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白衣老神百辩生，浩然宗主公孙氏
此话落下，伏阴宫上下数千真神，一片死寂。
哪怕是身为雷火神君左膀右臂的千目童子，对这道命令也是满心不解。
沉寂多时，他连忙问道：“神君大人，此言何意？”
众神皆是不解。
浩然宗，那可是上界儒教在人间界海的跟脚所在。
儒教一宗四书院，四大书院皆是以浩然宗为首。
如今雷火神君忽然调令，要伏阴宫全员征讨浩然宗，这也太突然了点。
虽说青铜海一战，儒教四大圣兽神王祸害了不少真神道统传人，但那也是因为受到了三重铜棺的蛊惑。
再加上儒教的威势，伏阴宫诸多强者虽心有不满，却也从未想过和儒教一宗四书院撕破脸皮。
当今上界九天，三教鼎立，恐怕就算是道佛二教合力，也不敢轻易和儒教宣战。
“此令非本神君所出，而是上界传来，浩然宗宗主连同公孙世家，迫害转世神王，夺了一位转世神王的神王果位，且和阴神殿之人勾结。”
“上界神庭震怒，由当今神庭之主陛下亲令，命本神君率领下界三教诸神，灭了浩然宗。”
雷火神君简要解释了两句。
“神庭之主亲令……”
众神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不一般。
让古夜奇怪的是，此前青龙书院的首座曾牛也图谋过转世神王，是那老龙国主的一对儿女，雌雄剑门的两位转世神王。
雷火神君当时已是看了出来，可也只是简要告诫一番，并没有到这种喊打喊杀的地步。
也正在这个时候。
人群中，一位真神忽然站了出来，对着雷火神君躬身道：“抱歉，神君，今日之令，在下难以领命。”
此言一出，四周哗然。
雷火神君面色一变。
可紧接着，又是一位真神站了出来，道：“抱歉，神君，在下也不得前去。”
“神君勿怪，在下师门尚有要事，需得请辞。”
“……”
随后，第三位、第四位真神皆是站了出来。
渐渐的，站出来请辞的真神越来越多，言语如出一辙。
最后，连古夜身旁的清虚子也站了出来，躬身道：“神君，浩然宗一行，恕在下不能从命。”
转眼间，伏阴宫在场数千真神，过半都站出来以各种理由推脱。
他们基本上都出自道传一脉的真神道统，话术像是被排练好了一般，又像是一个个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
紧接着，又有佛传一脉的真神，复刻了前面那帮道教真神的言语和举动。
这一下，伏阴宫所有真神去了三分之二，仅剩下寥寥三成出头。
这些真神，要么是和古夜一般的散人，要么就是自家祖师在上界神庭任职的存在，如玄阳神女和百浪真人。
此情此景，让雷火神君的面色变得阴沉如水。
他满目怒火，却欲言又止。
古夜脑海中，则是传来小鹏王调侃的声音，“有意思！有意思！这雷火神君口中，被浩然宗宗主窃取神王果位的转世神王，多半是出自神庭麾下。征讨浩然宗，也只是神庭之主一厢情愿而已，这些人不愿领命同往，想来是道佛两脉的大人物出面，暗中叫停了他们。”
“这么说来，这其实是神庭之主和儒教双方的私人争锋了？”
古夜心中一动，回以传音。
“多半是这样的，上界神庭如今当家做主的人，乃是妖族的帝者，但实际上，上界九天的真正掌控权在三教手中。”
“此番神庭之主要伏阴宫征讨浩然宗，恐怕上面也已经开始了一场暗中博弈。”
小鹏王的传音再度响起。
“三教既是上界九天的实际掌控者，那神庭之主和儒教之争，岂不是大概率落败？”
古夜推测道。
“非也！”
小鹏王却是笑道：“三教虽然势大，但当今这位神庭之主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他背后的妖族，代表的是神界万族的利益。且就如今的情况来看，道佛两脉显然是不想卷入其中，是谁都不想帮。但即使如此，一位转世神王陨灭在儒教浩然宗之手，神庭之主肯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古夜默然。
他对上界的势力划分，自然比不上小鹏王那般了解。
如今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不过，他作为散修的身份，在伏阴宫是人尽皆知的，所以不可能像道佛两脉之人那般推辞。
现在只能看雷火神君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了。
实际上。
雷火神君也是颇为憋屈和头疼。
他也是临时接到神庭之主的诏令。
征讨浩然宗，并非小事，一个不小心，得罪的就是整个儒教。
原本，他乃是神庭的刑罚神官，受命于神庭之主，只听从神庭之主的号令便可。
可偏偏，他本身又是出身于雷火道观，隶属于道传一脉，这下只能左右为难。
所幸的是，上界浩然天并没有给他指令，他现在也只有遵从神庭之主这一个选择。
“既然你们不愿去，就都留下好了，剩余之人，随本神君前往浩然宗。”
雷火神君似也明白眼前的局面由何而来，不敢施怒于那些请辞的真神。
紧接着，他招来身后的雷火神殿，以此为基，带着余下众神开往浩然宗。
古夜赫然也在其中。
除了没有推脱的理由之外，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究竟是否能够彻底剿灭公孙世家。
毕竟，他此前可是斩杀了公孙野。
公孙世家虽一直没有动作，但他知道，对方只是一直在找机会而已。
若是能够借此事，覆灭了公孙世家，他也算能除掉心中的一大祸患。
……
浩然宗，同样位于一字禁海以南。
传说神界九天，儒教独占一天，名为浩然天。
浩然宗因此得名。
这里是人间界海天下儒门弟子心中圣地，素有‘去浩然大宗，读浩然之书，修浩然正气’之说。
如今正值三教鼎盛时期，相比于道佛二教，儒教在人间界海的道统虽然寥寥，但研习儒学的弟子却是遍布天地。
下至贩夫走卒，山野村夫，上至一国之君，一宗之师，多多少少都读过几句圣贤之语。
儒学之祖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浩然宗所在的浩然山脉，前后绵延逾千万里疆土，各类儒学书院依山而建，如众星拱月，守卫着这一方儒家净土。
山中草木繁盛，花鸟走兽轻鸣之声，童子求学读书之音，不绝于耳，一副浩然景象。
这些书院大多是来浩然宗求学的儒家弟子所创，浩然宗并不以主居之，这些书院却奉其为首。
诸多书院之中，又以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大书院为重。
四大书院如浩然宗一样，同是上界浩然天亲设，对应浩然天的四象星宫，它们距离浩然山脉又有千万里之遥，各居于一小世界洞天福地。
往常时候，四大书院和浩然宗互通有无，门人弟子相互往来繁密，彼此讨学求知。
这一日，却是一反常态。
四大书院门户紧闭，各自小世界入口所在的山门，皆是只有寥寥一人守候。
雷火神君率军初至朱雀书院，山门守候之人是一美妇人，自称为朱雀书院首座。
她见伏阴宫众人，面色不惊不惧，道：“雷火神君在上，此劫当属浩然宗，我朱雀书院不参与此事。”
雷火神君闻言，回想起神庭之主只命令征讨浩然宗，未提及四大书院，遂只能作罢，带人远去。
又行百万里，见白虎书院山门所在。
一老者坐骑白虎下山，所行所言，如朱雀书院首座别无二致。
雷火神君遂绕行白虎书院，再至一湖。
此湖广阔，名为玄武，正是玄武书院所在。
一玄武法相显露，自湖中出，瓮声瓮气道：“本王玄武星宫之主，此地不通。”
雷火神君向其参拜，一神王法相降世，他自然不敢惊扰，随即退去。
再行百万里，又见一荒凉山脉如龙。
山中有龙吟悲歌之音。
伏阴宫众人脚步落地，面色皆变。
那山脉并非只是如龙，正是一条青龙。
青龙在地，有九根通天山柱如若神矛，是为九节灭龙钉，将此龙钉杀。
“青龙神王！！！”
见此一幕，纵是雷火神君，亦神色大变。
眼前青龙虽死，龙威却震荡九天，正是那青龙书院上界所属青龙星宫之主，青龙神王也。
众人心惊，一条神王境界的青龙居然就死在了他们眼前。
雷火神君驻地良久，又有一人影自龙尸后走出，是为青龙书院三位首座中的最后一位——楚阳，楚大儒。
楚大儒上前拜见雷火神君，道：“青龙神王包庇浩然宗和公孙世家，窃取转世神王果位，天理不容，我教浩然天夫子山之祖有令，将其钉杀于此，望神君免去青龙书院之罪。”
此言一出，古夜心中微动。
小鹏王昔日说过，夫子山正是浩然天之主，也是天下儒门的出处。
雷火神君知晓这话并非对他所言，而是对他背后那位神庭之主所言。
他抬首，望向无尽天穹，天上四象星辰，属于青龙的那颗已然黯淡下去。
除此之外，天象并无异变。
雷火神君知晓神庭之主之意，微微颔首，便是率人远去。
辗转多时，途径四大书院，伏阴宫众人终于来到那浩然山脉。
浩然山中浩然宗。
浩然山下有一枫叶林，枫叶林中悬尸八万九千七百三十二，皆为公孙世家族人。
浩然宗内，公孙世家权势滔天，族人子弟遍布四大书院，如今却齐聚于此，成了树下寒尸。
见此一幕，雷火神君微微蹙眉，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按照他的了解，动手迫害那位神庭转世神王之人，正是浩然宗主，其本身便是公孙世家的一员。
现在看上去，公孙世家已灭，像是浩然宗内部出手，那这浩然宗该灭，还是不灭？
雷火神殿中，古夜目光微凝，现今的局势让他有所捉摸不透。
他本想着借此机会，除掉公孙世家这个心头大患，可现在看来，似乎都不需要他们出手。
“神君大人，如今我们该？”
雷火神君站在神殿前的青铜台上，千目童子在一旁询问。
雷火神君无言，再次抬头仰望上苍，希冀能够得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庭之主指示。
可天象并无变化，也意味着那位神庭之主的旨意并未因此改变。
“全员听令，布下雷火炼神大阵，围困浩然宗，待本神君下令，杀！”
雷火神君道。
雷火神殿内，同行而来的近千名真神倾巢而出，各自手持雷火神君赐下的阵旗，将前后延绵千万里的浩然山脉围困。
阵旗飘摇落地，雷火神君默念神咒，请来神庭雷火两部天神于天穹显露，降下劫雷劫火。
阵成之时，方圆千万里疆土化作一片雷火海洋。
大阵还未发动，这漫天的雷火便是烧得山中生灵哀嚎不绝。
“唉！”
这时候，一道叹息声传出。
一白衣老神自浩然山脉深处走出。
此人身材削瘦，形如槁枯，神如朽木，他衣袂飘飘，所过之处，雷火平息，仅是一个拂袖，便荡去了这可烧杀天神的雷火炼神大阵。
“你是？”
见此人实力诡异莫测，雷火神君脸上升起一抹凝重之色。
“老夫本无名，承蒙浩然天厚爱，念老夫口舌颇利，曾与天下儒生争辩百场而不败，因而赐名百辩生。”
白衣老神声音悠悠，立于高空之上，脚下是浩然宗山门。
山门之处，耸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铭刻有圣人言：天下寂寥，浩然为上。
“百辩胜，百辩生，原来是他。”
古夜不远处，百浪子传出一道惊呼声。
“这是何人？”
古夜闻声问之。
“此人为前代浩然宗宗主，乃是和须弥山金莲僧王齐名的人物，传说他老人家早在三万年前就已经飞升，为何又会出现在这下界？”
百浪子回道，言语中带着不解。
古夜心头一震。
金莲僧王何等人物，此人能与之齐名，实力恐怕已在神君之上。
面对这样的人物，恐怕一个响指，就能让他们一行人灰飞烟灭。
这时候，雷火神君也变得警惕起来。
但背后有着神庭之主撑腰，还不至于让他自乱阵脚。
他道：“原来是神王百辩生，阁下应该清楚我们此行的意图，也知我们是听从谁的命令而来。”
白衣老神微微颔首，道：“是为那神庭之主，妖神尊陛下。”
“那你也应该知晓，篡取一位转世神王的果位，乃是神庭不容之事，此前老龙古地一事，本神君已然对你们有过告诫，可你们还要一意孤行，谋害神庭转世的一尊大天妖。”
“知而不改，非你们儒家之道。”
雷火神君又道。
话音落下，伏阴宫众人才明白浩然宗和公孙世家图谋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当代神庭之主乃是妖族帝者，妖族神王便被称之为天妖。
天妖转世，被人谋害，无异于触怒龙颜，也难怪那位坐镇神庭的妖族帝者如此震怒。
“青龙神王已死，公孙世家也被灭族，莫非如此还不足以让神庭之主泄愤吗？”
白衣老神问。
“神庭之主陛下泄愤与否，本神君不知，本神君只是领命前来，要将浩然宗覆灭。”
雷火神君说着，目光又落在了那枫叶林的一具具寒尸之上，道：“更何况，那其中可没有当代浩然宗主的身影。”
“死了一尊大天妖，已是让神庭蒙受了颇大的损失，神王果位既已有了新的着落，何必咄咄相逼，让这一份神王果位永失？”
白衣老神又道。
“这么说来，阁下一定要守着这浩然宗了？”
雷火神君眉头皱起。
“老夫本是一介草衣，出身寒苦，自幼在那严寒腊月饱受煎熬，幸得有三两圣贤之书，抚慰老夫之心。”
“老夫得以借此入学，又得浩然宗赏识，入道修行，因而这是老夫欠浩然宗的情。”
“老夫虽已飞升上界多年，今有感浩然宗遭劫，却也不得不舍弃神王果位，再入人间。”
“因此，老夫所在，浩然宗不灭。”
白衣老神说罢，便是转身而返，未曾再理会伏阴宫来人。
雷火神君面色难看。
对方的意思很明了，想动浩然宗，先得过了这位与金莲僧王齐名的老神王一关。
殊不知白衣老神重返山中，见宗内弟子个个面色绝望，神色忧愁，不由地叹息一声，“今我浩然宗遭劫，大劫难逃，诸位若有意，可自行离去。”
言罢，遂有半数弟子离去，脱离山门。
雷火神君见状，并未阻拦，让人空出一条通道，与之放行。
又有半数弟子留了下来，不忘师门之情，准备死守浩然宗。
白衣老神于此时步入浩然宗深处，来到一悬崖峭壁之下。
此崖名为思无邪，是为浩然宗弟子面壁思过之地。
阴暗崖壁之下，杂草丛生之处，一俊朗青年长发披肩，跪坐在地，周身香火环绕，有浩然之气加身，亦有天妖之气伴随。
白衣老神来至此人前方，道：“公孙不惑，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师尊，这是徒儿的道，也是公孙世家的命。”
俊朗青年颇为落魄的脸上，带着几分悲痛，似因公孙世家覆灭而起，又带着几分执着，似又另有隐情。
“命？都是前朝的事了，前朝亡时，公孙之姓得以保留下来，如今在儒门麾下，又有中兴之兆，来年你若自成神王，飞升浩然天，公孙氏也可正名。”
“既承当朝之恩，又何谈前朝之命？”
白衣老神眼中又是心痛，又是无奈。
俊朗青年摇了摇头，道：“师尊不知，我之公孙一脉，源自于前朝之鞅，我祖公孙鞅助的前朝称雄，立定一统天下之根基，前朝已灭，公孙氏也应随之而去，可今天地改色，前朝将要重归，公孙氏当履祖鞅之志，匡扶正主。”
“所以你……”
白衣老神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徒儿才串通青龙神王，图谋转世神王果位，不成神王，大计难成。只是徒儿一开始的目标，乃是雌雄剑门的两位转世神王，那尊大天妖只是一个意外。”
俊朗青年接过话来。
白衣老神道：“不过，不管是谁，一位转世神王身死，你应该自知都是通往那必死之路。”
“徒儿已有必死之志，只是让浩然宗蒙羞，更牵连了师尊你，徒儿自知罪该万死，负了师门，负了师尊，此生亏欠，来世再还。”
俊朗青年朝着白衣老神再三叩首，说到这里，又面露苦笑，“如果还有来世的话……”
“你之来世……怕是没了，你触怒了神庭之主，触怒了一尊堂堂帝皇，罪该魂飞魄散，不会给你转世的机会，哪怕轮回重现。”
白衣老神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了崖壁之上。
那是一个负剑中年。
他面色冷峻，看了一眼师徒二人，目光落在俊朗青年身上，道：“时候快到了。”
“师尊，徒儿去了，徒儿一死，浩然宗应当就能保住了。”
俊朗青年站起身，飞身来到崖上，朝着那负剑中年拱手一拜，“公孙氏后人，公孙不惑，见过三川郡守！”
“你已是神王身，我不过是一小小神君，当不得如此大礼。”
负剑中年正是那斩蛇人。
不知为何，他背后的剑柄已不在，仅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剑鞘。
他面色又似有几分苍白，仿若刚刚历经一场大战。
“你公孙家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紧接着，斩蛇人反手祭出一个古旧木匣。
俊朗青年接过木匣，打开一角，忽的神光暴起，金戈铁马般的杀伐气息冲天，似有千军万马在喊杀。
“我公孙世家另一位老祖的神王宝印，居然真的被你寻到了。”
俊朗青年仅是匆匆看了一眼，便是将木匣合上，眼中带着一丝激动。
“这是我与你们公孙世家的约定，公孙世家蛰伏人间，伺机而动，我便帮你们寻回神王宝印，让公孙世家重现无上荣光。”
斩蛇人有些虚弱道：“只可惜，我为了夺取这枚宝印，气息衰弱了不少，今日之战，我无法相助。”
“无需三川先生，有此宝印，将我公孙世家的那位老祖唤醒，非神帝下凡，何人能敌？”
俊朗青年收起木匣，与之点了点头后，大步走出浩然宗。
雷火神君见之，郑重以待，道：“浩然宗主？”
“不！”
俊朗青年确实轻声一笑，而后朗声道：“先秦公孙鞅后人，公孙世家，公孙不惑是也！”
寥寥十几字吐出，豪气冲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