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尽管多数时候，一提起考试，大家都会本能地抗拒或者厌恶，但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会格外渴望它。
高考象征着一个结束，以及某些全新的开始。
洛游在期待高考，期待着夏天，期待她全新的十八岁。
春天到来的时候，选手们又去比赛了。
洛游每周允许自己看一次官方的赛事流程，她不再去碰任何选手的直播间。
一切都在为实现委托人梦想让步。
当然，走到这一步，这个目标也不仅仅是委托人的任务，洛游也想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
真的还死死抓着电竞不松手吗？
她已经失去了比赛的天赋，但并不代表她不能改换赛道。
【你对什么感兴趣？我对什么感兴趣？】
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起来自己的人生。
这具身体已经是洛游的，完成主线任务后，剩下的路全要靠她自己走了。
当然，想要在这个夏天完成任务的，不止洛游一个。
如果不是中午自习时，接到了秦夕岚急匆匆的电话，她差点忘了自己跟秦夕岚的秘密约定。
洛游接通电话的瞬间，秦夕岚只说了一句话。
“余辽手受伤了。”
她的中性笔还捏在手里，塑料笔杆不受控地打滑，从掌心沿着生命线刮蹭出一道墨色的痕迹，又迅速被汗水晕湿成一团污渍。
乔喜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朝洛游奔跑来，不知是不是快要完成任务了，导致乔喜的能力淡化，跟她联络的次数越来越少。
“洛游，我长话短说，算了，我一会传纸条给你，最近我可能会经常断联，你不要害怕。”
紧接着，电话里的秦夕岚给洛游报了位置。
“具体的等见面再跟你细说。”
秦夕岚的声音比夏末的蝉鸣还要有气无力。
乔喜纸条里的信息也是一模一样的地址，不过她写得更为详细。
洛游果断选择翘掉下午的自习，她甚至没法解释清楚缘由，对着顾初暖语无伦次地请求帮忙。
顾初暖被她的状态吓到了——从没见过洛游慌成这样，她下意识以为洛游家又出了不好的事情。
“你还好吗，要紧吗，用不用我陪你？”
洛游摇摇头，重重地捏了一下顾初暖的手心：“多谢你。”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次，她连书包都没有拿。
风从窗外吹进来，把摊开的课本翻得哗啦作响，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桑齐鸣久久凝望着洛游奔跑过的走廊，表情像是被喂了毒药。
＊
洛游冲进病房。
余辽靠坐在床上，合着眼，大半个身子都被洁白的被单掩盖，看不出伤情。
罗文栋面色沉郁地守在一旁，看到洛游冲进来时直接愣了。
“洛游妹子——？”
洛游无助地环视一圈，没有看见秦夕岚：“夕岚姐呢？”
罗文栋下意识回答：“她在余侈病房。”
“余侈也受伤了？”洛游开始觉得呼吸不畅。
“是啊，还伤得不轻呢。”罗文栋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貌似受了风寒。
洛游看了一眼睡着的余辽，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应该在俱乐部封闭训练吗，怎么好端端的还受伤了？”
常规赛的赛程才刚刚开始。
罗文栋用力抓了抓头发：“本来是的。”
“余侈之前一直打算出国，最近闹得厉害，就被关在家里了，他气不过，想要从二楼窗口跳出去，但距离没把握好。”
“余辽接到电话的时候余侈已经被送去了医院。”
“然后……他手受伤了。”
罗文栋说最后那句话时，产生了微妙的停顿，似乎在刻意掩盖某些细节。
洛游追问：“手怎么伤的？”
罗文栋摇摇头，不肯说。
洛游还要开口的时候，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他模糊地看着洛游的方向，适应光线的同时，在辨认来人。
“余辽。”洛游靠近他。
雾蒙蒙的眼睛一下子清亮了，随后他就皱紧了眉，嗓音哑得厉害：“跟你没关系，回去。”
洛游停住脚。
“现在回学校。”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很沉，压抑着恼火。
余辽甚至都没问她怎么得知的消息，也没问为什么会过来，只是一味地赶她走。
洛游心一下子被酸涩胀满了：“你告诉我手怎么伤的，我就回去。”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余辽胸腔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瞥了眼罗文栋。
罗文栋这才断断续续讲出了实情。
事发时间在当天凌晨，家里只有余侈和阿姨，阿姨早就休息了。
他父母是从应酬中途被喊走的。
醉醺醺的父亲一见到余辽就红了双眼，暴怒而起，摔摔砸砸，不知道是余辽在阻拦过程中受了伤，还是他父亲有意……
总之，他整条手臂被钝器砸到，缠了厚厚的绷带，完全无法动弹。
“听夕岚姐说，余辽手背一整片都血肉模糊……”罗文栋龇牙咧嘴地描述，仿佛疼的人是他。
“行了。”余辽不耐烦地打断，对洛游说：“事情经过也听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
洛游站在原地未动，眼眶红红的盯着余辽，但她自己并没发觉。
余辽深深闭了下眼，掀开被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连一件外套都没有，看上去像是直接从俱乐部赶到医院的，结果自己也住了进来。
“我送你。”他说。
“哥你手根本开不了车好吗——”罗文栋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把后脑勺，“唉算了，我送你们俩，咱教练好像开车来的，我去跟他借钥匙，你等我电话。”
罗文栋急迫地跑出去，幽暗的病房只剩下余辽和洛游两个人。
洛游眼眶微红，目光从余辽脸上忽然移到了他背后，只是一个轻微的挪移，很难被察觉到。
是乔喜冒着被神明收回能力的风险，给洛游传了信息，直接写在了余辽背后的窗帘上，字迹很浅，但很大，不过几秒就消失了。
【余辽的手是他父亲砸伤的，父亲让他滚回家，说余侈跟他学坏了，不务正业只知道在外面乱跑，说他从小就害他弟弟……】
后面的字看不清了，因为余辽挡住了那片阳光，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
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带出病房，洛游踉跄着跟他迈进电梯，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喊他的名字。
“余辽，余辽——”
“余辽……”最后一声呼唤，终于带上破碎的哭腔。
洛游全身都在发抖，她自己也穿得很少，一件风一吹就透的校服外套，莽莽撞撞从七中打车，跨区赶来这个医院，也不知道午饭有没有吃。
她眼睛很红，鼻子也是红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很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只能无助地，祈求一般地望着余辽。
她能感知到自己体内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忍不住了，真的好想冲上去，抱抱他。
看到洛游这副样子，余辽紧绷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他知道自己生人勿近的表情有多恐怖，刚刚说的气话更是让氛围雪上加霜。
他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有些生硬地盖上洛游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
“你别哭。”
在感受到余辽温暖的触碰之后，洛游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淌落。
第一滴眼泪一旦没忍住掉了下来，之后就只能任由泪水倾斜喷涌。
余辽愣在了原地。
在昏暗狭窄的电梯里，他猜测她不安的眼神，听着她急促的呼吸，感觉到她因为奔跑还散发着热气的头顶。
一声叹息落下，怒火早已消弭，只剩心疼：“洛游同学，你又翘课了。”
她明明哭得很凶，很难担心下一秒会不会哭背过气，却还能回答出余辽的问题：“现在是自由复习，我回家学习也一样的。”
“那也不是你翘课的正当理由。”
“你手受伤了，你比赛怎么办……”洛游一下追着一下抽噎，指着余辽被固定的那只伤臂。
余辽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比不比赛这件事？”
洛游只能呜咽，她没办法解释。
尽管这次是出于客观原因受的伤，但“受伤”这个结果仍然和前世重合。
就算余辽不是像前世那样主动伤手，但仍然会影响到他后续的比赛。
之后呢？退役？不可以……
想到这儿，洛游几乎是脑子一热，直接冲上去抱住了他。
但短暂得还不足一秒，她的肩膀被推开。
力量并不凶，但她根本抵抗不过。
更多的眼泪流了出来。
“洛游，到这里停下。”余辽的声音很冷，也很疲惫，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再继续就越线了。”
“越线又怎样……”洛游已经无法思考后果了，所有的视线都被他缠着绷带的手占据。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早已狂风四起，仍然用最低最小的声音问：“你真的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吗？不是说现在，是未来，今年夏天之后我就满十八了。”
前世那些余辽退役后接连爆发的种种悲剧事件，恐怖片一样在她脑海中轮流播放。
她不想在此刻松手。
“洛游。”
余辽突然生气了。
他沉默地把洛游拉出电梯，停在拐角。
“刚刚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答应你的仍然作数。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洛游，你现在不太清醒。我找人把你送回家。”
“我就是清醒了才会来找你的，余辽。”
更滚烫的泪滴从脸颊滑过，差点灼伤她的皮肤。
心里的呼唤如一场风暴在狂啸：
【清醒后，我立刻来找你了。】
【偌大的城市寻不到你的身影，我好焦急。】
停车场。
洛游一路沉默地坐上车后座，始终低着头，发丝垂在耳侧，没有任何朝气的样子。
余辽单手叩了叩车窗，示意罗文栋开走。
罗文栋傻乎乎地问：“哥你不上车了？”
余辽止步车前：“你送她回去吧，麻烦了。”
“那谁来看护啊？”
“这边有我和秦夕岚。”
洛游听到秦夕岚的名字看了一眼余辽，神情很受伤。
虽然知道秦夕岚的个人想法，但在余辽的视角里，秦夕岚仍然是余辽家里指定的“相亲对象”。
罗文栋也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先是问余辽：“哥你怎么了？”
见余辽冷着脸不说话，又只好问洛游：“你们怎么了？”
洛游微红的眼眶似乎已经回答了一切。
“不是我说你，余辽，洛游妹子多好呀，你怎么能……真是欠考虑。”
罗文栋显然不理解，安慰地冲后面说：“这样，你要不暑假来心悦打工吧，我们还能最后在那儿待一个夏天。”
“好啊。”洛游声音低低的，却仍然给了肯定的回答。
车窗外的余辽吸了一口冷气。
“好什么好。你不读书了？”
说话真是不客气。
洛游也不想继续僵持，她放轻了声音：“小放哥，我们走吧，谢谢你。”
余辽的单薄身影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洛游始终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