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赠喜君书,邮鸽
六月中,云梦乡。
喜着常服,行于田埂。春稻已经开花结实,望着沉甸甸的稻穗,很是喜人。估计再有月余的功夫,便可收稻。只不过,喜的脸上却并无笑意。
每一步,他都走的很沉重。
因为,安陆县粮仓快空了……
屠睢带着二十万人马,正在开凿灵渠。不仅仅是士伍,还有大量的水工刑徒。每日耗费的粮食,就得要足足两万石。要知道,屠睢大军可还没集结。若四十万大军跨过五岭奔赴前线,所需粮秣将是天文数字!
还好,黑夫留下了富得流油的云梦。原本黑心小作坊,现在都已登记入册依法纳税。三月份出了五十石柘糖,上税百万钱。那时泰半之赋还未下达至云梦,就正常收关市税。每过一城,都要给关税。零零总总加起来,和泰半之赋差不多。
日进斗金的服务区,已经收归国有。还有清楼,已成为云梦支柱产业,每年可上税百万钱。
县寺得钱后,自豪族巨贾手中收购粮食,而后再发往前线。军令下达,需要三万石那就不能少一斤。他们粮食怎么来的,上面不会关心。有的被迫搜刮黔首,有的则是强行征粮。倘若事情闹大,那便是当地县令的错和上面无关。
“喜君,云梦春稻想来又是最多的。”磐跟在后面,笑呵呵道:“待收了春稻,便可轮种菽麻荅……按秦律所言,还得将酿酒用的籼稻和糯稻区别开。每年单独贮积不要增积,用来供给宾客。”
“有些长进。”喜颔首赞许,继续道:“然,今年不可。收完春稻,便得继续抢种晚稻。”
“如此会透支地力啊!”
“安陆没的选。”
喜出自寒微,自是精通农事。南郡大部分都是稻田,若是抢种也能做到一年两熟,分别是春稻和晚稻。可要知道现在并无后世确保高产的化肥,有的只是农家肥。
正所谓万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粮。耕地高强度种粮,再加上无法补充养分,便会透支地力。最终导致土壤板结,病虫害加剧,稻禾易倒伏,亩产明显下降。所以南郡都是轮种,开春先种水稻,再种菽等作物。如此轮种,就能确保地力不失。
这些,喜都知道。
可是,他没的选。
安陆是有钱,可粮食不会凭空出现。当地豪族富户的存粮几乎都已售罄,稻米从石廿五钱涨到四十。幸亏云梦去年大熟,县里还有存粮,要不然粮价还要高。
就这事,喜考虑了半个来月。现在前线吃紧,安陆还算富裕。靠着黑夫攒下的家底,尚能自足。以后哪怕真的将地给种废了,也可施肥休种。就是两三年没有产出,安陆也能靠着工坊支撑。
南征已经开打,南方各郡都得运粮支撑前线。南郡距离较近,他们出一石,相当于后面出三石乃至更高。喜其实根本无需管这些事,按要求缴粮运粮便可。可是喜再三思索,还是决定这么做。
他并非是为了自身政绩而罔顾民生,他是害怕缺粮导致后方各郡生乱。南郡为边郡,有着天然优势。由南郡走水路,可直接送至长沙郡。再经灵渠,便可越过五岭直抵番禺。他们多出些,后方压力就小些。况且南郡富饶,尚能坚持。
喜与郡守商议过,此次南征起码得打三年。哪怕岭南驻兵屯田,且有刑徒越人耕种,依旧不够,所以还得靠后方运送粮秣。现在他们还能坚持,可以后呢?
所以他们能提前准备,一年两种。将粮食攒下来,届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待南征结束,他们再继续轮种恢复地力。深耕细作,很快就能恢复。他们多种些,后方各郡压力就小些。为秦国的长治久安,安陆义不容辞。
喜这番话肯定没毛病,可别的县令不干了,这明摆着就是慷他人之慨。你喜君家大业大,靠着云梦富得流油。就算多出些,也是不受影响。可我们刚发展起来,想完成任务指标都不容易。一年两种透支地力,今后粮食减产当如何?
况且,凭什么要帮后方郡县?
不患寡而患不均!
郡守其实并不想答应,这就相当于牺牲南郡保障后方郡县。从秦国的角度来看,肯定是好事。边郡距离前线较近,能省去运粮损耗。故一年两耕,后方压力骤降。但对南郡各县而言,并非好事。思来想去,便决定将此事说明上呈内史。
……
喜来至小山坡,眺望前方。
轻轻叹息。
“喜君,来了信函。”
“是从咸阳来的!”
邮人提着苍鸽,快速走来。
将封好的信函,双手奉上。
“哦?”
喜顿时来了兴趣,同时嘱咐道:“这苍鸽是自咸阳飞来,定要好好照料。待有文书送至咸阳,再将信鸽带回去。”
“喜君放心。”
喜望着灰羽信鸽,很是满意。根据黑夫先前制定的计划,现在一切都得给南征让路。为确保消息来往顺利,暂且以南郡为中转点。自岭南来的信鸽,会先飞至南郡,而后再发往咸阳。
目前这设想已经开始运用,只是效果不太好。从岭南发往南郡倒好说,毕竟是黑夫耗费数年精心培育数代的信鸽。
可从南郡发往咸阳的,都是内史驯禽师培育。二三百里内还好说,距离太远就容易出事。有的是被猛禽所食,有的是被猎户误伤,还有的则是偷懒放鸽子……
可要从咸阳发往岭南,那就麻烦了。从咸阳送至云梦,自然不成问题。可岭南现在可没养鸽子,所以就只能发往洞庭。再从洞庭发往会稽,后以人力翻过五岭,送至东瓯地区。
千万别觉得麻烦,纯靠人力耗费的时间只会更久。其他郡县的信鸽进展缓慢,只能如此。而且皇帝制定好作战方针且任命完将军,鲜少会干涉前线将军作战。类似于赵王微操临阵换将这种事,皇帝可不会干。所以,从咸阳发往岭南的需求并不高。
拆开封泥后,喜就发现是出自黑夫的私人信函。见到信函,喜不禁无奈苦笑。哪怕去了泾阳,黑夫这公器私用的性格还是没改,他还以为是自内史来的文书。
“六月辛巳,黑夫敢再拜问喜,毋恙也?黑夫毋恙也……”
磐在边上看着,轻轻叹息。不必想,这肯定是黑夫的信函。自从黑夫走后,云梦乃至安陆都少了些欢声笑语。喜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面,再也没人能让喜又爱又气。空闲的时候,喜总会至云梦视察。因为他答应过黑夫,会帮他照料云梦。每每路过那奢靡的云宅,喜总会叹气。
喜皱着眉头,慢慢往后看。大概就是黑夫去了泾阳后做的事,也算小有成绩,很像下级向上级汇报,可黑夫现在可是千石大吏,爵至左更。只是黑夫始终将喜视作长辈,所以便这么写。
汇报完政绩后,黑夫便说怀念云梦的稻米河鱼。自其为县令后,方知喜的不容易。最后便是让喜好好保重身体,好日子还在后面咧,这回还送给喜份大礼。
“喜君这是哭了?”
“没有,风吹的。”
喜板着脸摇头,又打开后面的麻纸。虽有折叠痕迹,却能瞧见清秀隽永的字迹,比黑夫亲笔所写的书信可要强太多。
“凡为吏之道,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韱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将发令,索其政,毋发可异史烦请。令数而环,百姓榣贰乃难请。听有方,辩短长,囷造之士久不阳。”
洋洋洒洒,足有千六百字。
最下面还有排黑夫的小字:以印刷配隶书,赠喜君吏书。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吾必恪守为吏,死不悔矣!
隶书?
喜皱起眉头,这篇为吏之道并非是以小篆而书。其字体方正,更易书写。与小篆相比,很多字都有所简化。不过也都认识,区别并不大。
“此次倒是做的挺好。”
喜难得扬起抹微笑。
其实,他也有关注咸阳方面的消息。他是真的担心黑夫去了咸阳,然后闯出大祸。还好,黑夫并未让他失望。先使黔首自实田,改制学室官私兼并。皇帝寿宴,他又献上了雍州鼎。令秦国集齐九鼎,令各地谣言不攻自破。据说还有坠星下泾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不用想,都是黑夫幕后操控的。喜也曾说过黑夫,如此不敬鬼神是否不太好?没曾想黑夫是一蹦三尺高,还说尊敬是放在心里的。正所谓酒肉穿肠过,鬼神心中留。
况且,神女岂会与他计较?
真要计较,那与人有何区别?
两个字:诡辩!
黑夫捯饬近半年的印刷术,终于问世。搭配更便于书写的隶书,足以令秦国律令传遍各地。正所谓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只有黔首知法畏法,他们才不敢去触犯秦律。
“印刷术已成。”喜望着麻纸,缓缓道:“黑夫昔日就曾提过,要将晦涩难懂的律令解释清楚,再一一下发。本令告诉他,昔日孔子反对晋国铸造刑鼎。认为百姓看到鼎上条文,便不尊敬贵族,贵族还有什么家业可保守?”
孔子认为需保持律法的神秘性,若让百姓知晓律令,那就相当于是法无禁止皆可为。到那时就会丢弃礼仪而用刑书,刑书的一字一句都要争个明白。如此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黑夫并不认可,还说秦以法治国。自上至下事无巨细,皆有法可依。若欲令黔首知法畏法守法,定要能解释的通俗易懂。否则律令条文都不明白,焉能知法?”
但凡黑夫想到的事,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当时喜告诉他,如此很不现实。
抄录所需竹简,数倍增加!
所以,黑夫想出了纸。
抄录所需人力,也将倍增。
所以,黑夫想出了印刷术。
然善小篆者,不多。
于是乎,黑夫又编纂出隶书!
一切麻烦,都已解决!
喜面向北方,捧着吏书。
黑夫做的,比他想的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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