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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音郎朗山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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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朵的班主任是个高挑时尚的女老师,名字也起的很同步,叫“贾艳艳”。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贾艳艳安排的任务是背诵语文课本的《师生情》。

    “开始!”贾艳艳一声令下,教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朗读声。普通话、方言、男声、女声、高亢的、轻声的……各色声音夹杂在一起,合成了一首颇有层次的晨读交响乐。三分钟后,各色声音突然降到最低,原来是何朵拿着课本跑到了台上。

    “老师,我会了。”何朵羞涩地看着老师。

    贾艳艳斜瞟了她一眼,一丝细微的惊讶之情快速闪过,“那你背吧。”

    “王老师病了,住在医院里。这天,三位女同学带着全班同学的心意来看望王老师。

    “天下着蒙蒙细雨。下午一放学,她们就背起书包,打起雨伞提上一篮子鸡蛋,急匆匆的向医院走去。她们多么想早点看到王老师啊!王老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为了同学们的健康成长,日夜操劳——”

    何朵胸有成竹地背诵起来。

    “嗯。你叫什么名字?”

    “何朵。”何朵小声又羞涩地答道。

    “以后你就是学习委员。”贾艳艳漫不经心地宣布道。

    短暂的安静之后,背诵声、朗读声忽的顿起,气氛比刚开始时陡然热烈了许多。不一会,陆续有同学跑到贾艳艳面前背诵课文。

    何朵记忆力确实好,理解能力也比其他同学略高一筹,加上姐姐何文时不时会教她一些新知识,何朵的学习速度远远超过了老师的教学速度。经常是贾艳艳还在讲着这堂课,她就已经预习完了后面的四五节。当老师讲完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已经通读完全册并且无事可做。人们都知道、也都认可,何朵是学校最聪明的孩子。

    贾艳艳却懒得关心学生们的具体表现。在她看来,像何朵这类学习好的,只是因为她的天资好,虽然这样的认知在一定程度上让她并不舒服。而对于犯了错误的孩子,她的处理方法就更简单粗暴。无论是作业完成不了、上课打盹和做小动作、还是打架拌嘴、迟到……所有种种,贾艳艳都会通过同一个方式处理。

    学校时常会组织一些勤工俭学活动,原因自然是经费压力大,需要同学和家长们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勤工俭学的方式无非卖废品或者卖药材。如果是卖药材,学校会组织大家扛着小锄头去山里作业,药材主要以柴胡、山萝卜为主,运气好的情况下,也能碰上连翘和黄芩。如果是卖废品,便会安排学生们收集橡胶碎片或者玻璃瓶。所谓橡胶碎片,主要是指大货车车轮被路面磨损之后掉落的碎皮碎屑。玻璃瓶则以罐头瓶、酒瓶为主。

    此外,上山捡木柴也是常做的课外活动。以上种种,除了木柴是拿到灶房里烧,其余都交给校长负责销售。但是最终卖得的钱做了何用,孩子们自然无权过问。

    何朵还在老泉村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组织大家进山捡柴,提前一天就让同学们回家准备工具。结果第二天孩子们到学校后,只有何朵胳膊上挎着个袖珍的编织篮。篮子很小,比大人吃饭的碗大不了两圈,是何朵平日里把玩的玩具。别说装木柴了,连课本都装不进去。好巧不巧的是,那天何朵无意中翻出来母亲收起来的口红,想到母亲自买了口红后从未抹过,也不知道擦在嘴上什么样子,就花枝招展地擦满了自己的嘴唇。

    因为口红太过普通简陋,何朵还没到学校,牙齿上就沾满了鲜红的颜色。于是当老师看到满口鲜红、手垮小花篮的何朵时,忍不住吆喝了句:

    “哟,朵朵,你去送亲呀?”

    何朵羞得脸颊飞红。她向来干活很差,身体又不够灵活。因此那日跟着同学们在山坡里钻了半天,不仅没拣到像样的木柴,还不小心捅到了一只蜜蜂。等她看到蜜蜂飞扑向自己时,还没来得及闪躲,一阵刺痛便已袭来,眼睛顿时肿成了红通通的桃子。

    何朵哭的声嘶力竭,吓的老师赶紧把她送回了家。当时二婶三婶和刘晓晨母亲都在家里做客,看到何朵的一霎那,二婶脱口而出:

    “呀,朵朵,你这是眼睛里包了桃,嘴巴里吃了屎啦?哈哈哈!”

    如今到了兴华小学,孩子们也不过只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所谓的“收废品”,实际上都是安排给家长们的活。孩子们每周住校的时间都是六天,周六上完早课后正式放学,回家修整一夜后,周日傍晚背着馍篮回到学校,到第二天正式开始新一周的课程。

    这次周末放学,学校给孩子们安排了每人交五个罐头瓶的任务。

    由于北方的田地在冬天几乎没有产出,人们要吃到夏天才能吃到的番茄、茄子、豆角等蔬菜,就需要在夏天的时候把这些食材加工密封在罐头瓶中。所谓的加工,就是先把食材用水煮熟,之后搅拌上食盐等调料,待放凉后封入罐头瓶中。为了保持空气的密闭,常常需要收集很多方便面包装袋。女主人们会把这些塑料袋剪成比瓶盖大一点的尺寸,衬在瓶盖里,这样瓶盖就可以拧的非常紧密。因此无论是罐头瓶还是方便面袋,对农村人而言都是非常实用的工具。

    何朵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也深知这些流程,经常会跟在大人身边,在一堆堆不太难受的垃圾堆里翻捡些品相看起来还不错的方便面袋。久而久之,村民们便都养成了随地捡袋子的习惯。譬如走在路上,突然看到脚边有一个还算干净的方便面袋,便会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拾起来,吹一吹抖一抖,再拿回家攒着。到冬天需要用的时候,女主人会把形形色色的方便面袋翻出来,用洗衣粉洗两遍,再用清水涮一涮,袋子就可以变废为宝,做菜罐头的密封纸了。

    冬天来临,过惯了长期吃萝卜白菜土豆和咸菜的日子,偶尔想过过嘴瘾时,女主人会小心地打开一瓶菜罐头,配上鸡蛋、青椒或其他食材,大火翻炒后端上饭桌。虽然时隔半年后的菜已经非常稀软,菜盘子里可能更多是汤,但味道依然新鲜,而且汤汁还可以蘸馒头吃。那一盘冒着热气的稀啦啦的菜汁,便是冬日里农村最鲜香的美味。

    总而言之,罐头瓶对每个家庭来说都非常重要。加上在农村这种贫瘠的地方,罐头本身就是比较稀缺的奢侈食品,盛罐头的瓶子自然也不会多到哪里。于是很多家长并不愿配合学校安排的任务,甚至怀疑校长是假公济私。

    “又整这些破事儿,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经营,隔三差五支使娃们上交东西,这些东西都给谁了?谁看到了?他校长给我们交待过吗?”

    “他敢交待吗?还不是假公济私了!”

    “我们自己家里都没有瓶子可用,还给他?有也不给!”

    许娇兰和其他家长一样,骂骂咧咧揣测了一番,越说越离了谱,最终没有配合。

    周一早上,贾艳艳清点着为数不多的罐头瓶数量,极度的不满冲破了她原本就不高的忍耐力。别说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带齐,很多人甚至一个都没带,何朵就是其中之一。

    “全体起立。”贾艳艳冷冷地哼了一句。

    同学们哗啦啦站起来,看着老师冷峻的脸,吓得鸦雀无声。不一会,一个有节奏的声音持续响起。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到最后一排最后一个人,所有没带瓶子和没带够瓶子的人,都无一幸免。少一个瓶子挨一下“教育”,何朵一个瓶子都没带,自然是要挨五下“教育”。

    上午的课程在悠长沉默的“教育”中结束。

    孩子们最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或情绪。只是一个夜晚的时间,昨日的伤疤就仿佛已是好多年前的故事。前一秒明明还在战战兢兢,下一刻教室里便已有了稀稀拉拉的笑声。

    掌掴,是贾艳艳“负激励”学生的惯用方式。不论是学习好的、还是差的,也不论男生女生,只要让她不舒服,或者运气不好撞上了她的枪口,都会遭到同样的“待遇”。何朵作为学习委员,同贾艳艳的交流比其他同学更多一些,这就导致班干部的身份不仅没成为她的保护伞,反而让她遭受“教育”的频率比其他同学更多。

    学习委员的工作之一,是每天上课铃响后到办公室请老师上课,以免老师一忙忘记了时间。只是这件原本并不复杂的事情,却让何朵纠结了很长时间。因为提前去请老师会被“教育”,迟到几分钟去请也会被“教育”,去请老师时话说的简单了或者含糊了,都会被“教育”。就连她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这事,也被用同样的方式“教育”。

    何朵对特殊“教育”的所有认知和体验,都来自于这个时候。其实十岁大小的孩子,对于对错本身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认知,价值观更谈不上。三年级,是红岭大队的孩子们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在正式学校上学的阶段。因此孩子们对贾艳艳的“教育”方式并没有明确的判断力,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也没接受过集中的规模化教育。

    何朵四年级的时候,甲乙两个班合并到了一起,统一由贾艳艳管理。学生虽然多了一倍,贾艳艳的教育方式却从未改变。

    也有一些家长实在看不下去孩子身上的“印记”,特意来到学校找校长说好话。虽然实质上是投诉,但话里行间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委曲求全。

    “邱校长,我家娃脑子是笨了些,但是娃人不坏,老实得很。还请你和老师说说好话,不要总是“教育”我家娃。娃还这么小,万一打坏了,是吧?”

    “邱校长,娃里在这个年纪都调皮,但是咱还是慢慢管教对不,怎么能这么下狠手呀!哪家娃不是爸妈的心头肉呀……”

    校长并没有详细参与过老师们的上课方式,听到家长们的反馈,起初还是非常吃惊的。虽然会叫来贾艳艳语重心长引导一番,贾艳艳事后也的确会消停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她的手就又开始“痒痒”了。以致于反馈的事情三三两两接连不断,“教育”的频率却时紧时缓从未彻底断绝。

    无论如何,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应当”。至于那些被“教育”的学生们,最多一个课间休息的功夫,到了下一堂课上,好像也什么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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