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周家村，离京城不是太远，且与桃花村方向相反，秦一朝说这村子不大，整个村加起来不到一百户。
周家村有个老妪，众人都唤她二柱娘，二柱娘前些日子来报官，说她儿媳要杀她。
日头越来越高，秦一朝在前面说，唐新月在后面补充。
二柱娘年轻时死了丈夫，膝下只有二柱一个儿子。这二柱自小体弱，二十岁那年卖了两亩田买了个外地媳妇，外地媳妇没个正经名字，大家说起她来都用二柱媳妇儿代替。这女子与二柱成亲六年，只得了一个女儿。二柱娘一直想让儿媳妇再生个男娃，传承她家的香火，可一转眼多年过去，大女儿都快六岁了，儿子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前几个月好不容易怀上了，喂个猪的功夫二柱媳妇就摔了一跤，当场见红，孩子没了，是个成型的男胎。大夫说她身体太差，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二柱娘当场晕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哀叹自家的香火不保，就做了个噩梦，梦中二柱媳妇青面獠牙的，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咬死。
再醒来她精神就不太正常了，每日指着二柱媳妇发疯，说她是怪物，想要害她性命，一会儿说自己宝贝孙子就是被她害死的，一会儿让二柱把她赶走，一会儿又让二柱去找神婆封住她。
“这不算怪事吧，”春棠说，“这老太太可能受刺激了，精神不太正常了，我已亡见过这样的事的。”
“若真只是受了刺激，我们根本不用去这一趟。”秦一朝的面色有些严肃。
老太太说的话半真半假，她们家只有一个女孩儿是真，这些年没有怀上是假。
唐新月冷笑：“六年打了八个，也难怪香火不保。”
春棠睁大眼：“几个？八个？”
唐新月接着说：“二柱娘本身就有点胖，怀孕五六个月同平时根本没什么区别。每次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老太婆就去找神婆，是男孩就留下，女孩就打掉。六年时间，二柱媳妇儿前前后后怀了十个，除了第一胎平安生下个女孩儿，其他的，都被打掉了。”
春棠和魏时安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老太婆还想撒泼，真以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孩子没了，哄着别人，想让别人帮她把现在这个儿媳妇处理掉，让他儿子另娶。也不用她那巴掌大的脑子想想，就她这儿子这个病秧子谁能瞧得上？”唐新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不好，不过春棠能够理解，她光是听着都觉得十分气愤，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消气消气，”秦一朝安抚唐新月，“气出病来无人替。”
“烦死了，”唐新月说，“一想到又要见那个死老太婆，就哪哪儿都不舒服。”
“到时候到了，你就闭着眼，今儿这事你不用管，就交给我和春棠了。”秦一朝朝春棠使眼色，“对吧？”
春棠点头：“对对对，让我去会会这个老太婆！”
唐新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一朝见人笑了，这才松了口气，春棠见他这样，在心里摇了一百回头。
“原本这事情不该我们管的，那个老太婆满嘴谎话，一会儿又说她儿媳妇要杀她，一会儿又说是她孙女搞的鬼。之前我们有人去村里看过，还去了好几次，住在他家附近的村民都说晚上确实听到了小婴儿的哭声，再三确定，就是她们家传出来的。”秦一朝道，“桃花村人不多，最小的孩子已经三岁了，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天气已经转凉，马车摇摇晃晃。速度并不快。太阳就在他们头顶，肆意的散发出光芒，却还是有寒意袭来。春棠没忍住缩了缩脖子。下一刻就感觉到身旁有个小暖炉贴了过来。唐欣悦也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件大红色的披风递给春棠。
春棠没拒绝。小声的道了谢。
她很少出远门。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这一路的景致同回桃花村的大差不差。她却还是觉得很有意思。每一棵树，每一条小路。都不一样。
走着走着，天气就变了个模样，太阳不知所踪，头顶上压了厚厚的乌云。带着凉风在这天地间卷来卷去。把本就枯黄萧瑟的野草吹的翻过来又翻过去，树上费力坚持的叶子，也无力的被吹下来。
他们似乎是在尽力挣扎着，却没有丝毫作用。只能在狂风的裹挟下，不情不愿的落到地上，等到来年再发出新芽。
春棠抱魏时安的手紧了紧。
马蹄清脆，在春棠彻底睡着之前到了周家村。
周家村果然不大，房屋挨得很紧，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几人一进村，就有许多视线落到了他们身上，许是因为秦一朝身上这一身衣服，又或许是因为唐新月之前来过，是以并没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顺顺当当的进了村。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有些胖的男人小步跑了过来，他弯着腰，满脸恭敬：“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秦一朝摆摆手，一脸正气：二柱娘在吗？
“在的在的，一直在家呢，就没出过门。”
唐新月：“二柱媳妇儿病养好了吗？”
“这”男人脸上浮现点点难色，“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春深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盯着男人。
进村之前，秦一朝让唐新月带带她。唐新月欣然应下，送了春深四个大字：少说多看。
春棠问：“看什么？”
唐新月:“看到什么就看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春棠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又觉得她应当不会骗她，便把这四个字牢牢记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脑海里有种做大人的成就感，让她格外兴奋，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看得周围被她盯了又盯的人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周家村里正带着这两大两小往二柱家走去，一路上特别引人注目，虽说没有人跟上来，但路边站了好些人，瞧她们跟瞧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春棠偶尔瞧见，都觉得紧张得很。
她瞅瞅秦一朝，面无表情。
瞅瞅唐欣悦，面无表情。
又瞅瞅自己身旁的魏时安，还是面无表情。
看来大家都很适应这个场景，除了她。
里正走在最前面，春棠的视线太过热烈，他已经忍了一路了，这下猝不及防的和她对上，收回也不是，移开也不是，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这位小姑娘是？”
“这是我妹子，”秦一朝说，“近日家中忙不过来，我便把他们带在身边，里正不用管他们。”
里正热情的向他们问了好，随后便真的没再管他们。
他们边走边说话。
里正的语气苦涩：“二柱娘又闹了好几天，周边的人家半夜都睡不好，晚上都不肯回自己家了。”
“半夜怎么了？”
“又闹又喊，装神弄鬼的，大人您这次来了可要好好看看，二柱家再这样下去，整个周家村都会受到影响。”
秦一朝问：“您觉得这是在装神弄鬼？”
“您可不能这么说？”
“那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我们村是出了名的风气好，这次闹出这档子事，十里八乡的人都在看热闹，我这老脸都快丢完了。”
秦一朝又问里正：“二柱的邻居都说确实有小孩的叫声，您听见过吗？”
里正摇头。
“我听说您家离二柱家也不远？”
他这话明晃晃的怀疑，里正看了秦一朝一眼，扯出个笑：“我这人，睡眠好，一睡着就跟个死猪一样。雷打不醒。”
春棠腹诽:哪有人说自己像死猪的？
秦一朝换了一个问法：“您觉得是真的婴儿在哭叫吗？”
“我又没见过，这我也不能保证啊。”里正说，“大人，你也不用来问我，尽管查把这个事情查清楚，有什么需要我的您尽管开口，能帮忙的我一定帮，说实话，这事一天不解决，我一天就睡不好，我比你还着急，如果我知道什么，也绝对不会瞒着你”
二柱家在村尾，靠着山，同村里其他房子相比，有些破旧了。院门大开，从门口看进去，里面乱糟糟的，小鸡小狗叫的此起彼伏，有些吵闹。
里正走到门口，也没进去，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招娣，招娣在吗？出来一下，你家来客人了。”
很快就从屋里跑出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瘦瘦小小的，头却很大，瞧着才三四岁的样子，脸色蜡黄，头发干枯毛躁，被剪的很短，乱糟糟的扎了一个揪，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打了许多补丁。
她急匆匆的跑了几步，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后退了退。
里正冲他招手：“招娣啊，这是京城衙门来的大人。”
小女孩双手搅在一起，咬着唇怯怯地看着面前几人。最后目光落到春棠身上。
一行四人，春棠看上去是最好相处的。
圆脸圆眼，年龄又不大，看上去人畜无害，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产生好感。
春棠瞧着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露出个软乎乎的笑：“妹妹你们家有水吗？我走了一路，好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