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充满杀意的灵魂(二)
钟章定了定神,握紧拳头,心道只能赌一把了。
他再次传声给钟颜,钟颜一怔,以学者多年钻研的经验,以及对空间属性粗疏的理解,终是同意。
在共同计数下,她抬手,和魔力包裹身体的钟章同时划线。
冰蓝与碧绿同烁,钟章闪现在钟颜正旁。
多亏空间乱流尚未覆没冰道,而冰道是可作为参照物的实体,他能确定自己由冰道连接处跌落,所以一定低于参照物,所以穿梭至此。
运用此法,钟章和钟颜顺利把猛虎和蓝章召到身边。
“裘明。”钟章传声道。
忽然又一阵不能描述的晃荡,像直接深入灵魂,反反复复,上上下下,使人头晕目眩。
钟颜突然闷哼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
整条冰道开始颤抖,底下不知远近、不明高低的乱流倏尔在感官中“近”了。
“我看到你们的动作了,”裘明的声音在另外二人脑海中响起,这是由精神力搭建的传念,“但现在不行了。”
声音一停,钟章和钟颜的眼睛内凭空出现了一副画面:那是一条沾着血迹的手,在半空划过两条白色的直线,在出现的那一瞬,两条白线彼此扭曲,弯弯绕绕成惨不忍睹的景象。
“刚才规则稳定,现在的,你们都看见了。”
“总得试试,”钟章否定,“我们还有出去的可能。”
脑海里的声音像是叹息一声:“我精神力强,能清晰感受外面的恶意,它是冲我来的,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搞死我。”
钟章不听他废话,下令他配合。
“不行,这个阶段以后,要是有互相感应的魔力,整个会破碎,我们会搅成一团血肉,谁也不是谁。”裘明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的?”钟颜流着血,虚弱地问。
裘明顿了下:“这不是我第一次掉进空间乱流,进来的人不止我,但最后活的没几个。”
听到此言,钟章利落交出指导权:“怎么做?”
“从另一端出去。”
钟章灵光一现:“你联系到矿人那边了。”
“嗯,布灵习得一种秘术,他把冰道和出口联系起来了,但是消耗很大,趁快。”
钟章问向钟颜:“冰道有多长?”
钟颜喘了下气:“不知,我的感应术还没修到可以衡量空间的程度。”
钟章皱紧眉头,转移对象:“你是怎么出去的?”
“当时有只土兽搭桥,人们内讧,能量暴乱,撕开数个豁口,我首个跳了进去。”
裘明接着补充:“物质很重要,是虚空之中的锚,学长用藤蔓捆住我们,钟颜把冰道变滑,我们滑出去!”
钟章于是看向木面虎,后者眸子发光,分出几根结实的藤络,把三人绑个严实。
藤蔓延伸期间,通道忽地又震动,乱流更“近”了,在场各位忽然胸内憋闷,心惊肉跳,五内生热,冷汗浃背,冰道不详地呻吟,钟颜又喷出一口血。
钟章盯紧钟颜神态,一掌拍她背上,助其运转魔力。
这样的强度已经远超过二阶御使的负载了,若不是钟颜谨慎,留了体型微小的冰磷虾王在外,她早就不支。
拍背之后,钟章惊道:“你三阶了?”
钟颜体内的魔力不再如往昔那般脆弱,而内生一股活力,呈现进阶之势。
“是啊,还真幸运。”钟颜擦了嘴角的血。
磨砺造就人,促人进步,即便是九死一生的绝境。
“快!”裘明催促道。
冰蓝的魔力便由一头蔓延至另一头,如扫描一般精密,而后或站或坐或趴,凡在冰面的人兽都脚下变滑,顺着压低重心,随冰面往另一边倾斜滑去。
钟颜撞到打前阵的钟章,钟章撞到了木面虎和深海搏章,在魔力助推下,一行人兽滑得越来越快,和前方那团荡起的白色光团越来越近,彼此的间隔正在缩短。
近了,他们瞧见趴着的裘明,焦急的魂球,以及周身发出淡粉光辉的布灵。
“裘明!”
钟章握紧藤蔓,那藤蔓听话地缠住了魂球、布灵和裘明的腰。
裘明抱住魂球和布灵,在前面,向发射的炮弹一样,被后面的人推向前面。
冰道的终点就在眼前,连着气息熟悉的地方。
“真是顽强。”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凌空金刀猝然从后方劈来。
本该结实的藤蔓顷刻断成两截,钟章立刻转体防御,三人中目前只有他在乱流之中还能腾出手。
但虚晃的金刀根本不和他硬碰硬,自发碎裂成千百条细尖,精妙绝伦地斩在每一处藤蔓的薄弱点,把三人之间的连络切割得稀碎。
三人碰撞、回旋,在光滑至极的冰道上撞得七荤八素,那细尖子不依不挠,赶在裘明处于最末时,忽而合一,化刀狠狠在冰面一斫,一线割开,碎屑四溅,裘明和二人就断了,成了两节。
裘明根本来不及招架,应势飞出,抱着白球黄板投身而下。
“靠!”
钟章双目赤红,手御魔力重组藤蔓,猛然上甩,套住裘明,自己抽身飞出。
猛虎章鱼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学长……”
钟颜紧紧抓住钟章另一手挥出的藤,身子卡在冰道沿死磕。
被抛出那刻,裘明是迷茫的。
这是他第二次跌进这种被称作“空间乱流”的,不知是不是“地方”的地方。
而这一次的情况实际比上次好得多。
那回他才五岁,和那些被吸来的成人相比身材短小,人微言轻,他眼见着那群人为了所谓生存希望发起内讧,互相捅刀,最后,因为乱流而死的人数还比不上彼此残杀的。
普通小孩理应罹受一生难忘的阴影,即使在长大成人后,亦会残留梦魇,但他却十分冷淡地目睹全程,找到撕开的裂隙就跳出去了,不痛不痒。也就是在斯敖尤秘境翻了车,被个人救了,觉得这人还成,才答应他,大抵算是憧憬地找什么答案。
虽然苏昊造谣在先,但他深知,自己确实从小就不是好东西。
他早知道孤儿院中有个流落到那、身体不好的同龄人,一直受其他蛮横的欺负。他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实力不足,事实上当时的孤儿院根本没孩子敢惹他,他只是怕麻烦。直到有天,他藏一角落清静,亲眼窥见那体弱孩子被打,却闷声不吭,才帮他赶跑了那群大的。那孩子还是一声不吭,看了他眼就爬起来走了。
后来他“顺手”又帮几回,孩子看他的眼神开始发光。孩子虽然体弱,但相貌属实不错,比那群光龇牙咧嘴的顺眼不知多少,他就当有个好玩的玩具,领着孩子了。处熟后,孩子其实话痨又藏不住心事,成天叨叨要和裘明一样匡扶正义,裘明不胜其烦,还想笑。
那孩子后来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回自己的家人,家世显赫,天赋卓然,常常失踪,不去上课。
裘明浑不在意,傻缺永远是傻缺,更别提他当时渐渐体虚,和一个嚣张的小妮,以及一个缠人的校医杠上,又被一个迁怒加眼瘸的败类泼狗血,天天折腾,又领回一只黑猫,脑袋上居然还长了根草,拔也拔不掉,鸡飞狗跳的,简直心力交瘁。
可那根草之后变态成一头牛气哄哄的球,那只猫也进化为一块阴险又敏感的板子,现今统统都在他怀里。
他脑子里甚至还揣着一匹狗腿谄媚但就不说实话的滑头。
那个改过自新的小妮不久前才精神力失控,嘴巴闭得比蚌壳严;那个放浪形骸的校医要回族内相亲,这时候她可能把了十几个男的,甚至可能设法往那些男的肚里塞了三十多个崽;那个乐呵呵的傻缺还在矿人族地,孤零零一个,被个笑面虎卖了恐怕还要给人数钱……
而这里,一个人抓藤,一个人飞身,上演着说是英雄,实是飞蛾扑火的戏码。
“……”
一片静默之中,头朝下,感应中趋近乱流的裘明,抱紧了无法在这之内飞翔的魂球和布灵,忽然大张眼睛。
他的双目生出焦点,聚集视线,透过一望无垠的虚空,似是把目光遥遥放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四阶贤者。
我知道在你眼内,我们都是不足为虑的蠢货。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
而你想杀我,叫我半途而废……
裘明僵住身体,双目中金黑深芒一闪而逝,掖在怀中深处的玉佩热得发烫。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势突然降在这,横扫无边,肆行无忌,任乱流如此,它如永恒,岿然不动。
乱流逐渐在他眼中、脑内、心思之上、方寸之下扩展开来,析出奥秘,分解蒙蔽,破获目标,而后风流云散,兀自锁定。
“在那儿。”
御使梦呓中,魂球攒足力道,朝向不能称作“某处”的“某处”击出全力一刺。
分明是不足为道的魔力,微乎其微的刺激,可那处却洞穿了,清透的天光自窟窿里穿了过来,盖在裘明三个,半覆着飞身扑来的钟章。
“什么……”这位强硬的学长喃喃自语。
“嗯?”那道低沉声含着惊疑不定的情绪。
“啊!”唯独力竭的钟颜不以为喜,她随着入侵的乱流再一次重重磕到边沿上,冰道已经充满裂痕,额上、体肤和掌心都是皲裂的血纹。
钟章最先回神,斩钉截铁地传去指令:“我陪他们,你去通知矿人!”
他手起刀落,砍断藤蔓,御兽化为流光,进入眉心,他则顺着压力扑向裘明,两人一同飞向那个洞口。
钟颜则酸痛地放开手臂,放松钳制,和发梢的虾王一起被冰道冲向终端,身影转瞬隐没。
到了窟窿,压力倏然加强,钟章和裘明之间缠绕的藤蔓被轻松挣碎。
前者仍然尽力靠近,后者沐浴天光,合着流血的眼,嘴角噙着笑容,又感受到外部暴涨的恼怒和杀意,遂讥讽地做着口型:我偏不叫你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