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乡长咱不干
苏昌文的猜测有道理。军队重新进驻山区,并把若干追击部队从豫西南调回,但还是没能制止新暴动的发生。
新组建的红军在百战余生的优秀指挥员领导下采取更灵活的战术,巧妙地占据着主动权。
政府军疲于奔命,地方民团武装则风声鹤唳,简直一晚的安宁都求之不得。
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候没人能舒心地过日子,上面下公告要彻底推行“保甲令”。
三河原一带比较偏,去年编制保甲尚未普及到此,这回却成重点了。
镇警察所长老曹骑着大黑骡子带了三个弟兄来见陈寿礼,告诉他这里划进了本县第四区,区治在周家桥。
西陈家集作为三河原乡的乡治,下辖有南边的徐庄、小林庄、冯庄、宋庄、西边的童家庄、北边小孙庄和分流渠对岸的朱家港等七、八个较大的村庄。
他的意思是希望寿礼出任乡长。是寿礼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说什么也不乐意。说他做村长都勉强,哪有能力干这么大的官?
他向老曹打听,区长是哪个?
“嘿嘿,这区长嘛……,你认识的。其实,就是贵府上的二老爷嘛。哎呀,我得恭喜您,今后还请贵兄弟多多关照哟!”
“且慢!”寿礼用手拦住,问道:“你说我二弟做了区长?”
“呃,可不是嘛。”
“那我就更不能挑这副担子了!”
“这、这为何?”
“哪有哥哥低头给自己兄弟做部属的?既老二在上面,我还是不出头的好,省得被乡亲们在后面指指点点。”
“哎呀,我说陈大爷,你这是在和自己兄弟怄气!仲文兄也是为国尽忠、奉公勤勉,有什么以前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就不要再计较啦。”
寿礼听了微微笑着向前倾身问道:“老曹,你不会是替仲文来做说客的吧?”
“嘿嘿,这个嘛……”
“他是个什么意思?哎,这小子不是在六安呢吗,怎么忽然间有兴趣做官了?”
“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清晰,像是听说原本周富一老爷有意接这差事,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仲文兄那里,他便跑到县长那儿自告奋勇,生生抢了过去。
为这个周老爷在家大发脾气,听说连他的六姨太都碰了一鼻子灰。”
“这样呵。嗯,那倒也好。”
曹所长忙压低声音讨好地说:“二爷也是和您一样的心思,觉得怎么着也不能让周家占了风头,所以才……”
“你倒替他开脱。”寿礼沉下脸来:“我看多半是他自己要过做官的瘾,打算拉我入他那个伙。行不通!
你回去,就说他大哥才疏学浅,只配做个土地公,进不得大庙堂。”
老曹为难地抓抓后脑皮,心里直嘀咕。他本以为寿礼看过去交情上会给自己个面子,谁知……。
事情明摆着,仲文想让大哥帮他将三河原乡牢牢地握在陈家手里,根本是出于他自己仕途的考虑,哪知上来就被寿礼明眼看破。
陈寿礼对于保甲这套并不热心,甚至有些不以为然,本村自去年开始起推行工作就几乎裹足不前。
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农场和地里的收成,哪里耐烦去琢磨政客们的主张?
照他看来自己村子从来税赋都很及时地缴纳,没人闹佃抗租,又给军队做出过很大贡献,这就行了。
至于什么治安,不要说本地没赤色活动和土匪,就是有点动静保安队还有淮西营驻在本村的那个排,都不是白给的,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毫无意义。
“嗨,不过是给人个借口多收钱财、方便聚敛罢了!”这就是他的评价。
可事到如今保甲制非推行不成!陈寿礼看出这事情既不讨好、得罪人,且会受到上边的逼迫和压力,他压根没兴趣,更不要说是做什么乡长了。
但这个衔虽小,也算个地方末吏。倘被周家或者其亲近的人拿了去,那可是寿礼不乐意的。再说还要看些老曹的脸面。
寿礼心里盘算一阵,起身说:“老曹,这个乡长我无论如何不能当。不过你既跑了这趟,又不好叫你老弟面上过不去。
我看这样吧,在下身为族长、村首已经够忙了,乡长的位置还是交给别个稳妥人来做。我推荐个人选,当然还是从我陈家出,这样二弟他也容易接受些。
虽然明面上乡长是别人,但有事情我帮衬着,断不会让仲文难做就是。你看怎样?”
“那……,陈老爷想推荐哪位呢?”
“陈褒龄,是我前任族长,如今家里辈份最高的一位,我曾祖最小的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去年请我来喝喜酒的那位老太爷……。可是,他老人家已经年近七旬啦,能做么?”
“这有什么,他那么大年纪可以娶小妾,还怕挂不上个虚职?又不亲自跑实务,累不到老人家的。再说每月还有银钱俸禄,他高兴还来不及!”
曹所长低头寻思了回,拍拍手道:“看来这样最好。也罢,算我能交差了。就按您的路数。不过,得麻烦大老爷陪我去他府上走一趟。”
“这个自然。好事做到家、送佛到西天嘛!”寿礼见他同意自己的建议,心里顿时轻松许多,亲热地拍拍老曹后背高兴地笑着。
“别人争着做官,你倒好!”曹所长无奈地摇头:“要是做了乡长,在这方圆一带你呼风唤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多么威风?”
“走吧!我和你讲,本人就是个淡泊的性子,改不了的。我不像二弟,他比我在乎这些。再说,他做买卖有这身皮更好办事。
我靠天地吃饭,凭自己的手和脑子,与官印不相干!”陈寿礼拉着他一边出门一边解释说。
不用操心且有钱赚,这样的好事三太公是不拒绝的。不过寿礼还是推荐了徐庄的谢更生和宋庄的李树财和自己同列“参咨乡政”,心里还是不大愿意单独出头的意思。
然而事情却一天天找上门来。先是以保甲为单位清点人口(人口普查),接着县里下达了各种征粮、赋税的指标和命令。
陈文泉和孙束河这两个保长开始还得意洋洋,现在却天天疲于奔命、叫苦不迭。陈寿礼暗自庆幸自己没争这些花头。
“嘁,莫说乡长罗,就是只让我做个里长咱还嫌麻烦呢!什么也不如在家当平头百姓呵。”
做村长是大家公举,不得已为之,现在改保甲了,他乐得趁机把责任一推了之。
每天卷着裤腿和朱教授及其学生们一起泡在水田里,观察稻米的生长、果树嫁接后的成活,这对他来讲更有乐趣。
由于前年和去年两次减租和番薯、洋芋试种和推广成功,西陈家集的农户们反倒没觉征粮和赋税增加了太多压力,只是稍有失望,因为刚打些余粮没存贮几天,转眼又上缴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觉得今年可以安心让家里过冬,不必再担心挨饿的问题。
地窖里成堆的洋芋、竹笼里满满的薯干使许多人第一次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全。
那些曾经怀疑和犹豫的人看在眼里,也信了这新物产的好处,不再怀疑,积极上门向农学院的先生们求苗问种去了。
看到这样的需求,寿礼干脆在靠近码头的地方开了间铺子叫“谷香堂”,销售农学院大玻璃温棚里出产的幼苗和种子,以便把这些新玩艺传播到更多的地方去。
铺子里还出售蜂蜜。凤凰坡庄子上的养蜂场出产的蜜大部分运到蚌埠和合肥销售,少量放在谷香堂或委托陈家的店铺代卖。
为此,他还特地让刘忠合从寿春物色来一位霍掌柜打理谷香堂的业务。
每隔两天黄敬汽船上烧炉子的工人大龙给他送来报纸,虽然不能及时,但足以让他了解外界。
看着世间纷纷扰扰寿礼相当知足,他觉着自己好似身在桃源中一样,没有烦心事来打搅,也没有俗务缠身,这样永远过下去最妙不过!
每个月他要到庄园上去住个十来天,一方面料理些家事、听听老蔡的报告,另一面当然是想和玉清聚聚,省得她觉到冷清。
这上头纹香是个懂事的,不像陈林氏那样令他喘不上气,甚至常备些细软、糕点托他带上,让玉清十分感激,也回赠些女红,表达自己的心情。
妻妾和谐家内也就随顺,陈老爷现在是心情舒畅得很。
他走在三河原或者凤凰坡一带,那些农民投来尊敬的目光;
走进店里,看到的是伙计们勤快努力的身影,他的买卖已经具备了本县最大规模的网络,在陈家铺子里做事自然令人羡慕;
他和洋人、和尚讨论宗教的差异与相同,和农学专科的学生们探讨家禽育种的话题,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生活么?寿礼真的十分满意!
陈寿礼得到蚌埠来到消息,说第二批从荷兰运来的奶牛已做好装船准备。
他非常兴奋,这意味着自己和威廉等人期盼了很久的事业即将开始,在不久的将来蚌埠、合肥六安甚至安庆的居民还有那些洋人们,都可以喝上来自凤凰坡的牛奶。
因战事等原因,这七头奶牛从上海到这里竟花了两倍多的光阴,真可谓艰辛!这件事上他非常感激刘忠合的努力。
于是陈老爷决定亲自去迎刘先生和奶牛们,临走特地让纹香准备了身新衣褂给刘忠合带去,还叫三牛到杂货铺子找了上等的云叶子,吩咐带上一百元钞票准备犒赏跟随刘先生一起去办事的伙计们。
“这是大事,”他高兴地说:“咱这里开天辟地头回要出产牛奶了。哎,子孙后代都可以享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