多人来看我们,你不高兴吗?”小燕走过来问。
陈广良说:“高兴!我们都应该高兴。”
陈广良在家里过完初一就上班去了,小芳和原先的那几个姑娘们去了天山水库工地。
立春后,地里还有许多背阴的地方积雪仍没有融化。生产队开始了春灌春耕春耙工作,空气中满是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这种气味让社员们闻起来简直比闻雪花膏还香。人们渐渐地脱去臃肿的棉衣棉裤。
每年的春天,都要上演几场黄沙漫天狂风大作的大戏。遇到这种天气仝兰芝不再像以往那样害怕的心惊肉跳,而是有条不紊的关好门窗,不紧不慢的做着家务。
沙尘暴一场又一场的,可以刮整整一个春天,直到麦子黄了还时不时地刮一场风了。
这天,沙纪建来找仝兰芝,他一进院子就喊着:“仝大姐!仝大姐。”
仝兰芝听到有人来,急忙出来迎:“呦!纪建弟来了。”
沙纪建进到屋里东看看西看看,说:“小芳不在家吗?”
仝兰芝说:“她不在家,在水库干活呢。”
“我姐让我告诉你,哈密师范学校又来招生了,快让她回来吧。”
“嗷!谢谢纪建弟,也谢谢她沙姨。”
“听说这次主要是招下乡知识青年,回乡的知识青年也招,但名额少。主要由小队推荐呢。你们家小芳在铁姑娘突击队有名气呢,这次应该问题不大。”
“唉!不好说呀,纪建弟,我们小队有好几个回乡知识青年呢。尤家娃的儿子,还有和你住一条街的那家甘肃人,白木匠的女儿。”
“嗨!那丫头才毕业,没有参加过生产劳动,竞争不过芳芳。再就是刘光华家的老二了。
仝兰芝想了想说:“建设和小芳不管谁走都是件好事,听你这样分析我就放心了。”
沙纪建说:“队里的知识青年基本也剩不多了,队里干部推荐谁肯定就会把谁叫回来,这事儿你知道就行,我走了。”
果然,没过几天队里召开社员大会,大会的内容是推荐选拔优秀的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上师范。很多社员在底下嘀嘀咕咕的小声问师范是干什么的?
海丽其汗书记大声说:“师范学出来就是老师。”
大家一听说是选拔老师,会场上一下热闹起来。
海丽其汗书记又补充说:“大家要推荐劳动积极,学习积极,思想好的青年,我们队里给了两个名额。”
经过投票选举,小芳和另一名上山下乡的知青的票数最多,仝兰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填表和体检,小芳和那个知青坐班车一起到县医院做了体检。
那几天小芳走起路来脚步如飞,笑着唱着,就连挑水的时候都是哼着歌。
转眼到了开学前的一个月,另一个知青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办完手续告别小王坎村回城了。临走她不忘宽慰小芳,说:“小芳!你不要着急,我回到城里帮你到文教局去看看。”
小芳在家里一边劳动一边等着通知书,她心里像猫抓了一样,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晚上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仍等不到那盼望已久的通知书。
仝兰芝看孩子焦虑的样子,她也坐不住了,到公社文教办去问问是什么情况,那个彭主任,酸文假醋装模作样地说:“我给你打电话问问县文教局。”
他放下电话,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你们家小芳没有被录取,她体检时身体没有合格,被刷下来了。”
仝兰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说:“我们家小芳身体好好的,她哪里不合格了?是不是你看我们不顺眼,把通知书扣下来了?”
彭主任一脸无辜地说:“你们家现在是光荣之家,我总敢扣你们家孩子的通知书?”
仝兰芝失魂落魄的来到革委会办公室找到郁主任想问个究竟,郁主任故作不解地说:今年去哈密上师范的公社走了十几个人呢,你们小队来了两个通知书,应该不会错呀。”
郁主任起身来出去了一下,急急地回来告诉仝兰芝:“你们队里录取了两个人,一个叫王素梅,另一个叫白……白毛艳的孩子。”
听完郁主任的话,仝兰芝彻底没有了一点精神,她回到家把消息告诉小芳,小芳忍不住大哭起来。
仝兰芝坐在那里也忍不住想哭。她想到自己和丈夫多年的坎坷人生路,费了好大劲这才把丈夫洗白,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可孩子这是招谁惹谁了?找工作怎么这样不顺呢。她越想越觉得难受,陪着芳芳哭了起来。小燕、红卫和劲松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吓得哭起来。
葛素华听见动静急忙跑过来,问:“出啥事儿了?红卫他妈。”
仝兰芝洗把脸,忍住不哭了,说:“我们家小芳命怎么那么不好呢?高中上不成,现在上师范的事又泡汤了。”
葛素华悄悄地说:“就你们娘几个还蒙在鼓里呢,那个甘肃人白木匠的女儿,前几天前就收到通知书了,粮油关系都转好了。谁都不敢告诉你。”
白木匠是从甘肃最近几年来小王坎村的,他那老婆比他大好多呢,那女人从来不出门儿。听说他的老婆原来是他的婶婶,他到叔叔家做木工活时,把婶婶拐骗到新疆来的。因为他是个手艺人,手里有点儿钱。
葛素华又给仝兰芝透露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原来这个白木匠,前段时间给郁主任和彭主任分别打了一套家具。起先他老婆还怪他白给人干活,在屋里打架,外面人听到的。
仝兰芝听罢愣了半天也没有缓过神来,小芳不再哭了。她向妈妈要了几毛钱,跑到供销社门市部,买了几张白纸和墨汁、毛笔回来。
她说:“妈妈我要给公社文教办写大字报揭发他们,不能再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
仝兰芝没有阻拦,说:“妈妈支持你,你写吧!”
第二天,公社大门外的院墙上张贴了小芳写的大字报,揭露彭主任狼狈为奸的丑恶嘴脸,控诉彭主任借工作之便,以不可告人的手段损害老百姓的利益。
小芳从妈妈当年不能当老师,自己不能当红卫兵到不能上高中,又因为这个彭主任和郁主任今天不能读师范,一件件写到大字报上,让老百姓认清了他的嘴脸。
最后,小芳写到:你们就是这样关心和爱护一个复转军人的妻女的吗?
将近中午时分,公社革委会书记马书记,来到小王坎村,召集海丽其汗书记和绕子队长就此次事情展开了调查。
在火车站上班的陈广良得到了消息后,急火火地回到家,跑到郁建平家和那个歪嘴的姓彭点家里大吵了一顿。
刘光华老师建议小芳坐关叔叔的班车,去城里文教局反映。
这边的白木匠坐不住了,两口子连同孩子一起来到仝兰芝门前,跪着请求原谅,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说:“他们也不没想到会是这样,两个主任说想打几件家具,我就抽空给他们打了,没成想把你们家孩子害了。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跪请您们放过我们家孩子吧?。”
仝兰芝看着白木匠一家可怜的跪在那里,冷冷地说:“可别跪着了,我们可受不起。”
门口慢慢地汇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老马拨开人群把陈广良和仝兰芝拉到屋里。
原来,老马刚才被公社的马书记叫去了。
老马在两年前和马书记成了亲家。怎么回事呢?
马书记家的大儿子身有残疾,三十出头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老马听说了以后,伸头要和马书记做亲家。老马不算儿子光女儿就有五个,大闺女二十出头。
老马打算着若攀上了这门亲戚……哈哈!背靠大树好乘凉呀!这事还真成了。
起先,老马的大女儿并不愿意这门亲事,但总归是拗不过父母,父命难违呀。
公社的马书记请老马劝劝仝兰芝,别让小芳到县里去闹了,说那两个办事的也都受到了处分,并答应今后只要有招工的机会第一个名额就是小芳的。
老马带着这样的使命对陈广良和仝兰芝说:“他陈家妈,老陈!你们大人有大量,这件事要怪就怪那两个狗怂。 马书记刚才把我叫了去,让我转告你并答应今后只要有招工的机会,第一个名额就给小芳。”
老马把马书记的意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又接着说:“你看,让小芳不要到县里去了,你的闺女已经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不能再让另一个闺女也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他们娘几个还在你门外跪着呢,快去让他们起来吧。”
屋里的空气仿佛像凝固了一般,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多年的生活阅历让仝兰芝知道胳膊终是拧不过大腿。
仝兰芝看着老马说:“她马大伯!我听你的,有马书记的话在这
,我就有盼头了。你让门外的那一家子走吧。”
仝兰芝暗暗庆幸小萌上高中那会,那个歪嘴姓彭的因为绕子队长的事下台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又被启用呢?
当年十月,县火电厂来公社招工,小芳顺利的进厂当了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