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暗潮(二)
小杜刚从南京回来,书包还没放好就听说有人在下面给了0381的暗号,他立即猜到是叔仁,急急忙忙下楼,一看果然。“怎么了?”
“得着些消息,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叔仁说完便将昨日巧遇陆军中尉,从他那里听来的话讲了一遍。
“你看,这里有两件事我觉得需要注意:本土会调兵去青岛,海军嫉妒陆军正在找上海开战的借口。”叔仁指出来。
小杜握着下巴轻轻点头。
“还有件事,日海军的主力战舰昨晚突然离港你知道吗?我们听周围的洋人说,他们往台湾海峡去了,说是搞演习。”
小杜眼睛睁圆了:“确实吗?我刚回来还不晓得呢。”
“我也是听说,具体哪些军舰走了、离港几条船都还不知道。”
叔仁还未说完小杜已经跳了起来:“好兄弟,你今天可立功了。放心,大洋少不了你的!不过我得先上码头那边瞧瞧去,改日咱们再聊!”
没有坐车,叔仁乘坐有轨电车在市区里兜兜转转,然后叫辆黄包车去了静安寺。
他在一处安静的街角下车,然后在小雨中打起伞,走进一条弄堂,抬头看了看门头法语写的“时尚手工缝纫”几个字——那是他自己的手笔——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叮当”,门口的挂铃响了声,门帘一挑,有位三十来岁穿着很合体旗袍的女性探出头来,迷人地笑笑,用法语说:“日安先生,您是来取货还是量尺寸呢?”
“之前请小潘师傅帮我做件夏季的衬衫,不知道是否可以取了?”叔仁说着从怀里拿出个凭信来递过去。
那女人接过打开瞧了眼:“我想这件衣服您今天可以试穿了。”说着往楼上妩媚地看了眼。
“那好极!”点点头叔仁却没动,只是回身将手里的伞放到伞架里面。
那女人看了满意一笑,改了苏州腔调喊:“潘师傅呵,侬的客人来噻!”
楼上“咚咚”地脚步响起,一个年轻、穿着背带西裤,衬衫袖子半卷的青年出现在楼梯上,笑嘻嘻地向下一望,说:“陈先生,欢迎、欢迎,您来试衣服?楼上请!”
叔仁向那女人微笑点头,跟着小伙子上楼。女人透过玻璃似无意地朝街上扫了眼,见没什么异常便扭着水蛇腰走过去,用手拉了下束窗帘的带子。
那带子是打着蝴蝶结的,一扯便松开了,白色、精致的钩针窗帘失去约束向两边散开,遮住了整幅窗户。
这是个暗号,只要是自己人见了就知道现在不方便进来。女人做完这些转身又进里间去了。
来到楼上的叔仁被带到一个房间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师傅笑呵呵地迎着他,那青年师傅去取来衬衫,然后转身关门出去。“见过小杜了?”老师傅问。
“嗯,已经把我们了解到的日军动向和他做了介绍,他迫不及待地去港口核实离开军舰的数目。我看,他们开战的心思比日本人还迫切呢!”叔仁回答。
“哈,一点都不奇怪!”老师傅接过他脱下的上衣用衣架挂好,转身帮他打开衬衫:
“他觉得德国人给了足够的枪炮,精锐部队也足够多,完全由底气面对了嘛。加上英美的鼓舞和资金上的支持,胆壮的猫镜子里看自己怎么都像老虎。”
叔仁听他这比喻“哧”地笑了,边伸手穿衬衫边说:“我觉得你这伶牙俐齿的该去说相声,怎么就偏好做个裁缝?”
“没法子,家里祖传的手艺。我祖父可是专门伺候两江总督的!”转眼老师傅的嗓音就变成了小开,他伸手拿起皮尺:“怎么样,我这妆化得还可以吧?”
“我六弟一直没回家,应该是和对日作战有关,但我现在没法子联络到他。”叔仁叹气。
“你是不是,想听到他对时局的分析?”小开问。
“是呵,他是专家嘛。而且有些事也很想让他知道。”
“他未必不知道。”小开把皮尺挂在脖子上,打量着这件衬衫,用把直尺在腰的部位量了下,嘴里叽咕:“这里最好再多收两分。”然后用画粉比划了下,回身在纸上边写边说:
“外交部、军统加cc,还有其它各种渠道汇集来的消息都在汇集,只要他去了庐山就一定能看到这些。
倒是你们说的国军有可能遭受重挫的意见,中央很想了解究竟,你能详细说说么?”
“我的疑问有四个方面。”叔仁想了下回答:“这些疑问的前提,是我们判断南京的军事委员会很可能存在个‘诱敌南下’的计划。
即用江南优势地形和城镇密布特点迟滞、消耗日军有生力量,用大上海这个诱人的香饵,使敌人像上次淞沪战役那样遭到重大伤亡,迫使其不得不重新坐下来谈判。
既能扬长避短,分散日军在华北的力量,且达到以实击虚的目的,攻敌必救,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这个策略本身听上去是没问题的,但它忽略了几个要点:
首先,国军战力不是几个德械师就能拉高的;
其次,日军海上输送能力很强,不能单按其海军的兵舰来算,而应该把民用船只也算在内;
再说,日军上次失败怎见得这次还会走老路?用五年前的眼光来推演是不对的,应该承认他们很会学习、也很狡猾;
最后,江南水网密布不利敌人机械化作战,但对我军行动同样有阻碍,如果日军自长江水道或钱塘江登陆,攻击我军两翼,国军有没有对策和防御?正面部队又如何做到有序后撤?
这几个疑问如果没有解决,现在就急匆匆地派德械部队进驻火车站、机场,那要么是打草惊蛇,要么是主动求战,总之都使我军处于被动,看上去聪明,实际无益于大局。”
“唔,如果是你,会建议怎么做?”小开摸着下巴问。
“调兵北上,趁日军优势兵力尚未完成猬集,消灭其华北集群主力,并对收复察哈尔、绥远及辽西走廊形成优势态势,为下步作战打好基础!”叔仁回答。
小开没说话,帮他脱下衬衫,重新穿好衣服,这才开口道:“周公已经收到邀请要去庐山参加军事会议,你准备下,我看看有没有时间安排你们见个面。”
“他在这里?”叔仁又吃惊又兴奋。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次南京对北平事变的态度和东北那会儿有很大的不同?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小开问。
“那太不一样了。”叔仁在他帮助下穿上外套:
“党内的基础牢靠了,军队掌握更稳固,许多山头都被铲平、削弱,连共产党都愿意联合、停战,他肯定觉得自己腰杆很硬。
再者, 这次有了充分准备,从南京诸公到小百姓都憋着一雪前耻呢,声调也不能太低。”
小开哈哈笑说:“你说得很对,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民意。
在广泛的抗战要求面前,他怎么也得强硬一回,不能让我党比下去,否则老百姓不干,大小主子们也不满意!那他这个家还怎么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