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京城美院的研究生毕业作品展向来受人关注,今年更甚。版画系的牧安平再夺头筹,拿下了公认的全场最佳。
之前到过全国大展的德国记者又来了,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国际版画大师尼克劳斯先生。
尼克劳斯应记者的请求,站在牧安平的作品前发表了他的看法。
“这是我第一次为了看一件作品飞了这么远,我很想买下它收藏起来。可惜,它只印了这一幅,并且捐给了这座美术馆。”
作品不是牧安平捐的,因为那是牧安平在创作之初就决定了的,要送给沈为先的礼物。
作品是沈为先捐的,因为只有放在美术馆里让众人观赏,才能实现作品的最大价值。
沈为先对牧安平说:“我想看的时候,来这里看就行了。”
牧安平忧心忡忡,提醒师父:“那您记得带手绢。”
这一次,沈为先没有踢牧安平的屁股。因为毕业展就意味着离别,再过不久,牧安平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牧安平的银行账户在上个月进账了一笔钱,三十万整,来自谷心美。牧安平在唏嘘的同时也很欣慰,谷心美能拿出这些钱说明她过得不错。
他把这三十万加上账户里的余额凑了四十万出来,想要还给边晓钧,边晓钧拒绝了。
边晓钧的理由很充分,牧安平毕业后要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工作室,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而他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并且一直在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边晓钧相信牧安平的能力,又何必急在一时。
牧安平觉得有道理,也不再和边晓钧客气。
他在之前已经在学校附近看中了一个小二楼,一楼宽敞,可以做工作室,二楼有一室一厅,可以住人。
有了这笔钱他刚好可以去定下来,不需要向家里求援。自从他的作品在线上平台越卖越火,他已经很久没有向家里伸过手了。
租了房子,又购置了机器和工具。牧安平本着创业初期要艰苦奋斗的精神,能自己动手的绝不雇人。
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牧安平和夏小冬一起去家居广场挑家具、买家纺,又采购了一些厨卫用品。
午饭是在工作室里吃的外卖,吃完了饭,工人送来了家具。牧安平跟着楼上楼下地忙,夏小冬就做一些洗洗刷刷,整理杂物的活。
等工人走后,又是一番忙碌,待到一切搞定已经到了凌晨。
学校的寝室早就关了门,工作室里只有一张床。
牧安平对夏小冬说:“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吧,晓钧有会员卡,奚诺每次过来都住在那,很干净。”
夏小冬咬着唇一动不动,就在牧安平准备帮她拿东西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说:“安平,我们订婚了。”
一年后的暮春时节,京城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展如期开幕。
牧安平和夏小冬在展馆内最受关注的作品前找到了边晓钧,一位衣冠楚楚的半百男士正在对边晓钧说:“如果对这个价格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商榷。”
边晓钧的笑容坚决而礼貌,“对不起,这件作品是非卖品。”
那位男士很失望,仍旧递出了一张名片,“如果您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另外,如果您有其他得意的佳作想要出售,我也很愿意一看。”
“好的,谢谢。”
见来人走得远了,牧安平兴奋地问边晓钧:“他出多少?”
“八十万。”
牧安平惊了一把,即使边晓钧现在小有名气,却也是刚出校园,八十万买三幅油画着实不少了。
若是换做了其他人,牧安平肯定会劝上一二,不过边晓钧有钱,创作完全是爱好,钱对他来说是次要的。
牧安平问:“最大的美术馆要收藏你不同意,别人出高价你也不卖,打算挂家里?”
边晓钧说:“灵感是奚诺给的,准备送给她做生日礼物。”
夏小冬笑着说:“果然是浪漫派,怪不得和奚诺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还是那么好。”
牧安平搂住夏小冬的肩,开玩笑说:“我还在这呢,你这么夸晓钧我可要吃醋了。”
他转头招呼边晓钧:“走,一起去看看小冬的毕业设计。”
夏小冬的毕业设计结合了丝网印刷的工艺,牧安平在创作中给出了不少建议,对这件作品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夏小冬以为牧安平的目的是要让边晓钧来看,谁知……
牧安平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只闪烁着光华的钻戒正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里。
牧安平抬高双手,郑重对夏小冬说:“小冬,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也谢谢你愿意爱我,嫁给我吧。”
夏小冬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点头。
牧安平为夏小冬戴上戒指,随后站起来拥住夏小冬,吻上了她的唇。
在他们的身边,有微笑鼓掌的边晓钧,有痛哭流涕的庾彩,有老师、有记者,还有几个特地前来看“大嫂”作品的粉丝。
一个月后,牧安平和夏小冬举行了婚礼。
边晓钧送上了他的礼物——一幅油画,画的正是牧安平在美术馆里当众求婚的场景,极尽浪漫。
又过了一个月,牧安平和夏小冬,沈为先和汤伯年,四个人一同赶往边晓钧和奚诺的家乡——宾城。
边晓钧把毕业作品送给了奚诺做生日礼物,奚诺将它捐给了家乡的美术馆。其中另有一份深意暂且不提,总之,边晓钧被感动得红了眼眶。
捐赠仪式后没几天,继牧安平之后,边晓钧也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里,迎娶了奚诺。
两年后,新一届全国大展如期举行,牧安平和边晓钧都有送了作品参选。
到了年底的十一月,喜报传来,牧安平再次凭借一件铜版作品获得了金奖,而边晓钧的油画也拿到了最高荣誉。
这两个人是同龄的好朋友,又同是才华横溢、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当年在校时就曾被称为“美院双星”。
如今,他们的名气相比过去更加为人熟知,不只是国内,在国外也有一大批热爱他们作品的拥趸。
这次两个人的携手夺金,几年前的称号和往事又被翻了出来,再次传为佳话。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某个小县城里,谷心美笑着送丈夫出门去隔壁的医院上班。
“不用你送,快回去,小心摔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谷心美低头看了看八个月大的肚子,笑着应了,转身进了花店。
丁婶一边整理着手里的切花,一边说:“张医生对你这么好,小宝也懂事,你算是熬出来了。”
谷心美点点头,走到收银台里坐下,随手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介绍的是全国大展的获奖情况。
放在遥控器上的手想要按下,又一直在犹豫。很快,谷心美听见了她想要听到的名字——牧安平。
“……二十七岁的牧安平是我国版画艺术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他师从沈为先教授,后又拜入版画泰斗黎文石大师门下……
“他的作品虚实相间、刚柔并济,印痕和肌理无一不体现了他深厚的功底和精湛的技艺……
“由他首倡的国际先锋版画艺术交流论坛如今办到了第三届,深受广大爱好者的好评和盛赞,已经有了向节日庆典发展的趋势……
“他为夺奖的作品起名为《爱》,表达了他对爱人的浓烈爱意与思念……”
谷心美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想要在屏幕里找到牧安平的作品。
镜头一转,介绍转为采访,屏幕上出现了牧安平那张灿若艳阳的笑脸。
牧安平说:“作品的灵感来自我的妻子——夏小冬。那时她在国外访问,我带着儿子在家里日思夜想,食不知味……”
记者轻轻咳了一声,暗示牧安平这是直播,不能后期剪辑。
牧安平稍稍站直了些,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他直视镜头说:“老婆,你回来了真好,这件作品送给你,我和儿子都爱你哦。”
他捻起手指,比了一个心。
一直放在遥控器上的手指按了下去,电视屏幕随之熄灭。最后的一些放不下也烟消云散了,谷心美重新低下头,拿起计算器开始计算这次进货需要的花费。
县城附近有一座寺庙,谷心美常去,在那里她曾经听过一段话。
佛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也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谷心美想,牧安平教会她的,就是自立。
去年夏天,她还清了牧安平的钱,包括牧安平最初给她的二十二万。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说这家花店属于自己,也终于能对一直追求她的男人坦诚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个世界上,她竟然能再次遇见一个不在乎那些往事,依然爱她的男人。
她的丈夫把她带到镜子前,让她仔细看自己。
“心美,你应该重新认识自己了,现在的你既美丽又自信,能拥有你的我才是幸运的。”
牧安平再夺大展金奖的第二年春,四年一届的国际版画大展开幕,牧安平以一幅铜版作品,夺得了全球版画界的最高荣誉,打破了欧美艺术家对这个奖项长达上百年的垄断。
同年六月,仍在欧洲做交流没有回国的牧安平接到了来自沈为先的电话。
电话里,沈为先泣不成声,牧安平耐心地等他哭了五分钟,沈为先才对牧安平说:“安平,今年的分系大会……最好的一批苗子都选了版画……”
牧安平又等了五分钟,沈为先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沈为先问牧安平要不要回校读博,博士毕业后可以留校任教。这不是沈为先自己的意思,也是系里和院里的意思。
牧安平问:“师父,你就不怕我带出来一工作室的皮猴子?”
“要是都像你这么出息,皮猴子也是好猴子。”
牧安平哈哈大笑,笑了后对沈为先说:“师父,我是你教出来的,我的出息也是因为你,你就是最好的老师。”
电话在沈为先的哭声中挂断了。
身边,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问牧安平:“您为什么爱版画?”
牧安平想了想,回答道:“版画是一个不可控制的画种,既要细心,还要有耐心。即使我们专心致志,用了最大的努力,最终仍然有可能一无所获。创作版画的过程中充满了惊喜和失望,我觉得很有趣。”
男孩继续问:“为什么失望也会有趣?”
“因为遗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遗憾也有它自己的意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