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从春三月，到凉意慢慢袭来，一转眼，春棠已经带着魏时安在桃花村里住了八个月。这八个月中，他们鲜少出门，因着魏时安的原因，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莫家如今的情况。
五月是魏时安同春棠的生辰，只是那时兵荒马乱的，一切都没有安顿好，两人也只简单的吃了碗长寿面。
她带着魏时安山上挖野菜，打兔子，下河摸鱼，捉泥鳅，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莫家的那几年，再没有人提，那些日子似乎只是她干活累了，在树下睡着了做的一场梦而已，那梦虚无缥缈，醒来什么都不剩。
太阳依然很烈，田间依然还有活没做完，家中的小鸡吵吵闹闹的低着头找食物。她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姐弟。
但她偶尔会想到在莫家的那些日子，她梦到大小姐笑的明媚，伸手来摸她的头；她梦到大少爷从门外走进来，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她梦到夫人叫她，佯装生气的让她把小少爷抓出来。
小少爷躲在树后面，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十分可爱。春棠伸手去抓他，却扑了个空，手中有风吹过，只留下几丝凉意。
她被冷得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看到睡在一旁的魏时安。
他瘦了很多，即使是在睡觉，眉头也紧蹙着，春棠想，他是不是也做了噩梦？他梦到了什么呢？他还记得莫家吗？
似乎是察觉到春棠的心情，魏时安猛地睁开眼睛，直直的对上春棠的目光。
这晚上月亮很大，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春棠看到魏时安看着她，他的眼睛还是大大的，眼神却变得全然不同，他张了张嘴，好半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树叶被吹得簌簌响，就连屋顶上的瓦片似乎也被吹落了几片，落到地上，发出碎裂声。
春棠第二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问红霞姐借长梯，爬上屋顶去寻找昨日掉下来的瓦片，红霞姐站在梯子下面，看得心惊胆战：“你快下来，太危险了，等我二哥来了帮你看。”
春棠冲她摆摆手，表示没事：“瞧好嘞您。”
站在屋顶上，又是另一种风景，春棠向远处看去，看见辽阔的天，云朵大片大片的朝京城的方向飘过去，春棠看的有些出神，又听到红霞姐叫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没找到屋顶上有缺损的瓦片，才踩着梯子往下爬。
红霞姐握着她的手：“下次可不许做这种事了，你才多大，爬这么高”
魏时安也走过来，乖乖巧巧地靠在她身边。
春棠打哈哈：“我你们还不放心吗？我刚出娘胎就会爬树了。”
“这和爬树能一样吗？”红霞说着说着，发现春棠睁着一双眼睛到处看，“找什么呢？”
“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有瓦落下来了。”
红霞也四处瞧了瞧：“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还梯子的时候，桂花婶子问春棠明日要不要一同去赶集，春棠想想，确实好久没有出门了，家中也是该添置点东西，欣然同意了。
回去之后她让魏时安拿了张纸，两人琢磨着这次去镇上要买些什么东西。魏时安虽然还小，但写得一手好字，人见人夸。春棠会写的字也不少，但个个跟碗一样大，鬼画符似的，没几个人看得懂，被打击的多了，她便放弃了这项爱好，毕竟笔墨纸砚都不便宜。
第二日，春棠带着魏时安跟着大家伙一同去了城里，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村了，城门口的流民变得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春棠的错觉，城门口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进出城的人都很安静，队伍移动的十分缓慢，像是盘查的更为严格了。
春棠牵着魏时安的手握得紧了一些。
红霞姐走到她身边，冲她摇了摇头，露出个安抚的笑。
春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魏时安的手：“不要乱跑知道吗？”
魏时安向来很听话，春棠不知道这句话自己是在对谁说。
红霞姐压低声音同春棠说话：“最近很多地方都不太太平，好像边关也在打仗。换了好几次将军。”
这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了。
红蕊凑近她：“老爷没了之后，边关闹得可凶呢。我听说皇上身体不好了，现在监国的是摄政王，天天有人闹，死了好多好多官。”
春棠有些恍惚，摄政王她是见过的。小少爷在莫府的最后一个生辰，办的很大，来了许多人，那时坐在主位的就是摄政王，她依稀记得那是个很有气势的男人，春棠抱着小少爷回去，他还夸了春棠力气大。
莫家破败的时候，一片混乱，她也听人说是摄政王所为，当时她慌慌张张，很快就忘记了，如今再想起，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复杂了。
她瞧着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的魏时安，他身上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每每自己看他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现在也是一样，春棠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他就抬起了头。冲春棠抿抿嘴，瞧起来是个十分腼腆可爱的小孩。
春棠她们都有意不在魏时安面前提起莫家，有时候春棠也在想，魏时安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莫家了，他还那么小，遭此一难，受到惊吓，忘掉一些事情也正常。
如今他虽说还是不讲话，但偶尔也会露个笑，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
春棠时常在深夜里醒来，她想起莫家，内心几欲呕血，仇恨的滋味太绝望了，她不愿让魏时安深陷其中。
她有时甚至自己都不愿再想起那些往事，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春棠摸了摸魏时安的头，又朝他走近了一点。他的手还很小，小孩的手总是很软，以往在莫府，照顾他的几个人都喜欢去悄悄握他的手，又软又嫩。如今这手并没有长大多少，却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春棠用力的握着他的手，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点点力量。
村里的婶子进城之前又强调了好几次说大家最好一起行动，不要分开，搞得春棠紧张兮兮的，进城之后才发现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城门口的氛围十分紧张，可城里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热闹又繁华，没有被城外紧张的气氛感染到一点点。
春棠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跟着婶子们一同去添置了许多东西，又去书斋买了几本书，一部分是给魏时安的，还有几本是王大夫让她买的。
春棠如今在跟着王大夫学医，她虽说对念书这道没什么天赋，但耐心很足，魏时安去王大夫那儿看了好几次，王大夫一个人生活，又是一副斯文人做派，春棠每次去的都是都按照惯例背上几捆柴去。王大夫许是瞧她体格精奇，某日突然问她要不要跟着学医。
春棠原本以为自己的天赋终于被挖掘了，可学了三个月，王大夫天天在家摇头叹气，瞧她的余光里都带着嫌弃，看得她心惊胆战，每日低头做小，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无法承受的话。
接触的久了，她发现瞧起来斯斯文文的王大夫一张嘴忒毒。
今日春棠临走时去问王大夫缺不缺什么，王大夫看着春棠，表情严肃：“你是我第一个徒弟。”
不等春棠说话，他又叹了口气：“也是最后一个了。”
春棠：“”
“所以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几人买完东西，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春棠和红霞走在最后面，正凑在一起说话，有个男人着急忙慌的从她们身边跑过去，红霞姐没个防备，瞬间就被撞到了地上，春棠下意识的去抓她，没抓到。
红霞□□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痛意，撞人那人却脚步不停，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春棠拧眉，转身几步抓住了那个男人，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男人被春棠抓住，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来，看春棠的目光里都是惊骇。
男人有一张稚嫩的脸，年纪应当还不大，比春棠高上许多，却被春棠硬生生的拽着回了红霞身边。
他一路上都在挣扎，春棠被他叫唤得有点烦，用力拽了拽他胳膊，男人惨叫了两声，同时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传来，春棠看看男人，又看看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的魏时安。
男人惨叫，跟狼嚎似的：“你知道我老大是谁吗？”
“我管你老大是谁呢。”春棠一只手拽住他，走到红霞姐面前，另一只手朝男人怀里探去，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眼熟的钱袋。
“呀，”红霞皱眉：“这是我的荷包。”
春棠给了男人一脚：“还偷东西！”
她没怎么用力，男人还在那儿鬼喊鬼叫的：“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男人愣了一下：“我爹是谁？”
“你爹是谁我都不关心，我还关心你大哥？”
红霞今日穿了件杏色的衣裳，此时胳膊处被擦破了，染了点点血迹，春棠看的越发生气：“婶子先带红霞姐去看大夫，我把这贼人送到一朝哥那儿去。”
有几个婶子过来帮春棠制住男人，却被男人挣脱了，只剩下被春棠捏住的那只胳膊被紧紧的禁锢住，怎么也动弹不得。
一行人分作两边去做各自的事情了，那男子见春棠似乎似乎是真的要把他送到衙门去，连连求饶：“小姑奶奶哎，我刚刚就和您开个玩笑，这不是没有拿你们的钱吗，给个面子，我们交个朋友别捏别捏我老大姓罗，大家伙都叫他罗老大，他在附近很出名的，您今儿放了我，以后你们来京城去哪儿都可以报他的名字，整个京城都可以横着走”
“谁要和你交朋友，”春棠几乎是拖着这个男人走到了衙门，“我今儿让你瞧瞧我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