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近水楼台
再次睁眼,看到满屋的红光,迟贞才有了从梦境回到现实的脚踏实地感。唯独梦里的那个女人,让她心有余悸,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收拾妥当,她给蒙怀仁打了声招呼,就又进了归州城,为的是给崔恪答复。
赵人杰在客栈凑合了一夜,刚要下楼,就看到了进门的迟贞,吓得又窜回到房间。
拾级而上,迟贞毫无阻碍地来到崔恪门前,敲门过后,隔壁的门板也跟着响了几声,她懒得理会,站在原处等待。
房间里,崔恪正在与崔命商量去硖州的事宜,听到声音,立即让陈四去开门。
“是迟姑娘。”见是迟贞,陈四利落地闪在一旁。
崔恪欣喜地迎上来,“你师父怎么说?”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我?”迟贞笑道,迈步走了进去。
崔命侧头,看到自家公子一脸得逞的样子,嘴都快笑歪了,却还憋着一股劲,生怕被别人看到,于是在一旁打趣道:“公子,府里的张大夫说,有情绪就要发泄出来,不然时间长了容易中风。”
说完,不失时机地躲到迟贞身后,脸上的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看在凭空多出来的相处机会,崔恪按下折扇,忍住没在崔命头上敲个窟窿。
毕竟是主子,崔命也不敢开玩笑太过,他拉开椅子请崔恪上座,勉强算是认输。
崔恪欣然落座,满面春风地说道:“我们打探好了,试剑大会在五月初五首试,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此去硖州,至多两日就能到达,我们打算先在这边玩几天,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刚才已经听到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你住在这个房间?”迟贞浅笑,红色滴珠也跟着轻晃。
“姑娘好耳力,”崔命不由赞叹,“要是我也像姑娘一样,怕是要被吵死,隔壁那个软蛋聒噪得厉害,简直扰人清梦!”
迟贞想起刚才敲门时隔壁发出的声音,心下了然。
她站起身,灵巧地绕过陈四,“就按你们商量的来吧!不过你们的伤还没好,那些劫匪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这些天你们就别乱跑了,等我让师父配些药再说。”
“那可太好了!”崔恪喜出望外,“有姑娘的神丹妙药,就是再来十刀,相信也好得很快!”
崔命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与崔恪一同将迟贞送出客栈。
之后几天,他们听迟贞的吩咐,留在客栈养伤,因为大都是皮外伤,所以结起痂来奇痒无比,让人几欲抓狂。
好在赵人杰从隔壁搬走,不然听着那个粗野大嗓门,他们只怕会更烦。
住了两天,迟贞如约给他们送来伤药,顺带还给了陈四一份,也算是帮崔恪给陈四宽心。
陈四收到后,果然安分了几日,见到迟贞时,也没有再缩手缩脚。
自打那日被迟贞提醒过后,崔恪时不时就留意起陈四的动作,连着观察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异常后,就渐渐歇了心思。
在他看来,陈四就是个谨小慎微、恪守本分的人,偶尔表现出几分局促不安,那也是每个家生奴仆自带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主人家都不管,迟贞自然也懒得过问,她乐得逍遥,然后隔三差五就到客栈来,每次都不忘留下来蹭饭。
相处十来天,三个人的关系更加熟稔,每次下楼,崔命都会伸手给迟贞搭住,俨然成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也成了崔恪最为嫉妒的一点。
不过在看到迟贞伤痕累累的手背后,崔恪还是勉强放下嫉妒,甘心让崔命当她的拐杖。
免得她因为碰撞,而产生更多不必要的伤痕。
南平多雨,一到春季更是连绵不绝,有时候连下几个月,淅淅沥沥,惹得人心浮气躁。
今日难得,遇到了来归州后的第一个晴天,街上熙熙攘攘,崔恪也约了迟贞出来闲逛。
他们停在了一个首饰档口,像这样低档次的地方,崔恪是头一回来。
“客官看点什么?”货郎喜笑颜开,把货物依次摆出来。
货物繁多,崔恪看了一溜,见尽是些质地次等的玉器,便没了兴趣,摇着头想去下家。
“客官请看,这是我在乡下收上来的老物件儿,保证合您眼缘。”货郎察言观色,从货担底下捧出一个描金的盒子。
听说是老物件儿,崔恪勉强有了精神,让货郎打开盖子细瞧。
货郎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就见一对翡翠玉镯,碧绿透亮,质地温润,与台面上摆放的其他东西可以说云泥之别。
崔恪立即相中,他本来想去的是专门卖金银玉器的大店,迟贞却偏好市井之气,只愿在路边闲逛,想不到逛了这么久,还真让他碰到好东西了。
刚好他见迟贞身上总是红色,也想给她换一样。
“怎么样?”崔恪问。
“挺好的。”迟贞心不在焉。
“你不试试吗?”崔恪又问。
“试不试的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见。”迟贞失笑道。
闻言,崔恪突然窘迫,想起来刚才还问迟贞“怎么样”,简直可笑至极。
他连忙道歉,心说再送迟贞别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气氛莫名诡异,两人无聊地走着,身后突然一声粗野的嚎叫。
“就是这个臭娘们儿!”
崔恪回头,就见一个大汉从熙攘的人群中钻出来,虎背熊腰,嘴上两撇滑稽的老鼠须,竟是搬出客栈多日的赵人杰。
赵人杰站在离迟贞两丈外的地方,嘴上不住骂道:“你个臭娘们儿,敢抢爷爷的东西,爷爷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厉害!”
“赵人杰!马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恶人先告状!”崔恪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将迟贞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刚对呛完,后面就来了一群官差,将他们团团围住。
“官爷。”赵人杰嘻笑着,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自从那天被钱一刀抢了一遭之后,他找不到钱一刀,就一门心思想寻迟贞的麻烦,无奈迟贞一直不露面,客栈他又不敢去。
方才有手下禀告,说迟贞在大街上闲逛,他这才带着官差匆匆赶过来。
“官爷,就是这个娘们儿!啸聚山林,为祸一方,爷……小人不过是从那里路过,她就抢我的东西!”赵人杰手指着崔恪背后的迟贞,得意非凡。
他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被抢的遭遇夸大了十分,顺带还给了几名官差辛苦费,拿下迟贞,简直是小菜一碟。
领头的官差走上来,打量了几眼崔恪,觉得不像他们要找的人,不免疑惑,“哪个是路匪?你去把她找出来。”
赵人杰不敢近身,躲在官差背后,踮脚往前一指,“就是红衣裳的那个,她的耳坠就是从我这里抢的!”
“红衣裳?”官差移步,勉强看到了崔恪后面有一个红衣人,手立刻按在了刀把上。
崔恪身形移动,重新将迟贞挡住,“这位官爷,赵人杰偷我们的马可怎么说?这可是人赃并获的事。”
马在南平是极金贵的东西,官差看崔恪的穿着打扮,也看出来他高人一等的身份,不禁有些犹豫。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迟贞拨开崔恪的肩膀,崔恪本想拦住,无奈力气不够,只得退在后面。
“陈大哥。”迟贞笑着上前,把赵人杰吓得连退几步。
领头的官差一惊,不觉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笑道:“原来是迟姑娘。”
他今日接到赵人杰报案,说有红衣路匪抢劫,原以为是什么寻常毛贼,就没有往迟贞身上想。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归州城还没有人敢告大名鼎鼎的“红衣迟三娘”,不仅不敢,也不会。
他没有犹豫,直接抱拳告辞,“迟姑娘慢慢玩,弟兄们就先走了。”
说完收队离开,任凭赵人杰在后面叫骂,也不回头。
撑腰的人一走,赵人杰哪还有胆子留着,讨要货物不成,还倒贴进去五十两银子,再站在这儿,只怕小命都要没了。
赵人杰越想越怕,立刻脚底抹油,路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人都跟着散了。
“你的耳坠真是抢来的?”崔恪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理所当然。
至于为什么理所当然?他又说不上来。
“对呀,不然那天我在树上干什么?专门等你吗?”迟贞好笑道。
然后又说起了那天的事,“这个狗东西纠集了十几号人,说是贩卖货物,可车上的包裹一个比一个大,装的却是些没用的烂布头。搞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送几袋破布,谁信呢?不止这个,他身上的财物,无一例外,全都是金银首饰,就连手下的人也都是,你说,我不抢他抢谁?”
崔恪听得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迟贞这样的女子,拦路劫财,而且还大方承认。
不过从归州百姓对迟贞的态度,还有当官的都放任不管来看,迟贞也不是什么恶徒。
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摇着折扇附和道:“对,你说得有道理,就应该抢他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