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救世预言其之一【向胜利祭上骑士】
双脚被斩断，米奈歇尔只能盘腿坐下，尽量将自己的伤口和缺陷隐藏了起来，他望着自洞崖间透露出的那硕大的龙头，尽管已尽力想保持了冷静，但冷汗还是不自觉地流下。
标志性十足的扭曲花纹，令米奈歇尔瞳孔骤缩。
他虽然不会去记不重要的家伙的名字，但是，若是强大对手的名字他却绝不会遗忘，而眼前的这家伙……
在他生前也曾遭遇过强大的生命体，即使是他，也曾数次被眼前的这种最强生物逼入绝境，但，米奈歇尔还无法确定眼前的黑色巨龙是否和生前被自己吃掉的是同一条，因为眼前巨龙的体型要比印象中大上了太多。
洞崖之中，被禁锢住的黑色巨龙，显露出的金色瞳孔荡出熠熠的光，它看着米奈歇尔。
“你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他并没有自眼前的巨龙身上感受到杀意，米奈歇尔不由松了一口气，以他目前的状态，很难战胜眼前这头巨龙，对方只要吹一口气就可以让他们坠下无穷的深渊。
——可是，若真是同一条的话，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他并没有进行屠龙的伟业。
但是既然是这个时代不存在的他的原型，那么他不应该会具备本土加成才对，在砍出第三剑之时，他便应该灵基消散。
他想起了自己脑中多出的东西，他质疑起了摩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他。
——那么，现在他是谁？
“不说话吗……你身边的两只妖精可承受不住这里的诅咒。”
“诅咒？”米奈歇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是团队里唯一清醒的人。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把这两个妖精当作同伴了呢？
米奈歇尔从头思考，企图发现自己究竟是何时被“替换”掉了。
“你没发现吗，那两只妖精已经昏迷了哦，因为这里的诅咒。”
米奈歇尔发现，那张龙嘴在说话之时居然没有开合。仔细想来，他也从未听见过巨龙的声音，但它所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全部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你是妖精吗“米奈歇尔不想被巨龙看出自己在意身后的两只妖精，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我不是妖精，也暂时没学会怎么变成那样孱弱的灵长类体型。“与它狰狞的外表不同，它似乎格外地好说话，似乎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和交流的缘故，还显出了些许的话痨:“你和前不久那个掉下来的那个妖精怎么问的问题都一样。“
米奈歇尔对龙的前不久概念存疑，弄不好在它的观念里前不久就是数十年前。
“那么那个妖精呢“
“上去了，他伤的没你这么重，可以自己上去。梣在这里下了断绝魔力的术式，如果不快点上去的话，你的魔力会被剥夺。“
“梣“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只是不同于先前口口相传的传说，这条龙居然是梣旅途的亲历者，米奈歇尔刷新了对眼前生物的年龄认知——或许它所说的前不久是在妖精历。
不过，他的确感觉到了体内的魔力在被抽离。连他都如此，更何况另外两只妖精。
——若这个洞穴真的没有诡异之处，妖精兰斯洛特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下来这么久而不追击。
“你不想出去吗？还是说你就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我没魔力挣脱困住我的锁链。“
于是米奈歇尔陷入了沉思。
他死在这里倒没什么，只是，他死了之后，阿尔托莉雅又该怎么办呢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巨龙金黄色的瞳仁望来:“梣说过，等价交换是必要的。“
米奈歇尔哑然，原来巨龙的有问必答是想让他回答问题。
“梣怎么样了“
米奈歇尔:“啊”
“已经消失两千多年了。“米奈歇尔只能以从加雷斯那听来的传说来回答。
“这样啊不是你啊。”
巨龙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正当米奈歇尔以为它对对话失去了兴致准备好好恢复体力时，突然他又听到了声音:“人类，你要上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上去。不过要过些时日。”
米奈歇尔望了过去，明明前不久，它还说自己没办法飞上去。
“你得等我补充了魔力，上面会有妖精送下魔力，然后我就会被解放，到时候你藏在我身上，你也可以被带出去。不过，你得把你身后的三只妖精丢下去。“
“大约在今天、也有可能是明天，她们就会承受不住诅咒变成摩尔斯，虽然不强，但还挺烦的。“
米奈歇尔一僵，摩尔斯化，也就是说，她们会死吗？
这样一来，他就难以再冷静。
“可以避免摩尔斯化吗？”
“我见过那些跌落的妖精，有的甚至在下坠的途中就变成了摩尔斯。”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真听到这个回答又是另一种感想。
米奈歇尔舔着嘴唇。
提供魔力吗
米奈歇尔想起来自己刚进城时所见到的那满满一车队的人类，他大概知道那些魔力的来源。
可是，即使是那样的话，也依旧来不及……
“那么——”
“方法不是还有一个吗”米奈歇尔抬起了头，他仅剩的完好的那一只手抬起，骄傲到傲慢地指向了自己。
两全其美的方法，不是早就想到一个了吗？
“你可以吸收的魔力源，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吃下我所获取的魔力大概要超越你接下来所吃下的全部魔力源。”
“作为交换，你带着她们走吧。”
巨龙没有说话，它金色的瞳孔转过来，颇具威严的竖瞳盯着米奈歇尔。
“你是在求死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我问一句，难不成，你很喜欢死吗？”
这龙怎么感觉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对于生命来说，死亡是生命仅可承受一次之物。”
“那你就试试看，把我吃掉吧。”
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可是他又高兴了起来，这副身躯，居然在最后的时刻又起了作用。
扶着石壁，米奈歇尔用无脚掌的腿部支撑着地面，他要以最符合自己形象的方式赴死，而非是单纯的作为祭品。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踏出这一步，衣袖便被拉住。
那拉力十分的有限，可是确实的存在。
“不要去。”
十分微弱，但可以听出，这是阿尔托莉雅的声音。
女孩拉住了米奈歇尔的衣袖，呢喃着，哀求着。
“不要去。”
“你答应我会赢的，我答应你会把你带出去的。”
无需米奈歇尔解释利害，她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她知道现在她应该做些什么。她应该向米奈歇尔展示自己的成长，像真正的救世主一样以最高的敬意来回应米奈歇尔赴死的决议。
可是感性之所以被定义为感性，正是因为其本身并不能被理性所控制。
她怯懦了，一遍一遍地恳求着米奈歇尔不要离开。她害怕了，怕自己是辜负了米奈歇尔期待的不合格的预言之子。
“如果不是我就好了。”她紧紧捏住了米奈歇尔的衣袖，眼泪竟自觉地流出：“如果预言之子不是我就好了，是另一个人就好了。如果是米奈歇尔你记忆中的那个亚瑟王，是她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是她的话绝对可以帮到你，是她的话也绝对能救下你。”
“像我这样的人，我不想当预言之子，我只想留住你。”
“要是，最开始，你遇上的不是我就好了。”
米奈歇尔抬起了左手，手掌刚一松开，脚上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险些摔倒。可是，他居然硬生生地稳住了身体，伸出的左手按在了阿尔托莉雅的额头上，正当阿尔托莉雅以想起自己又一次说了丧气话，以为又要挨打而闭上眼睛时，但熟悉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你可以的。”
米奈歇尔用手按住了阿尔托莉雅的脑袋，把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让她感受着自己的体温。
“本来我还担心着你在离开了我之后该怎么办，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心了。”
阿尔托莉雅反手抱住了米奈歇尔的肩膀，不让她离开。
米奈歇尔有些感谢这地底的深坑，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告别。
“阿尔托莉雅，在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其实是打算自杀吧。”
阿尔托莉雅身子僵住。
“对于妖精来说，遗忘自己存在的目的其本质就是死亡。所以，我才那样不由分说地把你带出来。”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而且那时候的你，看起来笨笨的。”阿尔托莉雅小声嘀咕着。
“而就是那样想自杀的你，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你，却已经能做到感受自己的内心，知道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其实那时候我骗了你，我并非是因为确信了你是预言之子才救下了你，而是因为，你是阿尔托莉雅。”他用仅剩的那只是手掌安抚着阿尔托莉雅的脑袋：“也就如现在，我并不是因为你是预言之子而救下你，而是因为你是阿尔托莉雅。”
可是阿尔托莉雅依旧不愿意松手。
“从无名之森到南部平原，从索尔兹伯里到格洛斯特，从德拉凯之河到诺里奇。”
“和我一同度过了这趟超棒的旅行的，既非是预言之子，也非是亚瑟王，而是你，阿尔托莉雅。你和这趟旅行，都是配得上这堪称奇迹般的死后之梦的邂逅。”
于是米奈歇尔挣脱了开来，看着她那双无助到仿佛是被抛弃的猫咪的可怜眼神，他又一次弹了阿尔托莉雅的额头。
看着阿尔托莉雅依旧是以熟悉的动作捂住，但依旧用闪着泪光的眼睛望着他，米奈歇尔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阿尔托莉雅，我们还会再见的，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你这一趟旅途的终点。”
阿尔托莉雅不愿意相信，但米奈歇尔却是抚摸着她蓝色的野风信子花的发饰：“我和你约好了。”
阿尔托莉雅看向了米奈歇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却没能止住泪水，只能又低头用手臂擦去泪水，她知道，此时的她只能扬起笑容：“那我们约好了，不许骗人。”
“绝不骗人。”
……
来到了龙嘴边。
“你会遵守约定的吧。”他问道。
“我们有时候可比狡猾的灵长类守约得多。”龙嘴咧开，似是在表达着不屑，不过随即它又闭上了嘴：“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把那两只妖精丢下去，我知道，你还有没尽全力。”
甚至还能保持着站立。
米奈歇尔嗤笑一声，像是在对巨龙的提议，又像是在对自己的人生。
米奈歇尔的左手握爪径直从腹腔插入，绕过了肋骨，摸到了自己的心脏。
“我并不介意死亡，也不介意活下去，但我不想活得很难看。”
于是巨龙没有再劝，它低垂下眼睑：“……人类真的难懂。”
巨龙张开了嘴。
它拒绝了直接吞食它，它说它答应过梣不会活吃灵长类。所以，它只要米奈歇尔的灵基。
因为疼痛，冷汗从他的身上冒出。心脏在他的掌心跳动，不同于被杀，自杀的疼苦要远远被杀。
——真想不到，阿尔托莉雅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走入无名之森。
他的大脑放空，居然胡思乱想了起来。
说起来，回首这一段旅途，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二十八天的新生，他是为何而活？
为了杀死摩根，为了拯救妖精国。
——不，那样的理想太过高尚，并不是他。
为了让阿尔托莉雅和加雷斯的生命得以延续？牺牲生命也再所不惜。
——不，这并非是为何而生，而是为之而死。比起死，更长远的是，为了什么而活。
手指捏住了心脏，米奈歇尔知道阿尔托莉雅在看，于是他露出了无比帅气的无畏的微笑。
南部平原的指导，索尔兹伯里的逛街，格洛斯特的购物，牛津泪之河的轶闻，诺里奇的送礼，卡美洛胡闹的救援，以及更多在叫不上名字的地方的发生的更多的事，它们融在这二十八天当中，他无法判断出由这些一个个琐碎瞬间组成的旅途的价值。
直至它们此刻化作了回忆，定格在了他的这段人生中，融入到他的胸腔中，化作冲击着他心脏的热烈到激烈的情绪，然后，他终于做出了判断——
这一段不过只有二十八天的旅途，是足以配得上自己用生命和鲜血去浇灌的难忘的记忆。
米奈歇尔身子筋挛着，却一步一步朝着龙嘴走来。
阿尔托莉雅想要去扶，却压住了脚步没有上前，这是属于米奈歇尔的谢幕。
心脏被用力拔出，随后，米奈歇尔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他终于倒在了地上。
“她对你很重要？”
那是巨龙的声音。
“少废话。”
他昂起头，渐渐不说话了，眼中的光逐渐散去，勾着还在跳动的灵核的手指缓缓松开。
心脏落入了龙口之中，转瞬之间就消失。
灿金色的光在巨龙的底部绽开，山石开始破裂，一只硕大的黑色龙爪伸出，抓向了位于石台之上的阿尔托莉雅和加雷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唯独避开了米奈歇尔。锁链根根断裂，两扇遮天蔽日的巨大翅翼伸展出，拍散了周边的碎岩，双翼轻轻一扇，便向上腾飞而起。
“米奈歇尔！”
阿尔托莉雅伸手想去抓，可是石台在向下坠落，巨龙在向上攀升，她没拉住，只能看着自己距离米奈歇尔越来越远。
“米奈歇尔！你个大骗子！”
巨龙调转方向，想要顺应阿尔托莉雅的意志带回米奈歇尔的尸体，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可是在转身的瞬间，那在他眼中早已死去的米奈歇尔却是在一片碎石中，他的身体呈大字型向下坠落，四肢只剩下左手完好，但正是那只左手，仿佛是被狂风折起，朝着天空，朝着它的方向，似是在挥手示意。
——这就是你保留的力气吗？
或许只是风儿在摆弄着那具身躯，可是，它仍忍不住想到。
巨龙拔升而起。
再次望去时，只见的飘散的金色。
——
“我在坠落。”
“我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一抹蓝色向着天空飘飞。”
“那应该是飘飞吧？”
“是野风信子花的颜色。是飘向天空的野风信子花。”
“啊，糟了……忘记和她说，为什么我不是圆桌骑士的原因了。”
“算了，下一次再说吧。”
“再见。”
“我亲爱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