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瑾凤之心之所以会疼,是因为瑾凤有情,爱而不得。
然而扶羽这一世没有神女丝,就算瑾凤之心在她身体里,她也不会为情而痛苦。
綦天神女生来神女丝,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不懂得这世间的情爱,她们在生长过程中只会学习何为大道,普渡众生,心中的大爱不是情,而是对苍生的怜悯。
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掌凡人的生死、命数,也救苍生于苦难一样。
都只是把这种情当作自己的权利象征。
没有神女丝,便如同这天地所生养的生灵,可以吸收天地的精华,不管是灵气还是精气都会畅通无阻地流入身体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若生了神女丝,便入了凡尘,被天地舍弃,再强大的灵气也会像遇到异物一般,绕开她走。
修为难有大成。
自古綦天神女都摒弃情爱,专心修炼,甚至以有神女丝为耻,更有的神女,有了神女丝刻意隐瞒,不认爱,与爱人绝裂,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些说法,从前扶羽并不认同。
不管是大爱还是小情,都是人生的一部分,綦天神女又如何,神女生来神身,却也是人,有血有肉,会疼会痛苦,与凡人没有两样。
就好像綦天四季如春,扶羽也觉得这样不好,人需纳四时之气才会有益修为增长,只有春气,尝不到夏热冬寒,就如同温水煮青蛙。
情爱也是如此,唯有尝尽了人世中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方才圆满。
可是,这一遭尘世走下来,扶羽宁可不掌天道,也不愿再尝试被情所伤的滋味。
她爱过,也勇敢地承认自己的所爱,可是到头来却被伤得遍体鳞伤。
扶羽的呼吸微微颤抖,本能地又抬手捂住了心口。
活了五万年,方觉自己对情爱是何等的天真,在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心中所爱,也愿意放弃一切追随这份挚爱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念初尘的阴谋,她不过是他阴谋中的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他抛弃她,折磨她,杀了她所在意的人
她闭了闭眼,告诉自己,都过去了,那一世的经历早已淹没在了轮回之境中,她现在是快乐的綦天神女,再不用受情爱的折磨。
“师姐,你怎么了?”昊临看出她的异样,伸出五指手指在她眼前一晃。
扶羽眉眼微弯,“没什么,或许是太累了。”
楚容摇头轻笑,“你什么都没做,一觉醒来就说自己太累了。”
素衣女子转过头,看着她温柔地笑。
同样的面孔,扶羽还是不太习惯,她转开眼,不是很愿意讲太多,“嗯,又变懒了。”
扶羽从小就玩略,不爱读书,整天东游西逛,要不就是睡大觉。楚容是了解她的,知道扶羽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
月白衣衫的少女眼波盈动,玉面朱唇,额间金色的凤凰羽印矜贵冷漠,串珠云肩丝滑,每一根都吊着珍珠玉坠。
扶羽自出生就是高贵美丽,綦天神女数千,但还没有谁能比得过扶羽的美貌。楚容看了扶羽几万年,此时却觉得她长大了,连神情都带着成熟稳重。
从前眯眯笑的眉眼难得沉肃下来,眼波流转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沧桑。
楚容不禁要想,这一觉醒的怎么好像经历了几万年那么久。
她笑了笑,转开了眼。
出了綦天,玲珑翼从天边飞来,不用扶羽招唤,展开五彩翅膀落在扶羽面前。
扶羽抬手抚措着它的羽翼,心中迟来的撕痛充盈着心头,眼尾微红。
玲珑翼!
她又能看见玲珑翼,它还活着,真好!
一切重新来过,她可以更好地选择,择善择优,包括玲珑翼,也包括昊临、楚容和千陌寒。
上古神族到了三天时代,也就只有扶羽有坐骑,还是她生辰时怀瑾神女送的。其他人就没有这等风光了。
昊临和楚容都得借扶羽的光,坐着玲珑翼飞下綦天。
再次来到殇阑阙,扶羽竟有些忐忑,好像刚从这里逃离,现在又不得又回来。
她从前很喜欢綦天,喜欢万家灯火,喜欢炊烟袅袅,唯有这次,她是带着沉痛的脚步走进殇阑城。
殇阑三月,杏花微雨。
扶羽走时也差不多这个时节了,现在又在这个时节回到这里,莫名的巧合。
但不同的是,这次来到殇阑阙,从殇阑城大门,漠河尘就带着踏星辰早早迎接了出来。殇阑城中亲卫队列排站成两队,周围的百姓兴奋地踮着脚尖张望,都想一睹神女的风采。
黔天乃是神族,作为浩渊一族的漠河尘自然也是神族的后裔,但百姓不同,百姓只是普通的凡人,不会御剑,更不会法术,能一睹神女的容姿比雕像前参拜更让人向往。
玲珑翼快飞到殇阑城大门时,扶羽目光落在下面,旋即便转开,“玲珑翼,直接飞进城。”
楚容和昊临面面相觑,都弯了弯嘴角。
进了殇阑阙,玲珑翼在一处山脚下着陆,山形高耸,山体凹凸不平,且呈现下圆上尖的形态。山脚下青绿尖尖,刚刚冒出了头芽,碎石嶙峋,大小不一。
就在青绿之色中有一座拱形石门,石门前有结界,普通人进不到石门中。
玲珑翼隐去,扶羽看了眼石门,周身红色光芒像徐徐燃烧的火,她抬步走进了石门中。
殇阑阙中有不少宗门修士,隐于山中,设下结界。
但扶羽破开结界闯入并不是想去宗门中,而是怕这山上隐藏着怪兽。
进来后,她和楚容都默契地戴上了面纱。
昊临嘿嘿笑道,“楚容神女,师姐,你们长得好看,出门还得戴面纱,像我这样多洒脱!”纱巾浮动间,扶羽眸尖
楚容瞪了昊临一眼,昊临咧嘴一笑。
扶羽的眸尖落在面纱,脑海中回想着有人曾叫她‘小怪物’的样子,记忆远去,她轻轻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
这一世她是扶羽神女,受万人敬仰,有高深的修为,有家有亲人有朋友,早已不屑去想他。
昊临在后面说,“师姐,我们不去见见漠河尘吗?殇阑阙主亲自出来迎接,那多威风!”
扶羽脚步一滞,转身看向昊临。
她神情温冷各半,透着复杂且淡淡的哀伤,并不像从前,嘴角总是挂着笑,不管他说什么,她都默许下来。
经历上一世昊临的惨死,扶羽心里隐隐作疼。
昊临被这种眼神弄得莫名心慌,自己先嚷嚷道,“我就这么一说,师姐别当真。”
扶羽垂眸说道,“昊临,你要记得,凡事不可张扬,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昊临吞了吞舌头,“知道了师姐。”
扶羽点点头,继续向山上走。
山上幻境中走出来一个青衣小弟子,拿着剑气势汹汹道,“什么人,竟敢闯入结界?”
昊临一步上前,挡在了扶羽和楚容面前,少年挺拔,气宇轩昂,“大胆,綦天神女来探妖兽,还不速速退下!”
殇阑阙的宗门没有见过綦天神女,自然不识得,小弟子打量了他们几眼,只觉得蒙面藏脸,一定有古怪,“你当我三岁小孩吗?綦天神女怎么会闯入仙剑宗?”
昊临也来了脾气,双手一插腰,气得直磨牙,“嘿,我说你这个小弟子,怎么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是来探查妖兽的”
“昊临,”扶羽并不想闯宗,自然无须在这里多费唇舌,“我们走吧。”
昊临悻悻地转身,三个人折转了方向,向着山上而去。
那小弟子一见闯宗者要走,马上大声喊道,“快来人哪,有人闯宗!”
仙剑宗也算训练有速,不等扶羽三人御风而行,就已经被十几个弟子包围起来。
楚容旋首说,“定住他们吧。”
扶羽点点头。楚容抬指,转眼间十几个弟子被定在了原地。
刚定住这些弟子,身后便传来一声沉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我弟子!”
从结界幻境中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头发花白,一身蓝色道袍,手拿长剑,正怒视地瞪着他们。
此人修为已有地灵一阶,在人族中已属高强。
扶羽听弟子唤他,“掌门!”
只想借条路上山,没想到引来这些麻烦,扶羽微微头疼。
这男子动作极快,一出来便拿着剑向他们刺来,想来是拿他们当了妖物。
昊临上前与他对峙。
昊临的修为是地灵三阶,在神族是下等修为,但在人族中可是佼佼者。
这一交手,这位道袍掌门完全不是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他自然不甘,在吐完一口血后,暴喝一声,双手在胸前聚气,冰白的气泽有如瀑布在四周筑起一道水墙,刚冒出头的青草尖被这次气泽吹得险些折腰,都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水墙散发出灼灼的白芒,刺眼又冰冷,瞬间凝结成了冰墙。
“冰融阵?”楚容抿住了唇。
冰融阵是杀阵,被困阵中之人会被周围的冰气所冻住,最后成为冰冻人,分崩离析。
这仙剑宗的掌门是真把他们当成了恶兽,居然使出了这么狠辣的招数。
她微微沉了脸。
对于神族来说,人族的阵法都不足为奇,区区冰融阵想破很容易。
昊临已然凝气在破阵。
只是从结界幻境中又跑出来几十弟子,他们倒是心齐,都在掌门身后凝气助阵,一时间昊临想破阵也有难度。
“一定要挺住,不能让这几个妖魔逃脱!”
“掌门放心,妖魔横行,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杀了他们!”
“对,一定要杀了他们!”
扶羽在阵中静静地看着。
想起一万年来,殇阑阙中的宗门殒落,这些修为不俗的修士都去了哪里?
是否都归顺在了六天,或是云游?
想起自己是被漠河尘请来除妖的,现在居然被这些小宗门欺负,扶羽心里多少有些气恼。昊临已经报了家门,这仙剑宗就算再没有见识,也要问个清楚再动手吧。
早知如此,还不知大大方方地进城了!
扶羽抬指结气,阵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因为听出来人的气泽,扶羽收掌,唇角浅抿。
“大胆,綦天神女在此,还不快快收阵!”
是踏星辰的声音,扶羽微微恍惚,想到那世他为了踏星辰的死辗转查找真相,现在错位的时空里,人就在眼前,她却无法开口询问一切。
扶羽盯住阵外的人,冰融阵在她眼前慢慢消失,她的视线落在阵外的男子身上。
此时的踏星辰已近不惑之年,虽然头发没有花白,但长出了胡须,模样也垂垂老矣。乍一看上去,他的眉眼与念初尖有几分相似,身材颀长消瘦。
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温和,像有盏烛融在里面,不似念初尘那般清澈如潭。
在踏星辰身后,是一个头发银白,一身玄衣阙服的男子。
漠河尘最先上前,对扶羽拱手道,“臣不知扶羽神女在此,失礼之处,还请神女莫怪!”
踏星辰随后上前拱手,“是臣思虑不周!”
扶羽盯住踏星辰,眸尖微微颤动,然后她转开眸,声音轻浅道,“我只是协助殇阑阙铲除妖兽,无需劳师动众。”
踏星辰马上道,“神女说的是。臣明知神女喜静,还大肆铺张,惊了神女。”
蓝袍掌门此时吓得双眼发直,身后的小弟子更是低着头不敢喘气。
想到自己刚才对神女大不敬,一个个恨不能缩成蚂蚁。
踏星辰转身,微愠道,“顾掌门,还不向神女道歉。”
顾均这才反应过来,躬身至膝间,带着几分颤音,“神女莫怪,弟子眼拙,一时情急,才下了此阵,惊扰到神女的凤驾实在罪过。”
扶羽戴着面纱,杏眸看不出什么情绪,“罢了,是我先闯入贵宗在先,不知者不为过。”
顾均紧张的眼抬起,差点哭出来,“多谢神女体恤,弟子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神女。”
此番前来殇阑阙,扶羽的确不想进王宫,虽然是错位的时空,但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让她心中隐痛。这仙剑宗倒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处。
一行人进到仙剑宗内,宗内并不奢华,倚山不傍水,槐树林立,房屋皆是红砖白墙,倒是符合道家对修为的基本要求。
像綦天,诸神早已摒弃了道家的观念,本心守固,不仅奢华,吃穿用度也十分考究,却当是神族的最高境界。见金不论金,繁花过眼不过心,是为上乘。
初入道宗,凡人本心不稳,容易被蒙了繁花眼,所以就摒弃了这些。
宗内大部分地方都是校场,为了方便弟子习武练剑。
宗内大殿不大,只是一间略宽的书房,扶羽先行入殿,却没有动。身后几人见她不动自然也不敢动,包括漠河尘在内。年纪不论,在三天中的地位都属神族小辈,没人敢在扶羽面前造次。
楚容对扶羽使了个眼神,让她上座落首,否则她不坐,大家都得站着。
扶羽叹了口气,只好坐到了上首之位。漠河尘和楚容分坐两侧,后面才是其他人。
扶羽双手放在膝间,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年龙椅上的玄衣少年,乌发墨瞳,神情淡漠且威凛,透出帝王的仪姿。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岁月凝置,负了轮回,寻遍修罗的每个角落,都不曾有这样的容姿。
可是那又有怎样?
到底是辜负了岁月,入了轮回。
收回心绪,仿佛只有记忆在动,扶羽的内心真的毫无波澜。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漠河尘身上。千陌寒与浩渊的关系,以及他明知不能杀千陌寒却没有站出来讲明。扶羽看着他,心中升起狐疑。
“阙主,有一件我想请教。”
漠河尘微微侧身,老态龙钟地拱手,“神女言重了,臣定当知无不尽。”
殇阑王朝已入了凡尘,所以漠河尘和踏星辰以‘臣’自居,还不如仙剑宗,毕竟是道家修仙之处,可以以‘弟子’自居。
扶羽美眸斜斜抬起,唇角浅笑,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说浩渊祖圣将自己的一缕精魂转世,不知阙主有没有寻它的转世?”
许是没有想到扶羽会问这种问题,漠河尘一下子愣住。但很快,他便答道,“回神女,浩渊祖圣临终前交待,不必去寻,所以臣没有寻过。”
“当真没有寻过?”
“确实没有。”漠河尘眼中泾渭分明,黑如墨,白若纸,神情皆如一笔一画般板正。
或许现在的漠河尘还不知道千陌寒的名字,扶羽没有再问下去,目光一转,看到踏星辰同样墨黑的眸。
扶羽心中一动,千丝万缕竟无从问起。
“罢了,”她觉得时间过早,种种异样都没有露出马脚,还要再等等,“困兽谷的妖兽跑出来几只,捉了几只?”
这次换踏星辰回答,“困兽谷的妖兽跑出来三五只,这倒不打紧,可是困兽谷的结界一破,我等重新修补,发现徒劳无功,现在就怕结界再次被破开,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扶羽明白他的意思,要修补困兽谷的结界,只能治愈系的神女扶羽能办到,“等捉了那几只妖兽,送回困兽谷时,我自会修补。”
踏星辰展臂抱拳,“多谢神女,”他神情略略紧张,“只是跑出来那几只妖兽并不简单,恐怕一时半刻捉拿不到。”
昊临喝了一口茶,不高兴道,“几只妖兽而已,有我和师姐,还怕了它们不可。”
踏星辰看了昊临一眼,微微讪笑。
若真是这么容易,殇阑阙也不会向綦天求助,扶羽指尖凝置。
困兽谷的妖兽她早已领教过,否则也会觉得踏星唇夸大其实。但要对付也并不难,只是消耗一些精力而已。
说话间,天色已从正午转到申时,殿外校场上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扶羽的目光顺着声音望去。
顾掌门马上解释道,“弟子不知神女驾临,本欲选择几个有资质的弟子一同除妖,所以他们正在练剑。”
扶羽点头,“仙剑宗能有这样的魄力,主要承担起殇阑阙的责任,是件好事。”
她站起身,向着殿外走。
这些弟子一万年后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此时她还真想看他们的风采。
夕阳晚霞,天色朦亮,天气微有些凉。
仙剑宗的校场上,穿着青衣弟子服的几个小弟子,两两为一队,脸上戴着面具,正在比试剑术。
顾掌门解释道,“为了公平公正,所以我让弟子都戴上了面具,不管谁能赢得比试,都能参与历练。”
普通的长剑在他们手里挥舞,手腕灵活,但力度不足。
扶羽不常用剑,但也知道剑术高明者都是身随剑动,出剑的并不是手腕,而是目光。这些弟子心有余可力不足,实属让人感喟。
她看了两眼,刚要转开时,其中一个弟子猛然收剑,剑芒划过黑红色的天际,在扶羽眼中一闪。
剑芒对准对方的弟子,如流水般奔向那人的要害,却在要害前停下剑矢。
他戴着面具,看不出容貌,瘦高的身型在众弟子中脱疑而出。他收剑,拱手道,“承让了。”
扶羽目光一顿。
那一世,千陌寒最初也是用剑,他的剑术神出鬼没,经常在看似势弱之时乾坤斗转,杀神族于不及。他不喜欢亲自杀人,却很喜欢将他们带回魔塚慢慢折腾。
想到魔塚的磊磊白骨,扶羽的指尖不由蜷缩。
目光再向下,她看到他剑上挂着的金穗玉坠,玉坠是个葫芦形状,小巧且晶莹。
昊临拉了拉楚容,小声惊呼道,“那玉坠不就是奕鸣神君的东西吗?”他转眼问楚容,“你好像和奕鸣神君的儿子有婚约来着。”
扶羽转了下眼,看到楚容的脸色雪白,咬着唇看向那个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