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楚明乐家有三层，二层是客房，三层才是她父母给她定的住所。不过她每天爬楼梯太麻烦，坐电梯又觉得自己好像脑子有病，干脆把把一楼的几个房子改了改，改成卧室。
家里多了个人，她本来是不太适应的，毕竟本来就又大又空，一到晚上堪称鬼片拍摄现场。奈何卫尧那张脸她实在是太熟悉，很难生出警惕心，回去午睡往床上一躺，睡得跟昏迷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卫尧是什么时候洗了澡，又是什么时候换上衣服的。
一觉睡到大晚上，日夜都要颠倒了，楚明乐按着太阳穴，眯缝着快肿成一条线的眼睛，迷迷瞪瞪推门出去，想找点吃的垫垫。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落地窗外隐约有灯光透过来，但并不明显。她大脑还有些混沌，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迷茫地抬头看着窗外。
在她仿佛加了柔光滤镜的眼中，天幕暗沉的黑似乎像是浸泡了深蓝色墨水的软布一般，透着湿漉漉的沉，零星撕开几个细小的口子，透着微光，有点晃眼。
楚明乐眯了眯眼，渐渐回过神来，慢半拍地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她半天睁不开眼。她半闭着眼睛慢慢吞吞地拖着身体走到客厅，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一楼的布局呈环状，中央是大客厅，再往前走，会路过一个小阳光房。为了防猫狗，外面围了一大片琉璃墙作为格挡，偏暖黄的色调被一部分的钻石切面折射出微光，挂在藤架上的雪花灯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明晃晃一片。
而那不大的花房中央，坐着一个人。
楚明乐停下了脚步。
刚才她还是迷迷糊糊，好像下一刻就能躺在地上倒头就睡，但此刻，她似乎突然被什么惊醒，眼里一片清明，面色平淡。
“……卫尧，你闲得慌吗？”
卫尧正低着头摆弄架子上的藤萝，闻言面色不变，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叶片，道：“你从来不会把我和他认错。”
楚明乐头疼至极：“你应该不混娱乐圈吧，这么喜欢扮演别人吗？”
卫尧的长相带点异域风情，偏混血一些，肤色白皙，睫毛纤长，本该是如温玉一般精致干净的样貌。可惜他很少笑，脸色时常阴沉沉，黑漆漆的瞳仁总带着嘲讽，笑时就莫名添上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情复杂。
楚明乐很清楚的知道这张脸笑起来会是如何的阳光明媚，原本大而明亮的眼睛会彻底弯成月牙，梨涡深陷，连带着气质都变得甜软且清澈，明明比她还大几岁，看着却很像少年。
从某种方面来说，兄弟俩的长相真的就是彼此复刻版本，除却性格，放在一起，怕是很难分清。
卫尧真的很像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如此相似。
……甚至复刻了他的梨涡。
但是感觉是不会出错的，心更不会，楚明乐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说：“我也算是你嫂子吧，我们聊聊。”
卫尧抬眸看他，神色仍旧是她熟悉的嘲讽，“他死的时候，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你怎么好意思自称我的嫂子。”
楚明乐眉心跳了跳，“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满二十二……算了，不管成没成，我们那个时候，确实是想订婚的。”
卫尧脸上更是嘲讽，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她。
楚明乐的表情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接着说下去了：“我知道，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是，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希望你好的。”
想起系统拿出他洋洋洒洒几大页罪状，楚明乐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觉得卫尧的性格确实有点尖锐，冷冷清清，可并不是一个坏孩子。
“你哥哥曾经和我说起过，你家里的情况……”楚明乐想了想，接着说，“可你已经长大了，你是独立的个体，你不用再……去顺从他们的想法。”
卫尧顿了顿，面色微微变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宁昭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楚明乐说：“在我心里，我们是夫妻。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尧脸色一沉，冷笑一声，又不说话了。
楚明乐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们也算是亲戚了，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开心点，别困住自己。”
卫尧抬头看她：“什么都可以？”
“不违反公序良俗，可以。”
卫尧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就好……”
他停顿片刻，突然抬头问：“那你呢？”
楚明乐猝不及防，直接愣住，良久才说：“啊？我怎么了？”
卫尧紧紧盯着她，大概是怕她躲闪，干脆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别装傻，要你，不可以吗？”
他说着大概是觉得有意思，低低笑出了声，“你是真的敢说，什么都给我，你做的到吗？”
楚明乐终于听懂了，一时间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其实很少正视某个人的感情，对于追求者的感情，往往都是审视和权衡，更注重自己的想法，如果她感兴趣，她也并不在意对方在想什么，图谋什么，只在当下热情还未消却的时候获得那一点情绪价值。
正如程敬恒，她不在意对方的吞吞吐吐，为难纠结。她知道对方想要长久，想要未来的婚姻，但楚明乐不想，婚姻对她太过遥远和无趣，她只知道这段时间她还算开心，这就够了。
至于图财图色甚至是图感情，那都不重要，她自信能掌控局面。楚明乐对任何人都好，但她不会讨好任何人。
卫尧静静看着她：“楚明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心。”
楚明乐回过神来，被这黑锅扣得眼前一黑，忍不住道：“没有吧，我一没骗感情二不出轨劈腿的……”
卫尧紧紧盯着她，半步不退：“你是真心喜欢宁昭吗？如果是真心，为什么还会接受这么多追求，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不可以？”
楚明乐震惊：“那兔子也不吃窝边草，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什么缺德人渣会可着双胞胎嚯嚯啊？那见了父母不尴尬吗？”
卫尧笑了一下，表情很淡，“我也并不想有这么一个哥哥。你如果担心我父母，我可以和他们断绝关系。”
楚明乐：“……草。”
她火烧屁股一样，按着眉心匆匆起身，推开门就要出去，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他：“你现在不太清醒，明天再说吧。”
卫尧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声，
楚明乐逃也似的窜回了房间，胃里有点空，但她也只敢从房间里的小冰箱里拿出点零食垫垫，明天之前，她是不敢去厨房了。
空腹吃蛋糕实在不太舒服，又冷又甜又腻，她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坐在床上默默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眼前模糊了一点，眼睛一眨，就有眼泪落了下来。
楚明乐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缓缓捂住脸。
在遇见卫尧的时候，她从来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
楚明乐在父母和未婚夫宁昭先后去世时受了不少打击，明明也是健康的身体，愣是在医院蹉跎了快半年才艰难地爬起来。
她是最开朗不过的性子，即使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出院后和他人相处时，看上去也没怎么受影响，依旧乐观积极。
楚明乐爱上网冲浪，什么东西都爱沾一点，有一段时间迷上了书法，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又加了几个俱乐部，手机里的联系群消息叮叮当当，很少有停歇的时候。
有天夜里她睡不着，就爬起来对着群里的视频练书法，切换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条消息。
那消息的语气很平淡，在即使深夜也有不少人聊天的水群里很快就被刷上去了，楚明乐却很在意，特地往上拉了拉，找到了那条记录。
这种娱乐群，虽然是为了爱好聚集在一起，可也不会整天只聊爱好。他们有时会讨论工作，生活，甚至是吐槽八卦，楚明乐之前甚至见过群里在相亲的。她大概看了一下，之前好像是有人工作不顺骂领导骂生活，都在吐黑水，所以这条评论并不起眼，调侃几句就过去了。
他说：“感觉还是死了比较轻松，活着没意思。”
楚明乐点进他的空间，发现他不久前才发了一条夜景照片，正好还有软件自带定位，他不知道是有意求救，还是懒得关。
她想了想，起身去换上衣服，拿起车钥匙，抱上自己下午做的热奶茶，在深夜悄悄离开家，驱车来到大海边，迎着海风，在沙滩上走走停停。
脚下的沙地湿软，海风几近凛冽，即使是将近凌晨，依旧有游客在到处玩乐打闹，热闹喧嚣。
但那欢笑的声音对于楚明乐而言，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她抱着奶茶，在一块巨大的石块后看到了一道黑影，凑近了看，才知道他是穿了一身黑，一点别的颜色也没有。
楚明乐想了想，感觉这满沙滩赶海烤肉游泳谈恋爱的，也就只有这个人状态不太好，何况从这块岩石上跳下去，就是海水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奶茶，站在他前方，有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男生，眼睛眨了眨，有点迷茫。
但她还是走上前了，笑着问：“你好，请问你有时间……”
卫尧抬头，光影变化间，白皙俊秀的脸庞熟悉又陌生，恍若故人。
两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