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天机请辞，三易天命
两日后。
天水一线白。
四面光亮，这在常年混沌迷雾飘荡的界海边荒，是难得的好天气。
紫阳阁。
小鹏王站在栏窗边沿，望着逐渐明亮的天色，回头看了一眼房内的身影，道：“时候到了。”
枯坐一夜的古夜，缓缓睁开双眼。
他站起身，一并来至窗前，清冷的风扑面而来。
“姬紫阳的人也该来了。”
沉吟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当日在紫阳殿，那姬紫阳展开自己的天生异象，你应该也看出了一些蹊跷吧？”
小鹏王问。
“嗯。”
古夜点了点头，回想起当日的一幕，“那姬紫阳的紫阳神体被人种下了神禁封印，应当是他背后的姬家族老所为。”
“紫阳神体极为霸道，姬紫阳敢自称能与神王骨争锋，是有一定的底气的，或许年少时的他还不足以彻底掌控紫阳神体，这才会被种下封印神禁。”
小鹏王道：“但今日前往鲲鹏巢穴，或许他会完成对神禁的解封。”
“如此也好，先让姬家的人提前引出鲲鹏巢穴，再让姬紫阳和姬风两败俱伤，或许我等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言语间，古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也就在下一刻。
灰鹤老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惊蛰道友，该出发了。”
……
不多时。
古夜和小鹏王的身影出现在一艘楼船之上。
楼船颇为壮阔，船楼共有三层，甲板上站着上百门客。
古夜粗略计算了一下，除开他和小鹏王，这上百门客中，神君境共有七位，剩余之人也都是神灵境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一整艘船上的人，都有着神灵境以上的修为。
如此阵仗，就算是伏阴宫也凑不出来。
姬紫阳站在船首位置，大手一挥，楼船便是驶动，迎面而来的大风吹得姬家大旗猎猎作响。
在这艘楼船驶离第九天关不久后，又有另一艘古船从中驶出。
这艘古船的规模不比姬紫阳的楼船小，船上同样耸立着一杆姬家大旗。
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盘坐在船首位置，五官如刀削，两眼若星辰，周身玄妙气韵流转，骨含神光，如一尊神王转世。
在他的身后，屹立着一道道神色肃穆的身影，一个个气息深沉。
若是古夜在此，便是能够认出，欢喜佛座下的神虫老君和青衣神尼，以及剩余十一神灵，尽数在这艘古船之上。
楼船和古船相继驶离。
第九天关当中，除却姬家之人，似乎无人发觉这场神子之争走向落幕，带来的汹涌暗潮。
与此同时。
却有一些人发现，那间屹立了多年、夜不闭户的天机阁，竟是于这一日罕见地关上了破落的店门。
一处晦暗的街角。
原本看守天机阁的泪痣小厮，嘴里叼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牛肉干，背着破旧的行囊，跟在一个老迈身影的后面。
泪痣小厮嚼着牛肉干，嘴里嘟囔问道：“师傅，不是说要离开第九天关吗？为何又要往内城的方向去？”
走在前面的老者，双目一片苍白，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敲打打，似用来探路。
他裂开嘴，脸上的皱纹因此挤在一块，笑道：“你我师徒二人能够在第九天关隐藏那么多年，得亏了姬家老神王的收容，如今我们要离去，当然要去请辞，以免失了礼数。”
“好端端的，离开第九天关做什么？”
泪痣小厮似有一些不满，看着沿途的风景，眼中带着一丝不舍。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便被这个不知来路的便宜师傅带到了这第九天关。
算算时间，如今已有千年的岁月。
对他来说，第九天关就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
如今忽然又要离去，当然不舍。
“呵呵……你我师徒二人都是靠天吃饭的人，既然有缘继承了伏羲祖师的‘连山易’，当然要听连山易的卦象行事。”
“当年，为师收你为徒，是受连山易所托，给连山易找一个好的传承人，带你来到这第九天关，也是连山易的意思，让我们来这等一个天命之人。”
“如今天命之人已经等到，我们也该离去了。”
天机老人磨磨唧唧地走着，磨磨唧唧地说着。
“天命之人？”
泪痣小厮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来的那个青年书生，皱眉道：“莫非那条无相惊蛰就是天命之人？”
“准确来说，是有资格承载天命的人，这样的人，古来也极为罕见，这一场大世，必有他的名号流传，前提是……他能渡过接下来的那场生死大祸。”
天机老人语气中带着敦敦教诲的意思，“你要学的还很多，这一世有太多天命之外的人出现，也有太多想要打破天命的人出现。”
“打破天命……”
泪痣小厮听到这几个字，眼中浮现一丝向往，“师傅，我们是否也能打破天命？还是说，我们也有可能承载天命？”
“我们修行连山易，连山易就是我们的天命。”
“承载天命也罢，打破天命也罢……这几个字听起来豪气，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都试图打破天命，冲破世间的枷锁，可到头来，他们都失败了，连带着他们的江山一起埋葬。这一世，这些人都将回归，或者说，都已经回归，大世唤醒了他们，他们也唤醒了这场大世。”
“连山易若是我们的天命，那按照师傅的意思，连山易也是我们的枷锁，那我们又何苦修行这连山易，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泪痣小厮颇为鄙夷道：“反正我是没有感受到这连山易的好处，至少师尊你那双眼睛，就是因为连山易丢失的。依我看，这次离开第九天关，就丢了这连山易，融入这场大世，以我们的实力，再不济也能混个青史留名。”
“混账！连山易乃是伏羲祖师传下来的，我们能修行，是我们的福分，岂能说丢就丢？”
天机老人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逆鳞，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好生敲打这个不知好歹的孽徒。
谁知这泪痣小厮身手敏捷，脚步玄奥，一步步踏出，竟有先天道纹在脚下显现。
几个躲闪，便是让那天机老人敲打不能。
转眼间，泪痣小厮便来到了百丈开外，还回头朝着自家这位腿脚不利索的老师傅吐了吐舌头。
天机老人虽目不能视，但泪痣小厮的举动又岂能逃过他的感应。
这可把他气得够呛，竟是忽然间浑身颤抖起来，像是怒火攻心，就要倒地。
见此一幕，泪痣小厮面色一惊，连忙回身想要搀扶。
不料下一刻，砰的一声传来。
天机老人手中拐杖精准地敲打在了泪痣小厮的脑门上。
泪痣小厮哎呦一声，双手捂头，顿时识破了这老家伙的诡计，怒骂道：“你这老东西，竟然如此阴险！”
“姜还是老的辣，当徒弟的，就要有当徒弟的样，不要老想着背弃师门。”
天机老人嘿嘿一笑，脸上的怒意似还未消散，手中拐杖又是抬起，又要敲打。
吓得泪痣小厮脚步一缩，双眼顿时紧闭起来。
可天机老人终究还是没舍得继续敲打下去，放缓脚步，摇头叹息道：“你这孽徒也知道怕了？伏羲祖师传下三易，自然有他的意思，你我都是贱命之人，也唯有贱命，才能修行这窥探天机的法门。若非这连山易，你早就冻死在了千年前的那个寒夜之中，为师又岂是丢了这双眼那么简单？”
“连山易于我等命贱之人来说，又岂不是改命的天地大造化？”
“从连山易到我们师徒二人手中的时候，原属于我们的天命就已经被打破了，连山易便是新的天命。”
“这才是伏羲祖师传下三易的真谛，怜惜我等这些本该早死的命贱之人，给我们一个生计，也为这场足以改变万古格局的大世指引一条明路，给那些在大世下苦苦挣扎的苦弱众生，指引一条活路。”
“这个世界，走错了太久的路，终究需要改变。”
说到最后，天机老人望向天际，微微恍神。
泪痣小厮看着自家师尊的双眸，似乎那对一片苍白的双眸，早已看穿了世间的一切。
他不解问道：“伏羲祖师能够创造出三易这等玄妙的东西，又是那威震万古的天皇氏，为何他不自己出手改变这个世界？早点改变，芸芸众生不就不用受苦了吗？”
“不知。”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喃喃道：“或许……伏羲祖师也做不到这一切，或许，这是他给我们的考验，或许，这条路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走得通。”
说话间，师徒二人已经来到内城的城门入口。
天机老人表明身份和来意后，负责镇守城门的姬家族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师徒二人得以走入内城，于一处不为人知的深幽玄潭边，见到了那位威震边荒的姬家老神王。
姬家老神王身着一袭白袍，坐在玄潭边，双眸紧闭，一只手握着一杆竹竿。
竹竿的尽头，悬着一条鱼线。
他不知在这里枯坐了多少年，手中的竹竿早已风化枯败，鱼线也早已泛黄，下面的鱼钩更是不见了踪影。
没有饵料，可潭中依旧有一尾尾黑鱼流窜，时而跃起，想要咬住那在空中飘荡的鱼线。
“你来了？”
天机老人和泪痣小厮的脚步无声，姬家老神王却是应时睁开了双眸。
一身枯败的气息，随着他的声音传出。
“嗯，千年之约已到，老夫也该离去了，特来向神王请辞。”
天机老人来到姬家老神王身边，脚步落定，目光落在潭中一尾尾跳动的黑鱼上面，感叹道：“这些小鱼儿，终日想着跳出这口玄潭，却是不知，一旦跳出，便只有死路一条。”
“鱼如此，世间生灵亦是如此，只可惜，这些鱼有本王这个贵人，世间生灵的贵人，又在何方？”
姬家老神王松开鱼竿，挥了挥衣袖，荡出一缕神光。
神光拂过，潭水迅速枯竭，潭中数百尾黑鱼像是感知到了末日的到来，疯狂窜动，拼了命想要逃出这一方生它养它的小小天地。
最终，历经千年的岁月，在这场生死危机到来的时候，它们成功了。
一尾尾黑鱼跳出了水面，冲向了高空，打破了本属于它们的命，化作一条条黑蛟，冲入云霄而去。
“一袖百鱼化蛟，神王的造诣当真是越来越高了，只可惜……”
抬头望着那一条条四散而去的黑蛟，天机老人不由地赞叹一声，说到最后，他又像是如鲠在喉，没有继续说下去。
姬家老神王却是接道：“只可惜，本王的命数到了，神火本该在千年前衰竭，可因为千年前你的到来，为本王续了这千年寿元，让本王多苟活了千年岁月，本王也因此，容许你们师徒二人，在这第九天关停留千年，给予你们庇护。”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看向天机老人，道：“如今千年岁月已到，本王将死，你也要离去了。如此看来，你那天命之人已经等到了。”
“嗯，确实是等到了。”
天机老人点了点头。
“那人如何？”
姬家老神王露出一抹好奇。
“是一人间一等真龙！”
天机老人笑道。
“一等真龙？”
姬家老神王眉头一挑，“等了千年，就只为等这么个东西？一等真龙虽然罕见，但还足以到承载天命人皇之位的份上。”
“老夫可没说，他是那个承载人皇之位的人。”
天机老人笑了笑，“只是他和三易有缘，连山易让老夫在此等他而已。”
“哦？和三易都有缘？”
姬家老神王目光一凝，“三易乃是天皇伏羲所传，古来之人，能被其中一个认定为天命，便有一丝可能成为人皇。三易共举，本王可是闻所未闻。”
“天命之人不可估量，老夫也很好奇，那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天机老人摇头道：“即使三易共举，也有夭折的可能，况且他还没有接触到所有三易传人，如今只遇到了两个。”
“哦？除了你连山易传人之外，他还遇到了哪一个？”
姬家老神王疑问道。
“另一个乃是归藏易的传人，似乎是个女娃娃。”
天机老人道。
“这么说来，三易中最后的周易传人，还没有出现？”
姬家老神王皱眉道。
“应该也快了。”
天机老人道：“周易本名只有一个易字，伏羲祖师创下三易，易便不知所踪，直到大周时期，才第二次出现，所以世人才称之为周易。你是大周的王公后人，天命之人出现在第九天关，与你们大周的人接触，说明周易传人也将与他相见。”
“大周……”
姬家老神王听到这两个字，眼神一阵恍惚，喃喃道：“如今界海大乱，商、秦之人皆有现身，唯独我大周迟迟没有动静，可惜了，本王将死，若是能迎回我大周人皇陛下，或许本王还能见一线生机。”
天机老人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人皇非老夫能算，老夫实在无法为神王算出他的下落。”
“看来本王命自该绝。”
姬家老神王苦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但很快，他又展露眉头，露出一抹希冀，“不过也无妨，如今我姬家诞生了两个人中龙凤，本王这千年岁月也没有白苟活。唯一可惜的是，神王骨和紫阳神体同时降世，神子之位却只有一个，姬家祖训不能改，只能由他们二人自己分出一个胜负，胜者便能带领我们姬家继续走下去。”
听闻此言，天机老人面色一动，张了张口，可还是没有将内心的话说出。
“千年之约既然已到，你离去便可，本王如今气血枯败，神火将竭，恕不远送。”
姬家老神王说道。
“告辞！”
天机老人拱了拱手，便是带着泪痣小厮离开了姬家。
走出第九天关的那一刻，泪痣小厮忽然道：“师傅，为何不告诉他真相呢？按照卦象推算，这鲲鹏巢穴出世，那神王骨和紫阳圣体恐怕都没有重返第九天关的可能。”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脸色浮现一丝惆怅，“老神王快死了，一个人笑着离开，总比一群人哭着离开好。”
泪痣小厮似有所悟，道：“师尊怕也在担心，姬家老神王得知姬家后继无人，所以也加入收割者的行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