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兵甲无光剑锋起
自盛乐宫中与拓拔焘议定婚约、盟约,双方便各自筹备战事。大战在即,军械、粮草都要齐备,战马也要保证不出差错,将士的战力、士气也不可忽视。
这日,与瞿宏几议过事后,仆固明洂便要出城巡视军营检阅将士。
仆固明洂换上了一身戎装,腰间挂着随身的元戎剑,叶阔和荣格跟在他身后,走到驿馆门口正要上马,却听身后有人唤他。
“主上既然要点兵,末将请命随行!”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却不像是一般女子般柔婉,更显几分见惯了沙场的英气。
仆固明洂转身看向一旁,只见一人从不远处走来。一身红色戎装,发冠高高竖起,手中执着一柄长剑,腰佩一柄流月短剑,正是长孙静寒无疑,一时间倒是让他有些微愣。
长孙静寒走到仆固明洂身前站定,面露正色道:“主上可是忘了,你曾说过,你若上战场,便要让我做你的军师呢!如今我来兑现承诺啦!”
看着眼前之人那一汪清水般的眸子如闪着熠熠光辉,仆固明洂立时沦陷了,此刻他心中忘了担忧忘了气恼,只有赞许与感激。得妻如此,此生夫复何求。只听他握着长孙静寒的手,朗声大笑:“好,既然长孙将军要随本汗去阅军,那就由你暂任监军吧!”
“末将领命!”长孙静寒拱手应道。
一行人驰马去往城外的契鹘军营,军营内安卡拉正指挥士兵操练。全副戎装的安卡拉刚刚走上中央将台,一骑飞马台前,禀报:“禀报宁令,大汗来了!”
安卡拉霍然起立,“穆脱、赫脱两位将军,随本王出迎!”
营门之外,仆固明洂与长孙静寒、叶阔、荣格正立马辕门三丈之外等待。
片刻之间,辕门内烟尘大起,安卡拉率领穆脱、赫脱隆隆驰来。安卡拉三人在营门飞身下马,深深一躬,“臣弟参见大汗、阏氏!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仆固明洂下马大步上前扶住安卡拉,正色道:“三弟是自家兄弟就不必多礼了,免礼!大战将起,本汗特来检阅将士的操课,务求知己知彼!”
安卡拉高声道:“臣谢过大汗!”又肃然拱手,“请大汗与阏氏入营!”
进入军营,仆固明洂在中军大帐举行了聚将会议。全军千夫长以上三十余名将领济济一堂,分外整肃。
仆固明洂肃然道:“诸位将军,我军与魏军和柔然的战事即将开始,诸位务必严加操练,斩首建功,无立战功者不得授封。”
帐中将领竟是异口同声,“谨遵大汗之命!”
“好!”仆固明洂霍然站起,“距开战我军只有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里,我军将士要养精蓄锐,加紧操练,到时候本汗要在战场上看到一支所向无敌的精锐之师!我契鹘大军面对的唯一一个敌人,就是柔然。我契鹘的每一名将士,都要成为能够战胜柔然人的勇士!不战胜柔然收复失地,是本汗的耻辱,是契鹘的耻辱!诸位将军务必激励将士,精诚互助,奋发练兵,枕戈待旦,雪我国耻!”
全帐激昂齐吼:“誓灭柔然,雪我国耻!”
仆固明洂坐下后转头对安卡拉道:“安卡拉,此次出征,本汗带的都是六军中最精锐的将士,你先说说军中的情况吧!”
“是,大汗!”安卡拉点头,旋即道:“此次出征都是骑兵。这些年将士们经过酷暑严冬的严酷训练一天也没有中止,我军已经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铁军。”
仆固明洂看看安卡拉,又望着远处微笑道:“很好。带我们去看看将士的操练吧!”
安卡拉点头,“遵命!大汗、阏氏请!”
将台坐落在东面高高的山坡上,两万大军已经在广阔的峡谷里集结成方阵等待。仆固明洂和长孙静寒、叶阔并安卡拉等将领登上将台后,被眼前威武雄壮的军容顿时激动了!
遥遥鸟瞰,全部大军列成左中右三个大阵,六个方阵有序分列,骑士与战马全数带着黑色的甲胄面具,仿佛一道冰冷的铁壁森森闪光。旌旗飘摇,剑光闪烁,两万大军静如山岳,清一色的黑森森的面孔,竟是没有一点声息。久经战阵的仆固明洂与颇通兵法的长孙静寒一看就明白,仅仅凭纹丝不动的屹立于山风之中这一点,就决然不是寻常军队能做到的!
安卡拉高声宣布:“将士们,大汗来检阅了!全军将士卸下面甲,致礼欢呼——!”
话音落,校场中响起整齐清脆的铿锵振音,士兵全部揭开铁皮面甲,骤然显出大片明亮的面孔,随之而起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大汗万岁——!”
仆固明洂肃穆地向场中山呼海啸般的方阵招手,频频向将士们致意,身后的长孙静寒低声对他道:“果真是精兵强将!”
“请大汗训示三军,激励士气!”安卡拉赳赳雄风请拱手道。安卡拉转身面对大军,令旗挥下:“请大汗,训示三军——!”大军屏息,校场中一片寂静,唯闻战旗猎猎之声。
仆固明洂执元戎剑缓缓走上土台,一领玄色披风随风抖动:“契鹘的将士们,本汗自继位以来至今八年了,八年来将士们经年训练,上下同心,随本汗征战草原。如今本汗要带你们去对付柔然,让你们成为纵横草原、雪我国耻的精锐之师!柔然贼子亡我之心不死,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将士们,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要到了——!”
全场高呼:“雪我国耻!扬我国威!万岁——!”
面对这遍野翻卷的猎猎战旗,面对这黑色山岳般的万千将士,仆固明洂激动了:“将士们,你们都是契鹘的勇士,契鹘的好男儿。你们要拿起手中的刀剑保卫契鹘,杀敌建功……本汗不会忘记你们的功绩,契鹘不会忘记你们流过的汗水、鲜血,你们的荣誉将被后世子孙永远铭记!”
话音落定,校场中刀剑齐举,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保卫契鹘,复仇雪耻!”“大汗万岁、阏氏千岁!”
随后,仆固明洂与长孙静寒在中军大帐听安卡拉详细禀报了将士们数日来的训练情况。长孙静寒出身将门,少时随父兄出入军旅,对契鹘大军战法和兵器改制逐一详加询问,竟是感慨不已。但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兵器:就是对骑兵的阔身短剑改为窄身长剑。
北魏本是鲜卑游牧民族,军中多为骑兵将领,长孙翰父子更是军中的骑射名手,长孙静寒自然熟知魏军骑兵的用剑都是阔身短剑——剑身四寸宽二尺长,加上剑格护手,也就是二尺五六寸长短。如今契鹘骑兵的用剑变窄为不到三寸,长度却加长了八寸,连剑格在内竟是三尺有余。
“我来试试。”长孙静寒拿过一把长剑掂了掂,觉得颇为趁手,竟是比自己的随身长剑轻了许多!“好使吗?”她看着仆固明洂笑了笑,似乎不太踏实。
“帐外有木桩,可以试手。”仆固明洂看出她心思,立即提议。
“好,试试手。”长孙静寒提着长剑走到中军大帐外,安卡拉指着几根三四尺高的木桩道:“嫂嫂,这是按二哥的吩咐立的试剑桩,请嫂嫂一试。”
长孙静寒见那木桩高度与骑兵对步卒的高度相类,不禁赞叹契鹘士兵的训练细致,便猜测这试剑桩肯定是为检验工师交来的剑器而立的。她站稳马步,长剑斜举过头,猛然向木桩挥下——只听“噗嚓!”一声大响,剑身陷入木桩半尺有余,却竟然没有劈开木桩,剑身夹在木桩中却是不能动弹了。
“噫!”的一声惊诧,长孙静寒不禁疑惑沉默。她对剑术也是颇有造诣,然却是独身搏击的路数,讲究灵动刺杀,与马战剑术的注重劈杀有许多不同。她的佩剑也是长剑,只是宽了一寸,是阔身长剑。难道窄了一寸多,力道与锋利程度就如此大减?依她的剑术造诣,若使用自己的阔身长剑,一剑劈开这三尺木桩当不是难事。她不禁生疑,依照目下这剑的效果,骑兵砍杀会有威力吗?
长孙静寒不禁摇头笑道:“看来呀,不能杀敌立功了。”
这番戏语惹得众人大笑起来。仆固明洂走过前来,解释道:“姬娅,这窄身长剑是朵儿铎琢磨出来的,轻便趁手,只是须得训练劈杀手法。当初他向我提议后,我是让一千骑兵先行训练,确有威力,才配置全军的。你来看,当是这样——”
仆固明洂拔剑做了一个大斜劈的动作,一剑挥下,另一根三尺木桩已经“咔嚓”一声迎刃开为两半!
“哦!”长孙静寒不禁惊讶地笑了。仆固明洂并非精于剑道,论剑术只与长孙静寒略胜一筹,然则一剑轻挥,竟能将三尺木桩从中间一劈到底,可见这窄身长剑确实威力不小!轻而锋锐,对于骑兵自然是大大的好事,同等体力之下,可挥舞劈杀的次数可能大大增加,这在战场上的作用可就难以想象了。
经过安卡拉和叶阔的演练,长孙静寒已经看出了劈杀诀窍。她再次挥剑,竟是凌空一剑将粗大的三尺木桩劈开挑起,犹自觉得力道未尽,场边的将领们不禁高声喝彩起来。长孙静寒不禁哈哈大笑,“好!改得好!”她意犹未尽,转身对仆固明洂兴致勃勃道:“主上,好用得很呐!也给我配一把。”
进得大帐,长孙静寒振奋有加,又兴致勃勃地与仆固明洂讨论起骑兵的布置。
突然,营帐外马蹄声疾,安卡拉习惯地霍然转身,正待发令,听得马蹄声已到帐外,军士高声禀报:“尚书仆射密使到——!”众人不禁一惊。
密使匆匆走进一躬,“大汗,仆射星夜急报,大事已定!”
“哦?快讲。”仆固明洂立时站起。
“一,仆射已联络归属柔然的各部,向他们示以大汗与他们友好的诚意。二,仆射成功利用柔然各部龌龊,策动不满柔然的部落起兵,秘密准备攻伐柔然。三,各部决定向西、南两方寻求结盟,企图向我契鹘和魏国求得援助!”
仆固明洂半日沉默,突然,轻笑起来。
自军营巡视回到驿馆次日,另有黑鹰卫士前来禀报事务,也不知是何事,只是仆固明洂听后一直眉头紧锁。
在房间里反复踱步之后,仆固明洂便来见了长孙静寒。
见仆固明洂进来,长孙静寒瞧他神色凝重,便上前替他理了理衣服的纹理,又去替他正了正顶端的发冠,还未等休整好,便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知他心中的烦忧有半数是因自己而起,她反手抱紧了他,把下颚靠在他的右肩上,轻轻摩挲着,柔声安慰道:“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仆固明洂整个人脸庞埋在她的气息之中,像是在寻找些许安慰和安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却是在她耳边低语道:“记得我的话,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只要你安然无恙,其他的事,一切有我。”
虽然不知他话中所指,但长孙静寒心里知晓他必然是早有安排,只是不想让她多加忧虑,便点了点头应道:“好!”
他们俩人分离数月,前几日乍然间重逢,情谊仍在,现如今更是心意相通,早已是小别胜新婚,心中的情谊简直片刻都不舍得分离,恨不得处处在一起才好。
这般拥着她,仆固明洂只觉得仿佛还在梦境之中,可是怀里的温度和气息如此熟悉,让他整个人顿时觉得通体的舒意畅快,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烦躁不安。
盛乐城外,五里亭。
百保黑鹰奉命守在半里开外,因为隔得远听不清亭内的两人到底在商谈着什么。只是见本来随身护卫的荣格面色肃然,目光紧盯亭中的二人,虽未动手,显然面色不悦。
数日前仆固明洂夜见拓拔焘,与其商定借助吴提、多泽兄弟不和,以汗位之争挑起柔然内乱。因为安同之前和多泽打过交道,于是仆固明洂提出让安同秘密约见多泽,然后设法将多泽擒获。只要多泽离开柔然大营,再派斥候散布谣言,说多泽勾结魏国、契鹘,欲借此外力夺取汗位。大檀素来多疑,只要多泽与他们会面的事属实,那不论此事真假,他都会怀疑多泽,适时,多泽便会被排挤打压,将来和柔然开战也会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拓拔焘听了仆固明洂的建议,深以为然,次日便密令安同与仆固明洂筹划此事。安同认为以他的名义不足以约出多泽,但是仆固明洂却认为他们手里有多泽朝思暮想的人,只要是关于这个人的事,多泽一定会见。
安同听后立即反应过来是花木兰,他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当在柔然大营的多泽收到安同约他见面的信,第一时间是诧异,待打开信一看,他立时傻眼了。信中说花木兰女扮男装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现在被拓拔焘押入死牢,安同约他去商量营救的事。多泽读完信二话没说就带了几个亲兵赶到了五里亭。
到了五里亭,多泽没有见到安同,正觉得有诈,突然从四周围上来一群百保黑鹰,然后就见仆固明洂从亭子里面走出来。看到多泽,仆固明洂便命百保退下,拱手笑道:“柔然二王子果真是胆识过人!”
“明洂?”多泽诧异地说出口。
“多泽王子,别来无恙啊!”仆固明洂冷笑:“本汗在此恭候王子多时了!”
“本汗?”多泽立时反应过来,“你是契鹘汗王伏至罗?”
“不错,正是本汗!”
多泽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当日天凤县的契鹘商人就是威名赫赫的鹰合罕?”陡然想起此来的目的,多泽脸色一变问:“木兰呢?她怎么样了?”
“放心,木兰没事。”仆固明洂气定神闲道:“今日,本汗让高阳公借木兰的名义约多泽王子过来就是想跟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我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要走。
“且慢!”仆固明洂命荣格拦住他,道:“本汗要与你谈的是谈一桩大买卖!关乎整个柔然还有将来的天下大势,当然还有你跟木兰的未来。怎么样,现在你应该有兴趣跟本汗谈吧?”
此刻的多泽只怕已是穷途末路,若是他拼死一搏,非要斗个鱼死网破,仆固明洂也会感到很棘手。可是听到花木兰,他就冷静下来了,尤其是跟他们的将来有关系,多泽顿时间呆滞了,转身与仆固明洂进了亭子。
还未及黄昏,袅娜的轻烟缓缓升起,此刻亭内的两人却是怒目相对。多泽一手按在长刀之上,看向仆固明洂的目光之中已是怒极,思绪百转千回之际,面色之上却是反笑道:“伏至罗,枉我还当你是个英雄,枉木兰将你看做亲哥哥,你却做出这样阴险狡诈的事。拿木兰的安危做幌子诱我前来,还要拿木兰来和我谈条件?我警告你,如果木兰有什么闪失,我拼了命也要带她走。”
“如果你真的有把握带她走,多泽,你还会坐在这里和我谈话?”仆固明洂索性将手中元戎剑一搁,“我说过,木兰是我妹妹,我不希望她被人伤害。而一直以来伤害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
提及花木兰,仆固明洂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多泽,木兰当初选择了你,在天凤县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可你自己看看,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答应木兰的承诺呢?你答应她阻止你父汗和魏国开战,你做到了吗?多泽,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莫不是就是这么个爱法?让她一个女孩子在一群男人中间摸爬滚打,每天面对生死,既然如此,你倒不如放手,给她一个成全,也给你一个成全。”
多泽陡然间握紧了掌心,确实仆固明洂句句都戳中他的要害,让他时时想来,更觉得字字千钧,压在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就算如此,他也绝不可能放弃木兰让旁人抢走,绝不可能。
“当初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有阻止我父汗,所以失信于她。可这件事我真的尽力了,但还是无能为力。至于木兰替父从军,我赶到天凤县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但若是我早到一步,我绝不会让木兰身陷险境。”多泽歉疚地低下头。
“你无能为力?”仆固明洂的双眼微阖,眸光暗沉,仍是步步逼近,“你父汗答应了魏国的和亲,从魏国得了那么多好处仍不知足,竟然因一己私欲而挑起战事。你可知有多少人因这一战而葬送性命,多少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整个魏国因你柔然而大乱,边境不安。你是柔然王子,你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想必你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为了权力和汗位吧?”
多泽抬起头看向他:“伏至罗,权力也好,汗位也罢,不是我的,妄想也没用。汗位对我而言根本毫无用处,我只要木兰!”
“可笑。”
仆固明洂冷眼看着面前的多泽,是了,他们确实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在仆固明洂看来,若要江山社稷安稳,黎民百姓安定,契鹘国泰民安,就必须握紧权力。他舍不下的何其多,国家,江山,百姓,还有他所亲所爱之人,要守护好他们,就须拥有权力。
而在多泽的眼中,花木兰便是一切,他可以放弃所有,感情,相守,甚至性命,只要她一切安好。他将她放在心中的首位,甚至是放在心中的唯一。于多泽而言,这世间只有一人,值得他倾心相付。其他的凡尘种种,何曾让他放进过眼里?
仆固明洂嗤之以鼻,冷笑道:“多泽,我告诉你,如果你手里没有权力,没有刀剑,就连你自己的命都捏会在别人手上,又何谈保护木兰。你拿什么护她?又凭什么得到她?你太天真了!你若想跟木兰在一起,就必须登上汗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汗位又如何?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又如何?”多泽将手中的胡刀往地上狠狠一插,似乎还能听见刀柄嗡嗡作响的声音,“对我而言,木兰就是我的一切,我愿意甘心将我的一切捧上,只要她能留在我的身边。要是没了她,我要这汗位何用?”
仆固明洂的神色之上带着明显的嘲笑:“多泽,这一点,你永远都看不透。”他顿了顿重复道:“多泽,你爱木兰我相信。可是,作为她的哥哥,我定不能将木兰托付给你,因为你保护不了她。”
多泽的心头猛然间一震。
他愿意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真心都安放于她一人,他愿意将所有的爱恋都只交于她一人。不管她是否留在自己的身边,不管她心中所系何人,他的所有喜怒哀乐皆系于她一人。可是仆固明洂说,他保护不了木兰。
仆固明洂冷笑地看着面前不发一言的多泽,看着他面色青白,滔天的眸光里是愤怒,以及不甘,最终却是越发的透亮和坚定。
“多泽,若是我给你指条明路,既能让你和木兰在一起,又能让你兑现对她的承诺,你愿不愿意?”
“什么意思?”多泽追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仆固明洂正色道:“办法就是你跟我还有拓拔焘三方联手,我们支持你坐上汗位,而你要答应与魏国罢兵议和。从此柔然铁骑永不踏入中原半步,我们契鹘、魏国还有柔然三方和平相处,再无战事,如何?这也是木兰的心愿,我想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多泽脸色大变,惊愕道:“你要我背叛柔然,背叛我父汗?不可能,伏至罗,你妄想!”
“这怎么能说是背叛呢?”仆固明洂回之一笑,继续劝说道:“魏国与柔然征战多年,双方将士百姓死伤无数,魏国边境已是民不聊生,而你柔然又能好到哪去?这些年屡次南下却收获不丰,怕是国中百姓对你父汗早有不满,只欲揭竿而起。一旦此次再遭战败,恐怕不止归附柔然的部落按捺不住,就是你们自己的牧民也会为了生计蠢蠢欲动吧!”
多泽语带不屑:“你倒是看得通透!”
“你的能力在柔然诸王子中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你也不是好战之人,若是你能登上汗位,然后与魏国议和,恢复边境互市,让两国百姓自由往来贸易,你柔然也能休养生息,何乐而不为?”仆固明洂见多泽神色有所动摇,又道:“你也要为木兰想想吧!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会怎么样?你根本就护不住她。况且,如今的你有什么资格娶木兰。可要是你坐了汗位,以两国罢兵为条件求娶木兰,拓拔焘会不答应吗?到时候我也会以契鹘长公主的身份送她出嫁,这也是一段佳话!”
“你想要什么,说吧!”多泽问。仆固明洂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是关于契鹘和他本人的,多泽可不相信他真的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纵然他关爱木兰这个妹妹,可是作为契鹘汗王,所思所想全然都是关于他人,这不可能。
仆固明洂神色凝重道:“本汗要你答应,登上汗位后归还我割让给柔然的敕东草场。收复失地是我契鹘上下的心愿,也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若是能不动刀兵、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回敕东草原,那本汗便无憾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多泽语气生冷问。
仆固明洂收敛起所有的神色,又变成那个熟悉的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鹰合罕。他的手缓缓地按上元戎剑,熟悉的冰冷在掌心窜动:“多泽,今日不管你应与不应,你都休想离开。”
“怎么,想动武吗?”多泽一把抽出脚下的长刀,刀锋尖锐冷冽。
长刀猛然间破空而来,似乎还能听见兵器“叮”的一声划破长空的声音,仆固明洂一掌用力拍在石桌之上,借势一跃而起,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多泽,当年在天凤县你的人追杀静寒,致我中了一箭,这一箭之仇我可至今还记得。不如今日,你我之间就真正地一较高下,我也好向你讨还这笔账。”
元戎剑已然出鞘,沙场上见惯了鲜血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向多泽直击而去,兵器两厢交锋之间已是“噌”地一声陡然间一格,让两人仿佛近在咫尺,彼此都能看见眼中的愤怒和不屑。
“当年那个跟踪我的人是长孙静寒,是你救走的她。”
“不错!”仆固明洂讥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初射杀你的也是我的人。只不过我不知情罢了,契鹘的勇士杀人也要堂堂正正。”
仆固明洂常年混迹于军营沙场之中,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狠戾和直接,一剑出鞘就是为了杀人。他知道在战场上,什么道义什么品行都是浮云,刀尖上舔血的人生早就将仆固明洂锻炼成了野性难驯、昂着头不肯认输的苍狼。
可是他也不愿意行鬼魅伎俩,而今日,他要堂堂正正将多泽折服在剑下。柔然人向来瞧不起契鹘,所以他偏要让多泽折服在自己手上。他要让多泽明白,契鹘这只苍鹰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亭外的长风呼啸而过,亭内的两人已是剑拔弩张,仆固明洂的元戎剑只差半寸就抵在多泽的咽喉,却被多泽一个反手猛地震退两步,这一来一回之间,早就几个生死而过。
元戎剑的剑气长啸,仆固明洂手执长剑,剑气凛冽气势如虹,与往日相比更多几分肃静的杀意。想起昔日国仇家恨,他眼中的杀意越来越盛,一双眼早已杀红了眼,手中的长剑下手越来越狠,剑剑瞄准多泽的致命处,堪堪擦过他的胸前,反手就是一剑直接割破了他的手臂,然后又是一剑向他的门面砍去。
多泽不敢迟疑,俯身下腰避开这一剑,脚下直攻盘门,回旋而上,长刀挽起剑花,刀锋反扑向仆固明洂腰间而去。
不远处马蹄声嘶鸣而起,只看见仆固明洂手中的长剑已是出手,伴随着破空而来的风声,多泽心头一惊,顾不上其他,长刀“翁”的一声挡住了剑锋的尖锐。
而在元戎剑三尺开外,正是一身戎装煞白了一张脸的花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