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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地鸡毛征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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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手房的交接流程非常复杂,虽然何朵在十月上旬就办完了购房手续,但是等原房主和中介把屋子前前后后清理完毕,已经到了十一月月底。彼时钥匙拿到手中,何胜军全家人的心才算真正回了肚子里。

    “我已经联系好了三家装修公司,这几天他们会陆续上门量尺寸。等到时候他们做出来方案,咱们再评估最终选哪一家。”何朵电话里说道。

    何胜军不予理会,慢悠悠说道:“寻他们干啥呢!浪费那时间,找你三叔就行了。”

    “爸,装修不是小事。我三叔是长辈,如果找他,回头装修时我要是对这个不满意,对那里有想法,说多了他不高兴怎么办?要是我憋着不说,那我得多难受。”何朵说道。

    “你就事儿可多了,咋了不能说?”何平在一边轻哼道。

    虽然是电话聊天,但何胜军的老手机音量奇高,即便不开免提,全家人都能听到他电话里的声音。这一点何许夫妇都一模一样。

    何朵一听哥哥也在,语气又不好对付,便说道:“他毕竟没有亲自干过这个,能做好吗?”

    何平听到妹妹的语气松动,心情好了起来,说道:“咋能做不好?人家自己家里装修都是自己弄的,咱村里好多人家的装修不都是他给弄得啊!”

    “行吧,那我再看看吧!”何朵转圜道:“那你回头请三叔来看看,评估一下大概要多少钱。我还是会同步那几个装修公司的报价,如果差的多,就找三叔。如果差不多,再了解具体情况。”

    何朵之前回宁水的时候去过三叔何胜华家,装修虽算不上考究精致,倒也中规中矩,看得过去。既然哥哥和爸爸都这么坚持,那就先退一步,缓兵之计且走且看。

    起初何文非常支持何朵的主意,然而当何朵跟她抱怨了家人对三叔的偏袒后,何文却也改了立场,不仅没有继续支持何朵,反倒成了三叔阵营里的一员。只是何文不像父亲和弟弟那般言语直接,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举例论证,论述找三叔装修的各种好处。

    “一是即便三叔会赚咱家的钱,但是给谁赚不是赚,干嘛不给他?再说毕竟是亲侄女,他就算为了赚钱,肯定也不会做的太过分。而且物料什么的质量肯定有保障。这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往往才是装修中的巨坑。

    “二则,你哥平日也是跟着三叔干的。你卖三叔一个面子,你哥在他面前也有点底气,将来拉活才更受照顾。再说家里装修,那些废料啥的总要有人来回拉,你哥就是拉这些的,平时不正好能帮上忙吗?再怎么样的废料,你哥总能多少转手处理处理。这些钱即便你不愿意给三叔赚,给你哥总愿意吧?

    “第三,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装修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找自己人,找了外面那些陌生公司。将来事情传出去,别人肯定会闲话咱家。你人在江临听不到当然无所谓,但是爸妈还有你哥都在宁水,他们需要面子和安生的日子,你哥也需要三叔的照顾。难道你想因为一个装修,让家里将来跟三叔之间产生隔阂吗?

    “再说,不就是装修个房子吗?你的预算就那么点,能装成个啥样?房子又不是自己住,将来爸妈百年以后,你房子还要卖的。装的好一点差一点,又有多大关系呢?”

    何朵一听,姐姐的考虑倒也周到。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依然还是把装修大任恭恭敬敬交到了三叔手上。

    为了方便管理,何朵把装修费用打给父亲,由父亲记账。哥哥负责购买物料,需要时向父亲支钱,同时把清单给到父亲。而三叔负责统筹不同装修板块的商家和工人,到了哪一步就联系哪方面的人上门干活。

    此时何朵账户里的余额已经不多,因此费用是陆陆续续转给何胜军的。何胜军也极其认真地履行着财务的职能,总在第一时间手写记账并且拍照发给何朵。对他而言,这份任务为自己的空虚生活着实增添了不少色彩和趣味,因此很是积极负责。

    只是何胜军拍照的技术实在是差,不是图片看不清楚,就是只拍到了一部分,看不清全貌。为此何朵没少训导父亲。然而十几年前那场矿井事故导致的双手轻残,让何胜军终生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灵活地运用手指。对他来说,提升拍照技术可远比扛起锄头干活要难的多。

    除了拍摄物料清单,何胜军还会把房子里每一处动工前后的照片及时发到群里。在这方面,只有他明白女儿的顾虑和细致要求,因此虽无多言,行动却细心周到。何朵确实每每都会在群里发言提建议,只是除了老爸发的图片和自己说的话,其他人(三叔和哥哥)似乎都不存在一般,从未有过任何言语。

    久而久之,何朵也因尴尬而不再多言,而何胜军依然一如既往地拍图发图。至于女儿或者其他人回不回,问不问,似乎从来都不需要过多在意。

    直到装修进行了一个多月,何朵才发现原来父亲并不是每天都去监工,相反,他自己就是那个长期免费的小工。所有脏活累活苦活重活,只要自己干得动的,都会跟着工人一起做,只是为了节省一个工人的费用。

    “爸,你发的那个视频,里面扑的都是灰尘,啥都看不清,太脏了!你不要总是在里面待着,年龄这么大了,要注意点儿!”何朵打电话说道。

    “那有啥的,早习惯啦!”何胜军乐呵呵地说道。

    “你跟年轻人不一样!你忘了医生说过你有尘肺?现在还这么呼吸灰尘,对身体伤害多大呀!连你们租的房子我都嫌空气不好,才买了空气净化器,结果你还跑到工地里去吸。”何朵唠叨道。

    “呀,没啥。”何胜军有些不耐烦。

    许娇兰隔着电话说道:“你爸每天也没啥事,去了看着点工人,顺带干点活,他自己也舒坦。你忘了他只要一闲着就容易牙疼,各种毛病都会出来?忙一点儿就好啦!”

    “可装修的活又不轻,我爸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了,咋还能当工人使唤?多熄火啊!我哥和我三叔还真看的过去!”何朵心疼地说道。

    “不重,都是轻活,重的活儿你哥回来会一起弄的。”何胜军嘶哑着嗓子说道。

    “那你俩身体怎么样?还好吗?”何朵问道。

    许娇兰隔着电话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慢悠悠说道:“挺好的,就那样。就是你爸最近总容易感冒,喝点药就过去了,不喝药就断断续续的。”

    何朵说道:“我爸身体这么好,咋会总是感冒呢?”

    “可能是今年冬天冷的早吧!一直吃着药呢,倒也没啥事。”许娇兰说道。

    何朵说道:“尽量不要让他再去新房那里了,空气不好。他如果一定要去,口罩一定要戴!”

    “哦,行,知道啦!”许娇兰应付道。

    何朵心里明白,爸妈这些在黄土高坡上土生土长摸爬滚打长大的农民,是不会在意什么灰尘或者卫生之类的概念的。让父亲戴口罩,那就是对牛弹琴。便啰嗦道:“行吧!你们自己注意着点,别逞强!上周过元旦的时候不是给你们转了两千吗?给你俩自己花的啊,不要再给我哥了!别舍不得买贵的药,不行就去正规医院找医生给看下。吃得上面也挑自己喜欢的买,别舍不得。”

    “呀!”何胜军已经隔空传来了不耐烦的语调。

    “有啥委屈的呢?啥都有!”许娇兰乐呵呵地说道。

    “你再转点钱来,明天要装地暖,拉沙子了,后面还要买电线。”何胜军说道。

    何朵心想:老爸,你还真是不跟我聊感情,张口闭口就是工作!嘴上则说道:“过两天吧,还没到十五号,工资还没发呢!这钱用的真快,小票你要及时给我啊!”

    何胜军却哼了一声,委屈道:“小票没有我也没法子,跟人家要一下票,就跟要了人家命一样,龇眉瞪眼能把你恨死!”

    “是不是我哥又欺负你了?那家伙又冲你发脾气了?”何朵怒火噌地冒了上来。

    她知道哥哥的脾气,越是没本事没出息,就越忌讳别人看低自己。按理说父亲管账当然需要清单记录支出,但是以何平的格局,很可能会觉得要清单就是不相信自己,就是怀疑自己拿公钱办了私事。毕竟他这个人,先斩后奏拿家里钱填补自己的亏空,一直都是家常便饭。

    “哼!那就是个憨憨。”何胜军说道。

    年轻时脾气也很暴躁的何胜军,因为这个臭脾气一辈子得罪过不少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再愤怒,嘴巴里也只有一句“那就是个憨憨”,再无其他更丰富的言辞可以表达。他的暴躁在冷眼人眼里,无非只是最简单的冒失。只有何朵明白,父亲所承担的,是一辈子默默无闻老实巴交的憋屈,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暴躁儿子。

    “气死我了,这个人还有没有一点底线了!爸,你别跟他计较,你就当可怜他!当他就是个傻逼!单子他不愿意给就算了,你自己问清楚写下来——”

    何朵还没说完,何胜军打断道:“哼,谁敢问?人家就不让你问!”

    其实通过这一个多月来断断续续的清单,何朵看得出来父亲工作的周到用心,也看得出哥哥没有在其中动手脚。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都有最怕被人诟病的一面。哪些粘在心口、随时担心会被人揭开的伤疤,最后都会变成攻击他人的导火索。

    “算了,爸,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是熄火,怕人看不起他,你要是跟着生气就亏了。”何朵无解,只好软语劝道。

    “我才不生气哩,谁跟那个憨憨生气!”何胜军嘴里嘟哝着,连日来受到的委屈却更显而易见地流露了出来。

    这么多年,何朵见识过无数次哥哥莫名其妙平大发脾气的时候,每每都是爸妈默不作声,静静坐在一边压制着心里的委屈和不满。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几年。

    哪怕是一只铁碗,也经不起天天往地上拼命地摔啊!何况这是两个血肉之躯、年过花甲的老人。

    生气,最容易让一个人的身体受到摧残。可是何平的脾气,连他自己都改不了,更何况别人。除了宽慰父亲别放在心上,何朵也没有其他办法。从小到大,她一直处在妹妹的最弱势地位,在家里最没有发言权,谁都可以使唤自己,但自己不能反过来使唤哥哥姐姐。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何家一切都是以年龄为资格排地位,似乎从自己生下来就是这样。

    如今经济情况比哥哥姐姐都好,才逐渐硬气了一些,可在直接劝导哥哥怎么做人做事这方面,何朵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她想象的出来,一旦自己开口介入,面对的一定是哥哥歇斯底里的疯狂。在妹妹面前摆出来哥哥的资格姿态,是穷困敏感的他最后的尊严防线。这便是何家的家风,是老泉村的习俗,是何家老幺的悲剧。

    本来还说缓一缓,何朵却再也不忍心,当即给父亲转了一万块,让他先去安置物料。钱怎么来的,并没有给出缘由。她知道,如果晚几天再给父亲,他很有可能就把自己元旦时转给他和母亲的私房钱给充公用掉,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其实以何朵的收入,账户里随时存着三五万已经是常态,告知父亲需要等到月中发工资才有现钱,无非是说给哥哥和三叔以及家里那些亲戚。不然所有人都会觉得何朵的小金库无穷无尽,不然为什么房子一套又一套的买,车子一辆又一辆的换?这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感觉,何朵不想有。

    一想到爸妈在哥哥身边常年受到的委屈,何朵就心里憋屈。无奈母亲这辈子都把自己和儿子死死捆绑在了一起,儿孙在哪儿她就一定要在哪儿,哪怕被当做丫鬟一样使唤,当做空气一样无视,她都无所谓,更别说每日都会“享受”到的雷霆之“恩”了。

    “妈,因为你的封建思想,因为你对儿子孙子没有底线的纵容,害的爸这么多年来被你捆绑在一起,伺候着我哥一家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等我的房子装修好,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我爸跟我哥他们一家彻底分开!否则,你们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了!”

    何朵这么一想,便迫切地打开手机日志,计算将来爸妈能住进房子的时间。正看着,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邻居你好,之前在朋友圈看到你在流浪猫救助基地做过公益,你知道怎么救猫吗?”微信署名是同住一栋楼里的邻居钟途途。

    “是的。怎么了?”何朵回复道。

    一张蜷缩在地上、生命垂危的流浪猫照片被发了过来。

    “天哪!我马上到。你先在周边找一个纸箱子,把猫放进箱子里,不然它会害怕!”

    何朵火速换了身便服,赶到小区门口的超市。猫已经被放进了箱子里,里面还放了一根热心老板娘支援的火腿肠。看照片时还以为是只小猫,因为蜷缩在一起,尾巴又很短。实际上猫的尾巴只有半截,另一半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一只田园奶牛猫,全身黑毛,只有肚子、鼻子和下巴是白色的。从体长上看是一只成年猫,可全身上下却瘦的只剩骨头,这才导致何朵看照片的时候以为是只小猫。香肠就在猫的眼前,它却并没任何感觉。何朵稍微碰了碰它,小家伙除了微微抽搐,再没有任何反应。

    猫咪每休息几分钟,就会努力抬头调整身子的平衡,却因全身瘫痪几乎动弹不得,只剩脖子还在一直往右边扭,扭的幅度大了,身子就会跟着歪倒。何朵只这么看了两眼,心就揪的难受,竟然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它这样的身体状况肯定扛不住。老板娘,有厚毛巾吗?我买一个。”何朵问道。

    “有旧毛巾,你看看能不能用,能用的话就不用买了。”老板娘从超市里拎出来两个旧抹布。

    “可以的,肯定比没有强。”何朵赶紧把抹布盖在猫身上。

    “咋办呀?不能吃也不能喝,还能救吗?”钟途途问道。

    “要马上送到动物医院看看。你有车吗?不行的话我去开我的。”何朵说道。

    “我去吧!你在这儿陪着它。”钟途途说完,便拖着壮硕的大身板跑开了。

    “太可怜了,怎么会这样啊!”何朵心疼地说道。

    站在旁边围观的老板娘说道:“这只猫这个样子都好几天了!几天前我在我家超市的仓库里看到过它,当时全身都是血,一动不动,吓得我呀!以为它死了。后来拿着铲子去铲的时候又不见了,可是今天又出现在了我家超市门口。这东西也是可怜啊,差不多四五天了吧,还能活着!”

    何朵再次鼓起勇气打开箱子看了看猫,确认它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迹,可定睛一看,却看到了它那两只充血严重的眼睛。惊的何朵再次仰天叹息,轻轻把箱子遮住。

    “老板娘,它今天在你家店门口待了多久了?”

    “从下午就在了,一直瘫在这里不动。人来人往的,它也挪不了。我想碰它又害怕,想着让我老公回来了扔掉,但是我老公也不忍心动,这毕竟是一条命不是?后来咱们这个邻居就看到了,然后你就来了。”

    何朵听着老板娘的讲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的冷漠面孔,难免唏嘘痛心。此时地库出口传来鸣笛的声音,钟途途正打开车窗对着何朵打招呼。何朵赶紧抱起箱子,小快步走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两人驱车赶到七公里外的一处动物医院。可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说了句“不好治”。

    从拍片子、抽血到全身检查,花了一个多小时,等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十二点多。

    “这只猫应该是三四岁左右,体重两斤。公猫,长期流浪,所以营养不良。它应该至少一周没进食进水了,而且大出血过,全身失血严重。刚才我们抽血都抽不出来,按摩挤压了半天才勉强抽出来一点点。猫的情况非常糟糕,你们看。”

    医生指着电脑里的片子,继续说道:“猫的五脏六腑空无一物,连水都没有。全身骨骼虽然没看到明显异常,但是它却站不起来,可能是神经受损了。还有它的眼睛,全都是血,有一只眼睛里还有一条血吸虫。”

    医生掰开猫的左眼,一条约五厘米左右的细长白线虫正肆无忌惮地在眼睛里游动,而猫咪却早已没有感觉。

    “天啊,我受不了。”何朵背过身去,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医生,还能救吗?”钟途途问道。

    “就算救,希望也不大,猫也受罪。看你们吧!”医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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