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明鬼
“师妹你果然也发现问题了吗？”
谢清尘一脸严肃，
“的确，受访者皆立过誓，是断不可能违心说假话的，也就是说，云仙先在大多数同门的眼中性格截然不同，简直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是这个问题吗？！”
“是啊，这样下去可不行，要是没有个确切的答案，一旦报告上交给太上，保不齐会把他当走火入魔来看待！”
谢清尘这番话顿时让尹灵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半晌，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云师弟不是师妹你和峰主一同在世俗间发现的吗？相处了那么久，宗门里应当没人比你更加了解他了吧。”
谢清尘满眼期待，这副模样就好像是一个狂热信徒在打听神明的现状一般，尹灵儿又是叹了口气：
“我只知道，他很可能一直在痛苦着。”
“痛苦？”
“谢师兄，在你眼里，云仙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气运之子，有大帝之姿。”
尹灵儿一怔，随后莞尔一笑：
“是吗？但或许他痛苦的根源就是这个所谓的气运吧。”
谢清尘不解：“有气运加身是好事啊，师妹这话又从何说起？”
“那如果更深呢？深到这一切，并非只是缥缈无形的机遇，而是萦绕在周身的、密不透风到足以令人窒息的命运呢？”
尹灵儿眼神暗淡，声音渐轻，直到趋近于呢喃，
“在他看来，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他会去学习、去迎合，这就是他的天赋，但究竟哪个才是他的真心，我想可能都不是，因为如果他一开始就只有空虚，那就谈不得任何真心。
“我当然希望他能好转，希望他不要将那一切归咎于自己，但这终究只是希望，我甚至不敢想象，当一切达到他所期望的那样，他究竟会做出什么非人的决定？”
…………
“哈哈哈哈哈！”
忽然再度席卷起玄力的意境之中，众人艰难地俯下身子抵抗风暴，只妖人立于混乱中心，张开双臂，那双流转着不可名状光辉的眼瞳如陷入癫狂般不断颤抖。
这一刻，仿佛天地寰宇都在他支配之中，他的狂笑声久久不歇。
“这位道友究竟是何意，为何这意境仙法又开始施展了？难道意境又失控了？！”
“这威势……为何还和方才的不一样，怎么感觉……咳！我的灵魂正在被汲取！！”
周围传来惊惧之声，云仙先却陷入了一种浑然忘我之境。
意识到不对的钟玄胤此刻再想起身却也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乃至存在被无形中的东西汲取，而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不断在心中呼唤着焱老：
“老师？老师您究竟去哪了？这个时候就……”
忽然，他的思绪停止了一瞬，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掌中凝聚出一道黑色火刃，猛地袭向那风暴中心的妖人。
“飒！”
这种程度的攻击当然不会得逞，云仙先甚至没多做什么举动，一股意境之力便将他完全镇压。
然而，就当钟玄胤因那空间扭曲的剧痛而清醒过来之时，一道黑影已从他身侧的虚空中掠出，那是焱老…不对！这张脸是……
一道暴虐的死光瞬间将整座空间一分为二，而这出乎意料的一击依旧被云仙先侧身躲过。
下一刻，一股无与伦比的意境之力从无形中渗出，瞬间包裹了那突然发难的魔影。
然后，云仙先偏过头，脸上流露出一种轻描淡写、还带着些许了然的笑意，轻声道：
“结果最后还是出手了啊，真伤心，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众人震惊不已，只见先前他一直充当指挥的“焱老”终于在意境之力下显了真身——
这是一个邪气森森的身影，他的身形修长纤细，指尖是非人的尖锐，身上的黑袍隐约间蔓延着一片片血腥的纹路，腿脚处更是虚化、晶化，仿佛不像是身上的衣服，而是他身体的部分。
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这种令人心神颤栗的姿态，即便不用说，众人也瞬间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而月孛只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云仙先的眼神，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个非人的弧度：
“你这疯子。”
…………
一个多月前，灵霞宗禁闭之地。
“见过季座主，今天是您来看云师弟吗？”
守门的弟子见到季源后赶忙行礼，季源笑吟吟点了点头，两个弟子也没多说什么，很快便为他打开了禁闭之地的大门。
巨大的锁链声轰鸣，面前那扇铁门缓缓打开，其中流露出的浓郁气机令他都觉得压抑，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驾云飞了进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门后那安坐在石椅上的身影，他手上捧着一册书，还是老样子——《变道经》。
季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袍中变出了藏得严严实实的饭菜摆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唉，这本书都快被你翻烂了吧？这要是让老八看到了，你怕不是真要被当成外道架在十字架上烤成碳喽。”
“如果连舍弃真心都依旧无法融入，难道我连为自己存在的理由都没有吗？”
云仙先的回应却是一句反问，他甚至没有看过了一眼，这让季源又是好一阵无语。
半晌，他又问道：“今天怎么是您来？灵儿呢？”
季源揉了揉脑袋：“灵儿她要修炼，接下来一段日子都是我了。”
“是吗？怪不得今天的饭是糊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心态放平，不然接下来保证郁闷死你……唉，要是真这样就好了。”
季源无奈地看了一眼他这个古怪的弟子，
“算了不提这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老八给你的刑期是三百年，且不论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每天给你送饭，就算我这老骨头受得住，别人也多少能看出不对劲了。”
“您果然也对自己的厨艺很不自信吧。”
“谁跟你说这个了？”
季源气得吹了吹胡子，
“我说你一天到晚跟老八杠什么，他墨守成规就让他那样呗，你还是跟他服个软早些放出来吧。”
云仙先却表现得相当轻描淡写，翻了页书，然后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想出去的话，我至少有三个方法可用。”
“说来听听。”
“其一，门外的守卫都对我抱有憧憬，我认为我能说服他们；其二，我前几天在这禁闭之地发现了一个漏洞，可以很贴心地将我传送出去；其三，我可以让八长老来……”
“然后向他道歉？”
“然后将他斩杀。”
云仙先平淡地说，似乎是与他的话相呼应，被他搁置在一旁的折扇“太阿”忽然亮起点点辉光，他们是认真的。
季源瞥了这如忠犬般的神剑一眼，然后一巴掌按在云仙先的头顶，似笑非笑：
“然后我们全峰被仙门通缉，一起流亡天涯？”
“您要不喜欢我们也可以浴血奋斗战至终章。”
“……”
季源沉默地看着云仙先，千言万语汇至口中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你什么时候能正常些，你对其他人这样我倒无所谓，灵儿可是一直很担心你啊。”
“我明白的。”
云仙先微微一笑，
“但我并不是想惹八长老生气的。”
季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算上这次就算我知道的也有近八回了，你觉得我信吗？”
“我只是想试试一个仙人对我能造成怎样的威胁啊。”
云仙先轻笑一声，转而随意地问了一句，
“难得有这个时间，您给我算一卦吧。”
季源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会儿又要干什么？”
“您不是宣称有了一种很新奇的占卜手法吗？帮我算算我的结局吧。”
“算这种玩意有什么用，你还年轻，死不掉的。”
季源想要拒绝，但架不住云仙先一再坚持，只得无奈一叹，翻掌变出一叠纸牌来，煞有介事地念了几个咒词，缓缓抽出一张放在二人面前看了看：
“恶魔，牧神潘恩。”
云仙先眯起眼，注视着纸牌上那个由一片血红绘成的魔影，背景是一个暗淡的倒立五芒星：
“这是什么东西？意思是我会终结于此？”
“这就是一个象征意义，好像有奴役和诱惑的意思吧，老实说我也记不清了，倒不如说……我有这张牌吗？”
季源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好似突然想到一般，
“不过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角色，也许冥冥之中的天意是想告诉我们你的未来与那个家伙有关……不，应该不会吧，毕竟祂已经死翘翘了。”
云仙先神色微动，偏头追问道：“谁？”
季源犹豫良久，眼中异芒一闪，缓缓道：
“第一真魔祖，月孛。”
————
趋行在这条亘古因循守旧的旅途，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我的存在却如此虚假，累，却无从止歇；苦，却不得逃避。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高高在上的天意不得已展现了破绽，让我不得不自问，这是不是我仅有的一次能够摆脱那种成规的、成癖的阴霉舒适的角落——
我是有权从轭下逃脱的那种人吗？
……
“云仙先…云仙先你看着我，听我说。”
她奄奄一息地倒在云仙先怀中，即便眼中的生机即将消失，话语却如血液般倒灌入了他的黑暗中，
“既然只有你能创造自己，你就没有放弃自己的理由，云仙先，去尝试努力地活下去，去厌恶，去热爱，去流泪，去大笑，只要你还在这个世上，就没道理不去挣扎不是吗？”
……
“尽是扯淡。”
梦华楼上，当那幽暗光影交织显出黑袍少年的相貌时，他尽管没有见过祂，却依旧认出了这个家伙的身份。
真的出现了。
天玄子在惊愕，他也差不多，当时他差点就克制不住地颤抖了，那种他未曾体会过的喜悦充斥了他的全身。
所以祂真的没死，那么，那个所谓的塔罗占卜也是真的吗？
无法预测，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走到了命运的分叉口，而他需要这个家伙待在自己身边，应该怎么做？
那就让祂来夺舍好了，祂逃不出我的“生死墟”。
……
意境之中，尚能保持清醒的众人也根本不明白状况了，只能惊愕地望着在混乱中对峙的二人，心中生出无数疑惑。
为什么看似是友方的云仙先会摆出这副模样？为什么在那月孛死后，又从钟玄胤体内突然冒出来一个看上去更加完善的月孛？
而其中的修士也察觉到了不对，这个意境变了，尽管就连细节也没有多少改变，但冥冥之中的确有什么已被替代——
这俨然是意境相融的表现，哪怕表现相似，这里也已根本不是那个布施仙人掌控的意境！
“可这真的是能做到的吗？难道这两个意境很相似吗？”
步行年极力遏制着体内流失的魂魄，喃喃自语，眼神中却满是不可置信，思绪更是混乱不堪。
因为照这么分析，布施仙人的确是消失了，那现在掌控意境的是谁？
而很快，他也就意识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
…………
犹豫吗？当然了，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人”来说，这种事必须是要犹豫的。
置身于风暴中，方寸世界的展开让他彻底拥有了这片意境。
“……”
我此刻或许应该觉得抱歉？
可惜的是，我现在只想放声大笑。
云仙先悠然地侧过身子，静静望着偷袭未能成功的、他最熟悉的那个月孛。
结束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孛偏过头，看着风暴中已完全掌握了意境的云仙先，面露莫名的笑意。
云仙先似笑非笑：“你是指什么？为什么会发现你的存在吗？”
月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座已经知道了，我想从那个愚蠢的化身主动与我打招呼后，你或多或少应该都已经意识到了本座是附身在这个小鬼身上了。”
“你认为只是这个原因吗？”
“当然了当然了，也算是本座的失误吧，借着进入意境画卷的功夫挪移到那钟姓小鬼身上，却一不小心让你窥见了端倪。
“不过就算没有这事，你也多少能意识到魂魄也有进入意境的可能吧，毕竟就现在来看，你与本座接触也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所以少来这套……”
月孛无奈地摊了摊手，面上笑容不变，
“本座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本座对‘方寸世界’动了手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