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曲罢不知处
洞天中，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危险从本能与脑海中炸开，慕容汐羽再不犹豫，张嘴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嗡嗡嗡——”
空间中的阴死之气达到顶峰，她的身躯变得魁梧奇伟、高耸入云，皮肤显现铁青，黑发肆意飞舞，面生狰狞鬼相，手中阎罗笏参天拔起……
那些意识尚存却被死气压制的人见到这惊天一幕，心中仅存的防线也崩溃了，那最为趾高气昂的两个天罡宗弟子更是失禁尿了裤子，声音颤抖：
“完了完了，这是个大神……”
不，这是一尊法相，一尊自远古洪荒踏出的巨神法相显现于世！
“云仙先，怎么回事？这波动根本不是什么鬼……”
月孛同样感应到了这股波动，厉声喝道，而回应他的却是云仙先及其冷静的心声。
“原计划，给我你的魔气。”
“什……”
“来不及了！”
“除！”
这时，慕容汐羽法诀大变，法相口吐敕令，周天刹那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黑色旋涡，以无可抵挡之势向那妖人碾压而去！
“云仙先！！”
云曦与月孛不约而同地怒吼道，墨熙溪抓紧了他的衣袍，害怕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整片穹顶崩溃，琴声陡起，天地大亮，一轮白日划破死境，刹那间剑意肆虐，琴声陡转间，那轰杀而来的死亡漩涡竟就如纸般泯灭于虚无！
“谁……”
而云仙先根本没有抬头去看，那回荡于天地间的琴声行云流水、轻盈高飘，顷刻间已高悬置他的头顶。
他右手突伸，天地间的琴声也蓦然消失，只余一泓如水长剑静静停滞在其掌心，幻化出有如琴弦震颤般的光影。
木叶落入碧虚，碧虚流入永夜，永夜照纳入白光，白光照临下土，而白光狭长，清音回荡，于天地间掀起微风飒然。
“这剑，是‘太阿’？！为什么，为什么‘太阿’会在你的手里？！”
当慕容汐羽看到这剑的真面目后，再也无法克制住眼中的惊骇。
同时，云曦紧紧捂住胸口，那清音正不受克制地流入她的四肢百骸，眼神惊疑不定，口中喃喃自语：
“‘龙渊触牛斗，太阿断陆山’，那个神剑太阿？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而云仙先只是微微一笑，反手虚握，刹那间琴声再起，白光寸长，月斜，人黯，剑意冲天，然后一剑……
“吟——”
弦在动，剑在影，穹顶破碎处数道人影飞来，汾城城隍大喊：“停手！”
但他的声音终只是微不足道地湮灭于长河中，大阵崩溃，玄奥生死之力褪去，人世间又现。
一剑出，慕容汐羽、阎罗法相、山河图，剑光写意横贯三者，风卷残云，烟气袅袅间涌动着生杀气，白炼游走，不消再多看几分，天地已闻风云哀。
一切褪回了旧时模样，裂痕、狼藉、尸体、灵智，这片因大阵而被孤立的洞天重现世间，只是夜静更阑，风中回荡着妖人的呢喃，良久不歇：
“因为我很幸运吧……”
…………
“诸位请看，这第一轮的主题便在老夫身后图景中，若是诸位有了想法便可在此拿到宣纸作答，限时半炷香的时间……”
诗会开始，众人开始思索起来，而也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走上前去，出口成诗。
其诗词藻优美、行云流水，更何况这效率非凡，在座的文人骚客顿时一阵哗然，看向他的眼神瞬间不一般起来。
而这诗自然也落入了在场的天罡宗弟子耳中，他听后顿时变色，随后急忙赶回了亭中，对着同伴与其怀中的花魁李婵儿说道：
“喂，出事了。”
“什么事？”
而他的同伴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似乎是还没从脑中传来的莫名剧痛中缓过神来。
“诗！我们事先准备的诗！居然从一个人的嘴中说出来了！”
“什么？！难道暴露……”
那人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看向李婵儿，而对方的脸上也满是惊疑：“可可这不可能啊……”
“哎呀，范师兄在哪儿？这种事情得告诉他才行。”
那弟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就在刚刚他着急忙慌地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啥？”
而另一边，听到了金玉乐的话，凌南宸也是面露疑惑：
“你说你的那种与灵宠同修的神通没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
“我不知道，就在刚才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感觉修为下降了些许，体质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金玉乐摇了摇头，脸上也有些不确定。
“大概是错觉吧，或者是你最近太过疲惫导致的？”
“不过说起来，在不久之前我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总觉得失去了什么……解兄，你呢？”
他看向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的解陌城，而听到询问，对方身体微微一颤，好像现在才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地说道：
“不，没什么……”
凌南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随后瞥向了不远处的琴公子，此刻，本该作诗的他正与一个女子深情相拥，关系相当火热：
“什么嘛……看着完全不像是中间有第三者插足的样子，这关系甚至看着像劫后余生的热恋伴侣一样……
“呵呵，没想到许兄看着敏锐，实则完全不懂女人心啊，还是说，是他太过敏感了吗？”
“……熙溪，今日过后，我会去找魏妈妈，与她好好谈一谈，为你我赎身。”
琴公子深情地看着怀中人儿，万千种深情如脉脉春风，仿佛要把她的面容刻入心中。
而墨熙溪也紧紧地回抱着他，眼中闪烁着泪花，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低声应道：“嗯。”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之后我们便离开杏花楼，回到开阳去。”
琴公子含情脉脉地说道，
“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好啊。”
墨熙溪脸上的红晕很是好看，
“正好我还从未到开阳去看过呢。”
“嗯……”
琴公子紧紧将她拥在怀中，闭上眼，感受着这一刻，面上流露出真切的幸福。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等等，你说什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今夜的汾城也是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而就在灯火之上、夜幕之中，却有两道极快的光影划过空间。
“云前辈，留步。”
范于则在身后传声道，而听到他的话，最前方那道身影也放缓，而是几个闪烁间落到了汾城城墙的一方寂静处。
“有话直说。”
见状，范于则松了口气，也急忙落到了这里，对着云曦拱手道：
“云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是为一个问题，先前之事，有关幽冥……是您击退了那阴游神，还是另有他人？”
“你果然还记得啊。”
云曦一袭玉袍，周身有霞光环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过可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任何信息哦，我最讨厌的就是跟人解释东解释西的了。”
闻言，范于则神情微微一滞，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笑称道：
“既然云前辈这么说了，晚辈也就不问了，只是方才见您行色匆匆，如今周身更有道韵流转，似乎已是有所悟、有所得？”
云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不错，那季老头这回给的意见倒意外的管用。
“呵，细细算来，我困于这元府之境也有千载，没想到经此一役竟有所松动……仙劫要来了。”
范于则神情一变，他的师尊与云曦相熟，对她的情况自然也很是了解，而听到她这么说，赶忙一拜：
“那晚辈便在此恭贺云前辈得偿所愿，终踏真仙门槛！”
“乖——”
云曦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抬手打出一道柔光。
柔光没入范于则体内，在其丹田中衍化出一个未消化的道韵，范于则一愣，面上顿时欣喜，向着云曦就要行大礼。
云曦笑着摆了摆手，余光中看到了杏花楼的位置，自言自语道，
“这次简直是赚大了，你真该让你家老头也学学，成天想出的都是些馊主意。
“呵呵，话又说回来，云仙先，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不过未来应该还能见得着。”
云曦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次嘛，就先帅气地不告而别吧。”
………
“蛤？！你认真的吗？你说的那个阎王爷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时间回到在异状发生的前一些时间，云曦与云仙先在一处安静的曲水流觞旁交谈。
而瞥了眼云曦那无比惊愕的模样，云仙先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肢体语言相当轻描淡写，甚至还有时间笑：
“我也不知道那些物种的学名叫什么，可能叫青皮人要更贴切一点？但讲究着说，传闻里能跟他们沾得上边的也就阎王之类的了。”
“你这家伙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真的是天道之子吗？
“千万别等我凉透了才告诉我，这其实是你和那老头联合诓我的……我怎么感觉你那么衰啊？”
云曦满脸复杂，
“让你作诗全是抄的，一个没注意还被人当成没脑子的蠢货丢到水里……
“现在你又告诉我，你惹上了一个阎王，让我去帮你把他杀掉？
“真是……你还不如让我带你逃走来的实在些呢。”
“准确的说，可能不是一个，但那种东西其实也没那么恐怖啦。”
云仙先淡笑着摆了摆手，
“况且我的要求也没那么过分，只是交手个一轮罢了……还是说，我这位装嫩的老师姐根本没我想的那么强？”
云曦顿时挑眉，双手叉腰冷哼一声：
“少在这里给我用什么激将法，你姑奶奶我独步天下时你还没出生呢！
“但你总得让我心里有点底吧，既然你只要求我与之交手、把他的壳打掉……我可以默认为你有办法收尾的吧？”
云仙先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但……”
云曦秀眉微蹙，张口欲言，却又犹豫了一下，才道，
“我可以知道你的目的吗？你对接下来要出场的家伙如此了解，不可能只知道收尾的法门吧？”
云仙先思考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
“我的确有办法直接处理掉这件事，但有位朋友说过，‘寄语瞿塘江上贾，收帆好趁顺风时’，凡事顺理而举自然会比背时而动要方便。”
“什么意思？”
“就是机会都被送到眼前了，不接受岂不是不太礼貌的意思啊。”
云仙先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我看来，那些青皮人就是个把自己套在大义外壳中的寄生虫。
“他们的表面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中立的、毫无倾向的观察者立场。
“但只要外壳被打碎，他们裸露在外的血淋淋的肉质则会完完全全显露出他们那对现实的另一种抽象的本质……”
“……什么跟什么啊？”
“换言之，一旦回到地面，他们就是群虚荣玻璃心被狠狠摔碎的迷信者而已——
“他们十有八九会破防的，他们会张牙舞爪、暴跳如雷……
“而那个时候，他们会用上底牌，将战场拉入他们所能支配的境地。”
云曦总算听明白了些，不可置信地说：
“你等的就是这一刻？你希望逼得他们将所有人拉入死境？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只是一会儿而已。”
云仙先右手凭空一捏，神情显得悠然自得，
“至于我要干什么，还请允许我暂时保密吧，但我想，待我达成目的后，结果或许会很喜人哦？”
“好…好吧。”
云曦皱眉道，
“只是我还没明白，你先前说的逆转阴阳是几个意思？”
“这还是很好理解的吧？”
“我的意思是，你说你复活了一个凡人？怎么做到的？你再如何幸运，有再多的神通法宝，也不至于能做到颠倒生死大道吧？”
云曦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云仙先面门，神情认真，
“而且你还对幽冥之事那么了解……你绝对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连老头都不知道，对不对！”
“……”
云仙先偏过脑袋端详了她一番，那墨镜后似笑非笑视线看得云曦都有些发毛，然后，他才无辜地笑道：
“这我并不否认，但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可不能对自己那么无私，再者，这位师妹不也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吗？”
云曦表情一滞，嘴上嘀咕道：“强词夺理。”
云仙先又是随意一望，笑着喃喃道：“子时快到了……”
闻言，云曦垂眸思索了一番，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仙先：
“你身上秘密不少，我希望你没有在虚张声势……而且给我记住，事成之后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放心啦，我不都立过大道誓言了吗？”
对此，云仙先只是莞尔一笑，而是望向那个注定成为今晚漩涡中心的少女、以及伴在她身侧的琴公子。
他微微挑眉，嘴中哼起了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