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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陈林氏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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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得三个人都目瞪口呆,非常意外。还是寿礼先醒悟过来,他看看娟子,又看一眼罗芳,呵呵地笑着拍下大腿赞道:

    “夫人高见,且做得好媒,我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不过这样一来却委屈了罗贤弟,咱们间的称呼可要改过啦!”

    “这、这倒没什么,只是,在、在下出身贫寒,又、又有过那样一段经历,怕辱没了阿娟姑娘,辜负了老爷和夫人的一片好、好意。”罗芳激动得话不连牵。

    “呵呵,我们不妨,倒要看阿娟自己的意思。”

    几双眼睛都来看阿娟,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嗓音哆嗦着答道:

    “在山上时阿娟已经称呼您做娘了,如今只向二老补上礼节,终身大事自然请阿爸、阿妈做主。”说完趴在地上给老爷、夫人磕了三个头。

    寿礼笑着回过头来看陈林氏,见她满意地笑着,放下心来,索性大方地说:

    “既是我陈家的女儿出嫁便不能太过寒酸。这样吧,我给你十亩地、两头牲畜、一处房子、三亩果园做陪嫁。账上拨出两百元做嫁妆和婚礼支度使用。

    前月从尹家手里买下个宅子,坐落在南坡上面向大路背靠竹林和一片松柏。它有个院子,两间正厅和一个西向的灶房。

    我让人收拾了,给你俩做新家如何?”看到一对新人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他哈哈大笑。

    这时陈林氏像给新人解围似的说:“阿娟去把弟妹们领来吧,趁我精神好还可说说话。让你女婿也走一趟请老蔡过来,我还有几件家务要嘱咐。”

    寿礼看着两个人答应了下楼去的背影笑着说:“瞧,你这一高兴都容光焕发了,看着似乎已经不碍事呢。”

    “瞎说,那是回光返照!”陈林氏见他脸上有些不好看,忙岔开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娟和嫁出去的阿灵她们不同,是和我共患难过来的,这个娘也早叫下的。

    我晓得你有些放不开这孩子,只是你已有了纹香和玉清,何苦再搅和她?

    不说自己的身子骨,就是精力怕也顾不过来的。倒不如……。”

    “我知道、知道。”寿礼忙摆手打断说:“你的心思我方才一想就明白了。这样最好,也了却了我的一个疖症,家里又稳稳地添个好帮手,何乐不为?”

    “正是。”陈林氏微笑:“你晓得我的心,很好。我做这个家的媳妇、当家娘子,就得处处为陈家和丈夫着想才是。”

    “唉,这么多年辛苦你啦,真是对不住。”

    陈林氏红晕上来,忙拦住道:“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看孩子们上来了,快住口罢。”

    果然茵儿姐弟由娟子领着挨个上来给母亲问好,陈林氏道:“我和孩子们说说话,你先忙自己的去吧。”

    “好。”寿礼应着却犹豫没动,告诉孩子们:“阿妈身体弱,不要太麻烦她,不要吵闹。

    过会儿就下来,还是让她安静休息休息才好。”大家答应了,他才回头望着,一步步挪下楼去。

    陈林氏母子说话时间不长她便支撑不住躺倒了,孩子们只得一个接一个、眼睛红红地安安静静走下楼来,引陈寿礼心情又是好一阵烦恼。

    傍晚陈林氏忽然醒来,叠声地叫老管家,娟子忙带着蔡五福上去,好久才下来。

    老蔡抹着眼睛叹息:“唉,还好赶回来见夫人一面,不然……。”说着便讲不下去了。

    陈林氏交代完家务再次昏睡过去。就在凌晨两点钟多点的样子,天上飘起清冷的小雨,天像墨汁般伸手不见五指。

    昏暗的灯光下请来的黄大夫轻轻把一方白色绢帕盖在周氏脸上,她无声息地走了。

    鉴于正在动荡的战火中,加上陈林氏先有遗言,她的葬礼隆重而没有大事声张。

    在和尚、道士们的诵念声中参加葬礼的人们跟在纸人纸马和白幡的引导队列后边,不作声地向河埠走去。

    玄青呢盖裹的厚重棺木从这里上船,它将被送到西陈家集的祖坟内埋葬。淮兴号快艇在前边引路,载着主要家属和冯县长等重要宾客。

    淮清号则在后面离开几丈跟着,那上面有一支唢呐“唉唉呀呀”地呜咽着,替同行的人们倾诉着无限的哀婉。

    寿礼一路上都没有话,李三牛拿来件马甲他也是木然地由着人给他套上。连夜赶来的刘忠合出现在他身边,劝慰说:

    “东家,不要多想。昔人已去,音容在心。但是如果久久不能忘怀反而伤神、劳志,则非逝者所愿,亦不能说陈家一姓之所望,还是节哀吧。”

    “你看这河水,长久不息。”陈寿礼突然开口,喃喃地说道:

    “我爷爷时如此、父亲时如此,到如今还是如此。不管生命怎样流逝,这湍流、水色和浪花却是永远不变的。

    不变的还有田野和土地,兴许经历过无数主人,但这些人有几个曾真正拥有它们呢?莫不是因之兴、为之亡,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想到这层上真让人把满腔的热血都冷了,倒不如安心静下来好好审视一番这山水田园。”

    “陈老爷素性喜静是好事。静则无欲,无欲则无求,没有过多的索求就少了很多罪过和错失。可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呀,您还没有到含饴弄孙、闲居林泉的时候哩。”

    “唉!”陈寿礼长长地出口气,吧嗒着嘴巴苦笑道:“哼,我才静下来你这老鸦就在耳边‘刮刮’叫了,怕不是有什么事要告我罢?

    等回去一切停当了再和我说,这个时候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说完他抬起头来。天上一行南飞的雁儿正高高地列阵而行,时而发出遥远的叫声,恰与那孤独的唢呐似相呼应。

    他一直不远不近地和陈林氏相处,从心底里把这作为对这场自己根本没权利选择的婚姻的反抗。

    母亲去世后,孩子们相继出生虽然使这种意识减弱不少,但归根结蒂没消失过。

    今天陈林氏突然不在了,寿礼也失去了怨恨的对象和发泄目标。他忽然从心底里感到无限茫然,“以后会怎样呢?”他不住地问自己。

    刘先生说得有道理,虽然河水东流不绝,可日子还要过下去。于是他努力集中精力,希望想些更积极的事情来转移思绪。

    船运公司、学校、农学院的实验室、建设中的奶牛场和新造的蜂房,他又想起纹香的温婉和玉清的娇怯。

    寿礼眉头逐渐重新舒展,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与大河气息的空气,决定要更好地活下去。

    “毕竟还有那么多美好、值得期待的事物,还有明天的目标需要认真面对呢!”他想。

    虽然报纸上说“赤匪主力被迫西窜”,然而战事却似乎仍无法结束。

    这场夏初就开始的围剿真可谓慢工出细活,政府军显然吸收了过去急躁、冒进带来巨大损失的教训。

    他们先逐步推进占领、收复包括霍山在内的许多战略要点,然后不断试探红军的虚实和部署。

    用了两个月时间布置好防务、后勤补给、兵员调动与补充,然后才开始按照预先的安排发动进攻。

    中央采用的东西对进、铁锤压迫的方式似乎相当奏效,这主要得益于红军指挥官们判断的失误。

    西线红军集结主力寻求先攻麻城拔掉钉子然后回师击溃来犯之敌,这本没什么错,但却一厢情愿地忽略了对手的聪明。

    西线中央系的部队较少看上去力量弱于东线,但地形远不像皖西山区那样复杂,利于政府军大兵团迂回和推进。

    红军主力惊异于敌人推进的速度而放弃麻城之围回头时战机已失,被他们的敌人“白军”逼得站立不稳,只好奔向皖西欲与留守此地负责牵制的地方师团和游击部队汇合。

    为此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大量城镇、人民还有库存的宝贵装备和弹药。

    在付出巨大代价后,他们却发现皖西部队经过与中央嫡系主力的长时间正面消耗,已不能提供多少帮助和支持,甚至无法收复像金家寨那样的镇子。

    加上白军迅速从多个方向包围的压力,红军主力依旧无法立足,只好在部分阻击部队的掩护下吸引开敌人的注意力,然后疾进向南试图到英山一带休整恢复。

    可中央军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并且决心先期进占英山,李桐所在的师奉命从东面迅速迫近英山,在红军的行军途中攻击了他们的侧卫,使其不得不改变想法,慌乱地掉转锋芒往西朝着铁路线方向遁去了。

    上峰对兵力进行了重新调整,李桐的部队留守在三里畈到担店之间,负责割裂红军东、西两线并防止其主力回窜皖西,另外还要配合本地武装搜捕零散的赤色分子以及隐匿民间、山林里的落单红军。

    由于有表哥的推荐,李桐当上了俘虏看守处的主任。

    好容易得到一个实缺他非常卖命,立即带一个加强排在坝河的西岸边用铁丝网圈起块地方来作收容所。

    岸边原有几处农民挖的地窖,可以用来“有待”有身份的俘虏,不过增加了铁丝网和木栅将他们与其他人分开,木栅上还特地苫挂了竹席以遮蔽外界视线。

    李桐的作品得到了长官的赞赏,这令他特得意,也使被派来负责甄别、询问俘虏的韩少校非常满意,两人很快熟识起来。

    在韩少校的要求下李桐派一个班修缮了不远处一间看瓜人的草房,其实就是在顶上加些茅草,然后重新用泥巴糊了遍墙而已。

    新泥未干韩少校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他的人进驻了,那以后小屋里常传来悲惨凄厉的叫喊,会有士兵拖出血肉模糊的躯体或者死尸。

    这时李桐才明白,原来那个少校和他的手下就是所谓特务的一伙。

    随着红军主力渐行渐远,这个收容所里的俘虏越来越多。现在每天都有人被送来,原本尚觉的开阔场地已经有点拥挤,人数超过三百了。

    不过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赤匪李桐可吃不准,因为不少人根本穿着就是寻常百姓,还不时有人哭闹喊冤。

    还有个疑惑是可能有被抓到的红军没被送到这里,直接私刑处死了。

    据一些得意洋洋的家伙自己表述,李桐判断不少被俘者在现地或半路上就被铲共队、还乡团、保安队士兵给杀掉或者折磨死了,进山搜索的部队也常报告发现各种各样异常的尸体。

    李桐觉得这很不应该,他向上司进言应该设法制止这种莫名其妙的杀戮,但参谋长听了笑笑,淡淡地对他说:

    “这些赤匪本来该死,谁叫他造反?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地,这时候出口恶气也是理所当然,哪个撞上了算他倒霉吧。”

    李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可又觉得参谋长所说无可辩驳。韩少校见他不高兴的样子问:“小老弟,有啥子不痛快的,和老哥摆摆么。”

    李桐忽然心里一亮,忙拉他到一边把滥杀的事还有参谋长的回答告诉了他,少校哈哈一笑,说:“他说得在理么,你穷人看册簿管啥子不相干的事,那几多共匪不值得操心噻。”

    “话不是这样说。”李桐向他解释道:“杀个把匪徒固然用不到担心,但是您想,那些家伙哪有本领分辨高低?

    若是不分皂白地干保不准把抓到的大鱼也当作白条卖了,岂不是非常可惜?兴许老哥升官发财的机会被他们给搞丢了也未可知。”

    “哎呀,这样说来倒真有些儿道理。”韩少校一愣,倒吸口冷气:“我还真担心那帮家伙笨手笨脚,坏了大事哩!”

    “是吧?再者,如今也没说抓到的应该如何处理。谁能保他们没贪图钱财私自放人?如果是大鱼,身上不可能一个铜板、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吧?”

    听他这么说韩少校呆不住了,急忙拍拍他肩膀说:“老弟提醒得是,我这就去找参谋长商议,不能让他们再擅自胡来!”说完拔脚朝镇子里跑去。

    这家伙果然说服了上司,当天一道命令下达所有辖区内的部队和地方武装。

    命令凡所获赤匪嫌疑及通共分子必须押送镇一级警察所先行甄别然后转送,而捕获的零散红军及其伤病人员则立即送至国军各团团部所在地拘押,集中后分批转运至师部俘虏收容所,且不得擅自私放、扣留不报或处刑。

    命令中还规定了上缴俘虏的四等级奖励办法等。此举果然有效,犯人很快增多起来,乱七八糟的人少了,基本上都是已经确认的骨干分子和战斗人员。

    铁丝网里密密麻麻拥挤不堪,韩少校却得以获得了更多有价值、可以请功的东西,他对李桐更加看重、也更加亲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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