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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蔡秉志家二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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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他们啦!”仲礼岔开话题松泛下气氛:“还是说咱的家务。我不在这期间卢虎和五文师傅还能镇得住吧?听说各地都有响应红军闹事的,咱们这里没折腾么?”

    “怎么会没有?”陈寿礼笑了,他还是头次听三弟关心家务,心里有些感动,回答他说:“你知道三牛的哥哥李二狗么?”

    “因为在磨坊和陈拐子打架被关起来的李二狗么?”

    “是他。”

    “怎的,他敢情做了赤党?”

    “这个我还摸不准,只知他从牢里出来后就在外面打工过活。去年秋天忽然想起他老爹就跑回来,带了不少城里的物件和新闻,惹得年轻人都往他家里跑。

    后来就有些露出情形,李二狗给大家说了不少外面闹租抗税的事,就有年轻人开始商量着也要这么做。”

    仲礼听了“嘿”地一声,问:“那结果呢?”

    “没闹起来。他们去动员咱们的佃户,可咱家已经给大伙减租了,谁也不好意思再闹。

    别人家的佃户心里痒痒想起来闹,我把主要大户包括太叔公、陈文泉、孙束河他们几位找来以村长和族长的身份开导,和大家说明大灾大乱之年休养生息的道理。

    另外承诺请农校传授种红薯和洋芋的方法并且收成包销,各位看到减租息后收入也不会太受影响,自然乐得做个人情。

    公布下去,那些想闹的也搞不起来啦。所以清清静静、平平安安到现在。李二狗看这边搞不起来,便去邻村找活做了。

    据我所知他到哪里,哪里就有风波。所以我现在还疑心他是不是那边的人,还是仅仅受了点赤化?”

    仲礼眼睛望着天花板想想,嘴唇动动,小声地问:“哥,你希望他是哪边的?”

    “我什么也不希望。我只想他还是原来的李二狗,老实种地生活比什么不强?”

    “哼,他要是受点赤化宣传想闹减租倒罢了,要是想革命,就像他们在墙上写的‘打土豪、分田地’那样,我的枪杆子可不答应!”

    “那是最极端的,所谓没办法的办法。”寿礼指着北方:“我在北岸一些地方见过,有的人家冬天还睡席子,全家人连床被子都没有。

    唉,赤党讲这是‘剥削’的结果。啧,这两个字真是可怕,一下子形容得那么露骨连容你害臊的地方都没有。

    富人为了欲望把农户逼得如猪狗般,凡是人类哪有不愤怒的?狗冻急了还呲牙叫两声呐。

    所以呀老三,我开学校、引洋物种、买火轮船,准许农学院用咱们的地做实验田,开春后养蜂场也办起来,新运到的奶牛开始下奶,这都为的什么?

    说白了就是要改变靠天、靠地吃饭的老路数,给农户们多找些活法。他们吃、喝不愁了,为什么还要闹?就没有理由了是不是?

    李二狗他们这回不成功就是因为这个!弹压固然重要,不过正如你说的,杀人总是不好,要尽量少或者不杀。

    枪总要留在最后来用,不到不得已何至于同乡亲结怨?你说是不是?”

    “嗯,我听大哥的。”仲礼重重地点一下头,说:“不过也要告诉卢、刘两位师傅,让他们留心防备为好。”

    “你放心,他俩做事还是稳妥的。”寿礼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回去把那头安排、安排,我在县长那里替你垫个话,找机会离开,回家来好吧?”

    “行,你替我铺排吧。”陈仲礼咬咬牙,心想反正这鬼差老子不伺候了。

    “说到陈文泉这个人,他有个外甥叫蔡秉志的你知道么?”

    “哦,小时候一起玩,我把他扔水里,结果这家伙不会游水的,是吧?哈,这家伙是个书袋子呀。他怎么了?”

    “唉,就是因为他是个书袋子不会做农事,家里常搞得入不敷出!他为了让大儿子进县中学念书和他舅舅借了三十几块钱,加利是三分五,说好一年还清。

    如今还不上钱他老大也在城里念不下去了,反过来被陈文泉逼着拿地和宅子来抵。

    他给逼得恼了,你知道读书人爱面子,所以咬住口不给他,就托了顾校长来走我的门路,希望请我出面买下。

    不过我觉得很不妥,莫要因这个被说做是仗势压人、倚权谋私倒不好听了。”

    “大哥的意思是?”

    “我意用你的名义买,或者洪庆的名字也可以,让恩娘代你出个头就是。这样你手里多落个三、四十亩地,也算救人一遭呗。”

    “呵呵,你就不怕文泉叔骂我么?”

    “嗨,我还另有个想头。”寿礼缓缓地说:“书袋子的宅屋离你家近,不妨改做医院,请马神甫的媳妇来主持,以后伤兵送来不方便落脚么?

    另外你手里土地多些可以增添用度,不像现在这样又是药费又是抚恤、补贴的,给队伍这么花下去可就寅吃卯粮啦。”

    “我明白了,这是大哥照顾我,就照你的意思办。不过没了房子秉志一家住哪?”

    “我问过了,他想搬到省城去教书。我和兴安、朱教授打过招呼,请他们帮忙给他找事做。你不必担心。

    以后瞧机会我再陆续帮你添置些产业,不仅是刚才说的两件,而且也是为弟妹和洪庆着想啊!”

    临走时仲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来递过去,口里说:“喏,这个是给桐儿的见面礼,我就不过去了,请新嫂子抽空代转给五弟妹罢。”

    陈寿礼定睛一看,原来是红丝线串着的两对小金锁,黄灿灿地耀人眼目,中空包核的。拿在手里一晃,里面的小球发出好听的撞击声。

    不禁笑起来:“好东西!这样的人情为什么你不自己送,却要劳动纹香?”

    仲礼“嘿嘿”一笑,答道:“你还不了解?红菱从小在咱家,当初也和她玩笑过。如今嫁了小五做媳妇,彼此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现在叔仁又不在家,还是慢慢来吧,等习惯些或者五弟回来时我再上门相见不迟。”

    “不错,如今你也历练得很好了,知道看顾家里和兄弟们。”

    “嗨,哪里。是见过的生生死死多了,自然便懂得些、明白点,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地。”

    仲礼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五弟还在安庆?有信来么,他现在做什么?我听说好像在学徒?”

    “哦,这个,年底有人稍过口信,还给红菱带了些钱用。唉,如今闹红、征剿,太乱!路又远,他那里来个消息也不易,还得托了人情层层转求才行。

    没意外的话应该还在安庆吧?据说要进工厂。现在挣些阅历,将来才好到洋公司做事,对不对?”

    仲礼听完无话,只点点头。小五年龄已长,且有大哥做后盾,所以他并无太多担心,倒是六弟因自小跟着自己母亲,所以相比更上心些。

    “你刚才说季同学校里不大安静?我看那学不上也罢,省得和人家净学些罢课、游行之类。

    如今的学生都似政府欠他们三辈子钱一般,动不动就闹,搅和得那些父母官们没一天安静!说什么要安靖地方、发展农商,其实四处起火怎么做得到?

    政府给中学教员每月开一百多块银元,是县长的五倍、发电厂技工的十倍、警察官的二十倍,咱家的佃户就更没法比。

    这么高的薪酬他们也不知都教些什么,搞得这些学生成天躁动?

    我听说省师范学校是免学费的,又免膳食、住宿费用,还有学杂费补贴可领,把年轻人捧上天有什么好?

    个个觉得自己能救国似地,不在其位不知其难。我看还是让季同躲开吧,要读书、进步也要寻个清静地方呵。”

    “唔!”寿礼思索着微微颌首,说:“这话在理。等他放假回来我谈谈看,瞧他是个什么意思?”

    哥俩又聊会儿庄稼、商议些家务,陈仲礼从兄长那里告辞。

    先去看了繁忙如织的码头,还有孙家投资、陈家入股兴办、修建中的客栈,又好奇地跑到马托尼家栅栏外面和本地的孩子们一道看回热闹。

    马神甫的太太艾玛怀着孩子,在院子里艰难地踮起脚尖,够着把一根绳子打个扣挂在两根柱子中间。

    抬眼看见个穿军官制服的青年张着嘴巴朝她看不禁愣了下,但立即明白过来,生硬地请他“泥便清(里边请)”,见仲礼笑着摆手谢绝便耸耸肩自己回屋去。

    不多时又端着一大木盆洗好的衣服出来准备晾晒。

    仲礼伸手在王四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小四子连忙扶着打歪的帽子,按住拍打屁股的德国造匣子跑进去,连比划带硬夺地从她手里接过木盆抱到立柱下,边嘴里聊着,就帮她晾晒起床单来。

    陈三爷乐了,觉得有趣,也为自己做件善事感到高兴。

    一回头,看见葫芦的媳妇英英手里拿个包袱,挽着柳儿走来。瞧见丈夫的长官在这里英英忙打招呼问好。

    仲礼从兄长那里听说柳儿和唐牛已订亲,只等那傻小子从寿县回来就要办喜事的,于是故意开她玩笑说:

    “哟,你们姐妹两个这是做什么去了?我猜定是去小黄庵,请那边师傅教手艺,好给柳儿准备嫁衣的吧?”

    说得柳儿登时红了脸,啐一口道:“以为三爷做了带兵官肯定稳重许多,不想还是这样油嘴滑舌!”不料仲礼非但未恼,反而哈哈大笑。

    英英老实得很,说:“您猜得也差不多少,不过不是为柳儿,倒是和智芸师傅商量给学校里那些孩子们做衣服的事情。”

    “哦,做衣服?”

    “是茵小姐提出来,咱们学校的学生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实在不齐整,所以和顾先生商量用年里结余的款买来一批蓝布,要给大家做校服,还画了男、女样式。

    小姐让柳儿做个头,召集姐妹们帮忙。我俩琢磨智芸师傅手艺好,所以去向她请教,顺便求她来做个指导。”

    “这么说倒是件好事。”仲礼歪着脑瓜说完,伸手从军制服上装口袋里掏出把票子来塞到英英手里,说:

    “这个拿去,给做工的姐妹们大家买些茶、点心之类,也算我这个杀人的魔王积德行善,替自己洗刷些罪过。”

    英英接过谢了,拉起柳儿便走。不料柳儿忽然掉脸摔手道:“咱们不该要,还是还给人家比较好。”

    “这算做什么?难道我拼性命挣的钱你还嫌弃?”仲礼颇有些不满。

    “不敢,只是我们没做什么事,为啥要收你三老爷的钱哩?”

    “唉!这钱又不是给你的,所有参加的人都有份。”

    “您别生气,她刚才害羞恼了,这会子怄气呢。”英英知道这姑娘的性格,生怕柳儿再说出些不好的来,忙拉她走,那陶柳儿跟着她百般不乐意地去了。

    其实她对仲礼倒没什么,只是这句玩笑让柳儿忽然想起二老爷仲文的嘴脸来。

    因为仲文曾多次来纠缠、调笑,所以柳儿对此人十分厌恶,把这口气撒在他弟弟头上。好在仲礼为人大大咧咧没放心上,只挥挥手一笑带过。

    转回身来看见兴安的妹妹竹子同徐七家四姑娘应应站在不远处气哼哼地盯着他,不由吃惊道:

    “咦,这小姑嫂俩瞪我做啥?今日却古怪,好像清早起来犯女人,怎么个个见到我都恨呆呆地咬牙哩?”于是招手让她两个过来问:“找我么,什么事?”

    “保安队可是三老爷的管辖,不找你还能找哪个?”竹子快人快语、开门见山地说:

    “有欺负良家妇女的事请问你敢过问不?或现在是别个谁在管,我们找管事的人找理说去!”

    “开玩笑!这晴天白日地……。”仲礼瞧她两个的神情心里疑惑:

    “真有这等事?哪家的乌龟王八敢欺负你俩?说出来老子替你们出气,居然还有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

    看着他舒胳膊挽袖子地,应应忙制止他:“您还没听竹子说完呢,着什么急?”说着眼睛看竹子:“你别绕了,赶快说罢,那样事情我说不出口!”

    仲礼听了眨眨眼,转身把脚放在一个半躺在坑中的树根桠上,从军服口袋里摸出烟卷来催竹子道:

    “你说、你说,我倒看哪个这样混账大胆!”可才听竹子说了个开头,他划火柴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原来这对小姐妹照例如往常般去学校帮兴安照应学生开早饭,一天两趟已经习惯成自然。她们沿东麓经过小通寺后面一片菜地。

    正走着,忽然应应似听到什么声音便站住脚注意地侧耳倾听。竹子莫名其妙,问她:“怎么啦?”

    “好像有人叫唤。”应应轻声道。

    竹子也竖起耳朵听听,笑着说:“不像,倒好像是我家罗罗在哼哼。”

    “罗罗没在圈里么?”

    “当然在,我出来时刚喂过它哩。”

    “那怎么会……?”

    “许是和尚们自己养的?”

    应应伸手指在她额角点了一下:“笨呵?哪有和尚养猪的,莫不成师父们还偷荤腥?”

    竹子噗哧笑了,拉住她袖子悄悄道:“姐姐,若真这样倒有趣得很,不如咱们瞧瞧去,兴许还冤枉了和尚呢?”

    应应一想也是,就算不是和尚们偷嘴,假如哪个毛头小子或者庙里雇的火工作孽,糟蹋了这清净地方也真是罪过,倒该轰他到别处去才对!

    于是两个人轻手轻脚顺着声音找过去,见树林后面空地上有个茅草棚,周围是席子糊泥巴围起的矮墙。

    两人心里诧异,因为这地方是庙里存放烧火稻草的,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到墙外那声音更明显了,却又像是呜咽,还有人在喘气和低声说笑。

    应应犹豫起来,竹子却是个胆大的。她找根竹杖让应应在后面守护,自己悄悄来到墙边,找个破绽处掰下些泥巴,用小树枝撑开席子眼向里面看去。

    里面两个男人正压着个女子。竹子突然醒悟过来“啊”地尖叫了声,用手捂住脸迅速跳回应应身边。唬得应应拿竹杖摆开架势,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突听见里面一阵慌乱响动,应应举着竹杖冲到门口,几乎和两个冲出来的半裸男人撞到,吓得她挥手一阵乱打。对方无心恋战,飞也似地逃走了。

    等她转身走进屋里,竹子在那姑娘身边用衣服和稻草遮掩住她赤裸的身体,仰起通红的脸来眼里都是气愤神情。

    “这不是蔡二姑娘吗?”应应吃惊地。那女孩子是书袋子蔡秉志的女儿二娣,一个极木讷的人儿。

    “知道那两个畜生是谁吗?”竹子怒火万丈:“是陈利人和他独生儿子干的,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陈利人是陈文泉弟弟陈义泉,因他放钱收利做营生得了这么个外号。他儿子陈求是有名的浮浪子,最不正经的一种。

    陈文泉家其实和陈仁贵家同出一支,据家谱记载系庶出。大约血缘上相距稍远了些且又非嫡系缘故,本家各宗都看不上他们,而陈文泉家的家风是诸陈中口碑最差的。

    例如放高利、买卖人口乃至逼死人命之类都出在他家。寿礼表面上仅维持个同宗的面子与和气,好在他家自觉搬到对岸去住,也省了像陈拐子那般被驱逐。

    这父子俩以丢了东西被二娣捡去要搜身为名污辱了她,实际就是欺负这孩子头脑不灵光、且又胆小的性格。

    但没想被人当场拿到,所以也没顾上看是什么人便飞一般地逃走了。可竹子认得这俩家伙,咬牙切齿地要和他们誓不罢休。

    她们商量之后先把哆嗦着说不出话的二娣送回家,由竹子回去找来老秦叔给她看诊并安稳住愤怒的蔡秉志,然后结伴出来到陈家大院去找寿礼告状,不想正遇见仲礼在这里看西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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