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葬
“小……小师妹？”
鲜血缓缓滴落在高台之上，见到这一幕的墨家弟子皆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出声道，
“师兄你…你在干什么……”
墨望清缓缓抬手触碰那穿透了自己心脏的利刃，她认得这个纹路，但她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看向了那偷袭之人：
“相里……”
“唉，结果还是到这种地步了吗。”
而“相里庆”笑吟吟地看着她，他轻声道，
“这话可能不好听，但你简直比云仙先还好杀啊。”
然后，他嘴角裂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双手猛地用力，将墨望清如垃圾一般甩下了高台！
“望清姐！！”
慕容汐羽面容顿时变得扭曲，不顾一切地扑了下去，而刘纲同样紧随其后。
而见到高台上这始料未及的一幕，下方众人也是面露惊骇，尤其是左夏岚，当她见到那偷袭之人的相貌后不禁惊叫出声：
“妖无念？！”
“不对啊，他怎么把那仙人给杀了？这么一来他们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
有人愣神道，而面对这个疑问，焱老陷入了沉默，随后猛地惊醒过来，厉声喝道：
“不好！快阻止那个步行年！”
“已经晚了。”
步行年轻笑一声，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立于身前，右手缓缓结印，口中吐露冰冷的字词，
“烂柯梦。”
下一刻，他的身上泛起一阵晦暗的光芒，光芒之间还有星光点点，一股古朴沧桑之感瞬间席卷开来。
“这是……意境？！”
有人见到这一幕顿时惊叫出声，可甚至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他不是仙境便有意境，那股蚀人心智的古朴便融入虚空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蛤？”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唯独焱老声音更僵硬了：
“完了。”
“故弄玄虚！”
而此时已经有一个神魄境强者来到了他身边，丝毫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拳凝聚出龙象异象便向他轰去，
“老子打不过天罡宗的仙人还打不过你一个弟子不成？受死吧！龙象逐雷……”
忽然，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微风拂过，那中气十足的话语却没有了下文。
众人疑惑望去，就见步行年身边空无一物，那一马当先的神魄强者不知何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调理气息的钟玄胤分出心神询问焱老：
“老师，这步行年施展的又是什么神通？”
“那不是神通，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意境的心中小世界。”
焱老声音凝重，
“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起过的，应对意境的方法吗？利用意境道则相融的规则，强行稀释对手主权，争夺掌控权。
“而心中小世界虽不比意境，无法影响意境本身，但却可将法则融入，占据意境中的权柄。
“正常来说，即便不是心中小世界，步行年也绝不可能争夺得过身为意境之主的布施仙人。
“但此刻布施仙人身受重创，仪式也并不完全，整个意境目前可以称得上是无主状态。
“这时只要有人施展意境或是类似的术式，一定程度上便能回收意境中空余的权柄，进而挑战无法反制的、布施仙人的主权！”
“等等，那他岂不是……”
钟玄胤瞳孔一缩，抬头看向那暂缓动作的仙人虚影，如果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们此刻面对的，很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困局！
“相里庆！你干了什么？！”
这时，有墨家弟子双眼通红地冲了上去想要按住他，而一道黑色霹雳闪过，撕裂空间的瞬间也将那满眼难以置信的头颅一并削去。
妖无念诧异地握了握双手，眉头微挑：“恢复了？”
“你……”
墨家众弟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突然长出的另一只手，但即便面对这诡异一幕，他们依旧冲了上去，而结果仍然没有改变。
“嗞！”
“唉，都这样了还抱着擒住我的想法怎么行，求你们拿出点杀意啊。
“真是无聊透顶，难得让我心跳加速的刀全都是背后捅的，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拿你取乐了……”
妖无念漫不经心地挥出最后一道黑色雷霆，转而看向负手而立的步行年，脸上的狞笑证明他是认真的，
“我亲爱的步兄。”
“为了制造如此完美的局面我可真的是殚精竭虑，真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包容啊。”
步行年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自始至终，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墨望清坠落的方向，半晌，他发出一声低笑，
“仙人……真是可笑。”
下一刻，他的手指结印，心念一动，那天穹之上的仙人虚影微微一颤，那股浩瀚仙力再度凝聚，墨望清生死未卜，可传承竟还没有结束。
而这一次的对象，竟是那高台上的妖无念！
“该死的，果然如此吗！在得到了意境的掌控权后，他竟可以将点凡成仙嫁接给另外一个人？！”
钟玄胤咬牙切齿，心中的担心最终变成了现实，而这也意味着一切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
“那么好？”
当整个人被这股仙力锁定后，妖无念面露诧异，步行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倘若我不给你，你不会突然攻击我吗？”
妖无念又是一愣，嘴角一咧：“步兄简直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啊。”
步行年笑容满面：“今后还得多多仰仗妖兄了，哦不对，是时候该改口叫道首大人了。”
“放你妈的屁，一起上！老子就不信那么多人还拼不过你们区区两个了！”
一个老者勃然大怒，手中真气凝化出一根十丈长棍，气势凌厉地向步行年砸去，而在他之后，同样有数道身影陡然掠出！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凌厉攻势，步行年却依旧没有半分慌忙，手掌凭空一翻一握，面前空间忽然扭曲，紧接着其中便凝聚出一道散发着古朴的光束。
“嗤！”
光束瞬间撕裂长空，对着首当其冲的老者暴射而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老者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干枯下来，再一眨眼，整个人便彻底崩解为尘埃！
“呵呵，看来不仅是掌控那么简单，还能一定程度上地影响意境……”
步行年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萦绕在指尖的灰芒，脸上再也克制不住地流露出笑容，
“时间、空间、气机……这就是‘南柯梦’，再不用过多久，我将登上新的台阶，东洲…不，玄域将向我俯首！”
而这一幕同样被妖无念看在眼中。
“飒！”
一道刀光自死角处呼啸而来，步行年仍旧没有去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个侧身躲过。
“何必要在这时挣扎，在这意境中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入不了轮回。”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份勇气值得赞赏，但我想说的是，你们凭什么认为仅凭这种丑陋的挣扎就能抵得上我百年的努力？”
“是吗？那如果加上本座呢？”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情感的声音响起，同一时间来临的，是那近在咫尺暴射而出的死光！
而步行年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
无人问津的千机塔底部，一团淡淡的光晕托着三人落下，而做完这一切，墨望清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呼，呼——”
她断断续续地长吁一口气，胸口撕裂处传来的绞痛让她很难再做出其它举动，但她还是艰难地将两个在半空中就昏迷的孩子揽到怀里，
“呵呵，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如果没把握…落地的话…就别跳下来啊……”
她努力将背靠在一个石块上，用沾满鲜血的手怜爱地揉着他们的脑袋。
生命在流逝。
“明明才几天…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墨望清的唇虚弱地一开一合，她已说不出话来了。
她满心忧郁地想起那些人，爹、娘、师兄师姐，这些天来能再一次见到那些因自己而死的人，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奇迹呢。
她就这样内心空洞而情绪平静地沉思着。
结束了，但只有这一次她无比确信，这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单纯是因为能力不足罢了。
她瞥见天穹开始坠落，无与伦比的玄力在周天暴走，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真是滑稽，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却在临门一脚前崴了脚。
墨望清缓缓闭上了眼睛，强行移动起身子，她当然知道这种挣扎不足以支撑自己完成对意境的解放，但她必须尝试，至少，这让自己在最后一刻也能消亡得痛苦。
啊，真是该死。
“每当望向那些房屋，我便会不禁思忖，千万年后它们将会怎样地荡然无存，而这些房屋的建造者们的意见也将会怎样地随之倾覆。”
“……”
她沉默不语，然后微微一怔。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没有，所以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我想享受战斗的愉悦’、‘我想成为世界的主宰’、‘我想活下去’……人会因想要去做自己渴望的事？感到饥饿时去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我们都应该明白，这只是在一个狭窄的道路上妄动双手，因为任何存在——只要被包括在‘世界’这一整体里——”
在她的眼前，少年正笑吟吟地张开双臂，闲庭信步般朝这里走来，那双墨镜后的眼瞳荡漾着不可名状的狂热：
“纵使是时间，都无法与这份要求我们行使使命的意志作对——而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道！”
“……”
墨望清无语地望着眼前这人，面上流露出几分哭笑不得，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身上没有那么疼了：
“你果然还活着啊。”
云仙先夸张地歪过身子，边走边笑道：
“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死，况且我本来就对生死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实感啊。”
“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知道吗？”
墨望清一怔，随后哑然失笑：“果然是这样吗，你到底…有什么是真的啊。”
云仙先笑容不变，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弯下腰来细细端详着她：
“你看上去像没救了。”
“我本就只存活在意境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云仙先偏过脑袋，看着她怀中昏迷的少年少女，好奇道：
“为什么要救这两个家伙，反正只是些遗真影像，留点余力至少能应付点‘意外’吧。”
“这就是墨望清呀，她无法不那么做。”
墨望清的眼眸如碧波般清澈，洋溢着淡淡的温和与一缕少女的俏皮，
“况且，她这么做不也遂了你的愿吗？”
“……”
云仙先眨了眨眼，看似由衷地叹了一句：
“真是可怕啊，布施仙人。”
“而且，我也的确有想在最后见你一面……真好呢，居然被我猜对了。”
云仙先静静地注视着她：“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指望我救你吗？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一个遗真影像而已。”
“……”
墨望清静静地盯着他，云仙先忽然感觉神经有些不适，然后，她不由得轻笑一声：
“说谎，那你眼里的哀伤又是为什么？”
“你临死前的幻觉？”
“云仙先，对墨家钜子来说，幸福肯定是全天下的幸福吧，对于墨望清来说，幸福是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活着，而对于布施仙人……她不想变成道首，所求的只是凡人的幸福而已。”
墨望清发出一声叹息，
“那么你呢？云仙先，你的眼神是如此空洞，你所刻意展现的，是那如镜花水月般的、精致的虚伪与若即若离，我却不禁思忖，你的幸福又是什么呢？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啊。”
她神情顿了一下，轻轻一笑，声若游丝：
“真可惜，如果我能在更早的时候遇见你，又或者，你在更早的时候遇见我……我们也许都会变得不同……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呢。”
云仙先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我的朋友一般可没什么好下场啊。”
“你啊……”
少女摇了摇头，最后一次嫣然一笑，强撑着朝他探出身子。
“……”
云仙先下意识地想要后撤，但他的身体却没有那么做，他微微一愣，再回神，面前已无人。
她步入了春风，轻柔拂过他的侧脸，与他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