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时代浪潮,宿敌
张良戴着枷锁脚镣,缓缓走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学宫,已是沉默。一间间宏伟的建筑矗立,始皇帝的雕像位居正中间。腰间佩剑,右手抬起四十五度对准远处,带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远处还有来往的稚生,在看到他后则是会好奇打量,而后就会匆匆离去。有的捧着书卷靠在树下苦读,还有的则是在捯饬着工器,甚至还能看到有稚生骑着木车。
张良呆呆的望着,只感到错愕和澎湃。胸口好似压着什么,突突突的几乎要跳出来。山河学宫,已经超越了昔日的稷下。如此规模,已经是堪比县城!
他麻木的向前走着,只有浓浓的无力感。在他想着如何推翻秦国时,秦国却在黑夫的带领下奋力前进。不仅仅只是工器,而是全方面的提升。
感受着时代洪流滚滚而过,年近四十的张良却是好似又老了几岁。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很可笑,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当黑夫被誉为南郡乌鸟的那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只乌鸟虽然起于微末,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往上爬。短短数年,他的羽翼便掠过秦国各地,无数黔首皆因其受利归心。秦国不仅仅能发动起局部战争,国内民生同样没有落下。
别忘记了,黑夫最大的本事就是发展经济。他建立起的云氏商社,已经成为秦国首富。靠着他的战争经济学,硬是让秦国在发起战争的同时还能兼顾生产力。
“子房,这边请。”
“请。”
郦食其很想给张良取下枷锁脚镣,毕竟张良好歹也是韩相之后。就算今日沦为阶下囚,也不该遭受如此待遇。只不过他人微言轻,实在无法承担,便只能就先如此。
“学宫,是秦国支持建造的吗?”
“对外这么说而已。”郦食其淡淡一笑,“要说出力的话,最辛苦的自然是太师。从筹办初期到发展至今,每年花销以千万计。公室同样是大开方便之门,屡屡更改秦律。还以公室出面,帮助太师招揽百家先生。按太师的说法,其实秦国的功劳更大。想要创办学宫,没有官方的支持只会寸步难行。毕竟这么多弟子的验传,都是个麻烦事。”
张良闻言则是笑了笑。
黑夫还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
官方的支持,远胜黄金万两!
“这里就是太子宫,只是还未完工。”
“哦?”
张良停下脚步,打量着太子宫。修的虽然比较别致,但却谈不上有多宏伟。在学宫建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太子宫修在学宫内已属难得,而修的这么小的还是头一遭。按他所想,肯定是要修的极其宏伟,甚至是作为地标建筑,可他们却是恰恰相反……
“这些工匠呢?”
“有的是出自考工室,有的则是庸耕者,还有些则是闲在家中的黔首。他们在此做工每日皆可得钱,学宫还管他们的饭。学宫的一砖一瓦,从未借过徭役。”
“那些学生呢?”
“哦,是军训。”
“军训?”
“我听太师先前提到过。说是新生入学后,先得给学宫干半年的苦力。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为了磨砺弟子的心性,免得他们不知好歹。若是有弟子犯错,也会被抓来干苦力。让他们知道学宫创建不易,也让他们有参与感。”
“良怎么感觉是因为缺人呢……”
“哈哈哈,只是这么说而已。”
郦食其爽朗一笑。
就连张良都笑了起来。
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
看着那些辛苦搬砖的弟子,张良脸上都挂着笑容。当这些弟子出仕,想必是能与底层黔首共情的。有着他们的治理,各个郡县都不会再缺吏。学宫的学习生涯,会成为他们最宝贵的财富,并且是帮助他们前行,在各个岗位发光发热!
“这又是什么?”
“顺利出师的弟子的心意。”郦食其笑了笑,“太师创办学宫很不容易,虽然爵至高位却每日都在算计钱粮。这些弟子受学宫恩惠,每年都会送回来些钱,用以资助学宫。多的几千,少的也有数百。太师特地说过,弟子们的心意肯定是不能糟蹋了。但是这钱必须来的清清白白,是他们靠自己赚来的。”
“的确。”
张良点了点头。
黑夫真是个怪人。
以他的地位,其实根本无需担忧钱的事。若是真的没钱,只要上书等着拨款就好。可黑夫偏偏不这么干,从来没找上面要过一分钱。
“学宫就这么缺钱吗?”
“嗯。”郦食其也在学宫住过一段时间,并且是帮着算过账的,叹息道:“弟子入学虽会交些束修,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还有很多布衣寒士没钱,因为天赋好被先生免去束修破格收下。这类寒士很多,学宫门口每日都能瞧见。”
“难怪他能爵至高位,备受宠信。”
张良也是笑了笑。
虽然郦食其没有全说,可他也不蠢。学宫里里外外足有数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笔小数字。还有诸多研究,都需要资金的支持。
“就是这了。”
“好。”
看着面前的水榭,张良从容朝前走去。里面坐着位黑脸青年,头戴玉冠穿着缁衣。在看到他进来后,当即是抬手一笑,“秦国太师、驷车庶长、泾阳县令兼内史丞,黑夫,有礼。”
“良,见过太师。”
张良则是从容抬手。
黑夫走上前来,示意随从将他的枷锁和脚镣解开,同时让他们全都退下,再让张良赶紧坐下。桌上的铜鼎还冒着热气,已经烧的滚烫,两旁摆着诸多切好洗好的菜肴。关中还是偏冷的,自然是少不了火锅的。
“太师不怕我对你不利?”
“呵呵,子房未免也太过小瞧本君。”黑夫淡然一笑,缓缓道:“子房自幼体弱多病,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而且子房并不擅长武艺,根本就不是本君的对手。既是如此,本君为何要怕一个将死之人呢?”
他可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是不择手段。他敢独自接见张良,甚至是为其解开枷锁脚镣,就是有着十足的底气。且不说武艺上的差距,学宫可还是他的地盘。要是这都能让张良跑了,那他干脆带着一票卫士跳合理。
“有理。”张良抬起酒樽,一饮而尽,环顾左右不解道:“韩终呢?”
“我与他说过了,他不愿意来。”黑夫则是专心涮羊肉,缓缓道:“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亦各从其志也。既是如此,也就无需再见徒增烦恼。只不过,他留下样东西要我送给你。”
“何物?”
“是他精心调配的毒药,你服下后不会有太多的痛苦,很快就能体面的死去。毕竟还有昔日情谊,不愿看着你被俱五刑腰斩弃市。”
“公子有心了。”张良笑了笑,淡然道:“能死在韩公子的手中,倒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太师这么做,不怕受到牵连?”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
张良愣了愣神。
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若诸侯能有始皇帝半分才能和胸襟,何至于城破亡国跪地乞降。”
“没机会的,这都是天下大势。”黑夫笑着摇头,将涮好羊肉递给张良,“多吃些,就算是死也能当个饱死鬼。说起来,我这还是头次见你。这些年来你我博弈,却始终未能像现在这样真的见一面。”
“良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在云梦的时候吧?”
“然也。”
张良得意的笑着,毫不避讳。现在大局已定,他也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现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根本无需遮掩。他这些年来都如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到处躲藏,也不知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吃着羔羊肉,与朋友对饮畅谈国事。他也许久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了……
“良那时还在阳武,便听当地张氏商贾提到了太师。”张良回忆着数年前的经历,“彼时他手上有着楚王玉佩,自称是出自你手。我本欲在博浪沙设下埋伏,想要刺杀东巡的暴君。却没想到,皇帝却改了东巡的计划。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微行云梦的缘故。”
“是这样。”黑夫则是抬手一笑,“实际上子房的想法是大错特错。就算你真的刺杀成功,恐怕就再无机会了。正所谓国赖长君,始皇帝若是一死,秦宗室必立扶苏为秦王。届时上下同仇敌忾,谁敢跳出来的?而扶苏继位后,恐怕楚地也将归附。你说,你是不是变相的帮了秦国呢?”
“哈哈哈,喝酒!”
张良自嘲的笑了笑,抬起酒樽。这件事他后来回过神后,便也想到了。当然这都不重要了,毕竟现在扶苏已被确立为太子嗣君。
“也许,我在云梦时就错了。”
“哦?”
“我不该刺杀王翦,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