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
回家后，洛游第一个要解决的事，就是跟乔喜商量，避免再出现传错纸条而误入危险的情况。
“不如……我们对个暗号？”洛游转笔的动作停顿片刻后，开始拿起笔写画起来。
“我们传纸条的时候加一个特殊符号吧，这样我就知道是你给我的信息了。”
“好，”乔喜顿了顿，“不过……你画的这个符号是什么？”
“我们战队的标志啊，”洛游随口答道，“啊，这个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太好记？不如你来画吧，画你自己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洛游托着脸说。
当时在轮回境里，只顾着和神明爷爷讨价还价了，还没来得及见上她委托人一面。
她和乔喜就像两个至今没面基，只会扣字和语音聊天的网友。
而且她们之间的距离还远得很，简直是——阴阳两隔。
米黄色的草稿纸开始浮现出浅灰色的痕迹，线条不是很流畅，勉强有一个人脸的轮廓。
时间久到瞌睡虫爬上洛游的眼皮，乔喜才不太自信地问：“我画得还行吗？”
“嗯……”洛游将薄薄一张纸展开到眼前，对着灯光，“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
灰色痕迹又不屈不挠地在纸上修改。
涂涂抹抹，最后摆烂般在人像的锁骨前添了一笔饰品。
水滴形状，系着特殊的绳结。
洛游看着画，下意识摸向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玉坠。
从前把它裸露在外，坠在空气里时，它总是冷冰冰的，如今带上了她的体温，触感变得温润。
“就用这张画吧，我不会认错了。”洛游说。
＊
洛游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考试的压力，也不需要熬夜复习。
她睡了近十二个小时，次日快九点的时候，才被带着表弟来的舅妈叫醒。
“难得的假期，就不能让我在床上多懒一会儿嘛……”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跟队友无限撒娇的状态，翻了个身，裹起被子扭动身体，像条大毛毛虫在床上蠕动。
“那怎么行？舅妈特地带了早点来，反正你今天放假，在家闲着也没事情做，白天和你表弟做功课，晚上舅妈带你们出去吃。”
“你妈走之前，可是嘱托过我的，成绩我不管，饭总是要按时吃的。”
舅妈丝毫不在乎她的起床气，任由她撒泼打滚，把厚厚的窗帘一扯，再一甩，大片大片的刺眼阳光直接落到她紧闭的眼皮上。
她皱紧眉头，僵持了好一会儿。
断断续续的记忆也唤醒了她的躯体。
是得起床！
洛游昨晚睡前忽然想起还没回同桌的消息，大半夜她只发了个句号试探，结果下一秒屏幕就弹来同桌的语音电话。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我消息，没遇上什么麻烦吧，那位电竞小帅哥带你去哪儿啦？”
“呃……医院？”洛游含糊道。
顾初暖嗷一嗓子抬高音量：“啊？你受伤了？！”
“没，我没事。是网吧门口那个同学低血糖晕倒了。”
紧接着，那头断断续续有了几声严厉的呵斥，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中，顾初暖似乎躲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吓死我了你，你可不能有事啊。”
明明声音放得很轻，却故意咬着牙作出凶巴巴的态度，洛游不免弯起嘴角。
“你周末来自习不？班长找我问了好几次，说要向你传达咱班老师的建议。”
“不去。”
“真不去呀？”
“都说是建议了，那我当然可以拒绝。”
“好，亲爱的同桌，请你能一直保持这种酷酷的风格，我支持你。班长那边我给你摆平！”顾初暖兴致冲冲挂了电话。
洛游和表弟在房间里学习，隔着一道门，从厨房传来舅妈和舅舅叮叮当当准备食材的声音。
表弟偶尔分神，听着声响辨认：
“这是在炸大虾。”
“好像剁排骨了。”
“我最喜欢吃牛蹄筋，不知道今天有没有。”
舅妈一家人的到来，似乎给这个总是太大又太冷清的房子，添上了浓烈的烟火气。
由于舅妈不停地夹菜，洛游和表弟中午吃太饱，在沙发上躺尸了一个钟头，才磨磨蹭蹭回房间继续学习。
不知不觉，金色的夕阳如涨潮般漫延到卧室的窗台上。
表弟半躺在椅子上，朝洛游伸出手：“老姐，你用手机吗？不用的话借我一下。”
洛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机解开锁屏，递了过去。
半分钟后。
表弟惊声尖叫：“老姐！你竟然也玩王者荣耀？”
洛游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就不可以玩游戏了？”
“也不是……”表弟挠挠头，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哪里奇怪，就被游戏的背景音乐吸引了注意力。
表弟来回划着屏幕，豆子一样大的眼睛陡然迸射出光芒：“天呐你还有账号，你今天不玩吧？高三了玩这个影响学习的，这一个小时还是我替你玩吧。”
洛游：“……”
她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缝，低声道：“舅妈知道你玩这个吗？”
表弟回答得理所当然：“知道啊，所以我手机才被没收了。”
洛游心不在焉地听着游戏界面细碎的音效，脑袋里全是那日和余辽1v1pk的画面。
表弟猛地直起身子，再度发出一声惊呼：“天啊，秋季赛淮岫这边有主场呢，我好想去见我偶像！”
洛游随口道：“你偶像谁啊？”
“那肯定是淮岫的俱乐部咯，姐你知道有位新晋大神叫yu吗？玩打野的。”
“……谁？”
洛游也一个鲤鱼打挺，绷直了后背。
“哎呀，你要是不看比赛的话，我跟你讲也没用。不过这位大神确实不一般，跟我以前粉的战队都不一样——”表弟虽然嘴上说着讲太多也听不懂，却完全没有要终止话题的意思。
洛游轻轻吸气：“那，怎么个不一样法？”
表弟讲起他偶像来侃侃而谈，若是单方面听他夸，这人恐怕已经成神了。
过了会儿，表弟又开始讲秋季赛的安排，听说，这次总决赛的主场，就在淮岫。
“说真的，姐，你要是跟我妈说，她肯定同意咱俩去看！”
舅妈确实对洛游有一种无条件的宠溺，从饭桌上她碗里的肉比表弟高出一截就能看出来。
可洛游斟酌之下还是摇了摇头：“……唉，算了，太麻烦舅妈了。”
表弟不甘心：“自家人有什么麻烦的嘛！”
想到自己期末考的惨状，洛游消沉道：“我高三，我不配。”
表弟顶嘴道：“我初三，我都配。”
洛游有些不耐烦了：“反正我就是不配玩。”
表弟有些急了，脸上多了几分怒意：“姐！不许你说自己不配。”
洛游被他吼得一愣，语气软下来：“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表弟却一改戏谑，满脸认真道：“那也不行。我知道那些人怎么说你，你不要听。背后说你的人才会真的倒霉呢！咱幸运的日子肯定在后头。”
舅妈不知在门后听了多久，等两人都沉默下来，才轻轻叩了叩门：“走啊姐弟俩，出门吃饭去。”
她对着洛游温和地笑：“你舅舅已经把车开到楼下了。”
车上，舅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洛游的近况。
“听说这里邻居总欺负你啊，要不要干脆搬到舅妈家住？正好还能监督你弟学习，这混小子一天就惦记着吃和玩，没拿作业本擦嘴都不错了。”
洛游瞬间想起自己重生回来第一晚，拿着委托人苦口婆心劝学的纸条，擦了自己沾满炸鸡脆皮的嘴……
在这一点上，她和表弟还挺像。
她笑着摇摇头，感激道：“不用了舅妈，这边离学校近，我走读也方便。”
表弟还趴在车窗边看热闹：“我们去哪儿吃？”
舅舅在前面笑：“就你念叨一周的，海底捞。”
繁华街灯照亮两侧的建筑，唯独天空是黏稠的深蓝色，地上还有刚下过雨后未干的水渍。
这个季节的天气反复无常，有时候一天能飘好几场雨。
舅舅选的这家门店远离最火热的商圈，背靠一座新建成的演播厅——曾经有选秀节目借用过此处，后来就成了一个小型的录制场地。
“今天人怎么这么冷清？”上菜时，舅舅随口问了句。
店员一边抻面一边道：“咱们家店今晚十点以后被人包场了呢。”
“包场？”
“十点？”
表弟和洛游异口同声。
舅舅默默把涮完的毛肚放进油碟：“快吃吧，一会儿该清场了。”
店员：“没关系的顾客，那半边已经清空了，不影响剩下几桌用餐的。”
他利落地把面条下进锅中，送了洛游和表弟一人一包锅巴。
“ 祝您用餐愉快哦。”
表弟吃得最快，填饱肚子后就要来舅妈的手机玩，仿佛这次晚餐只是他玩到手机的借口。
“我去！错过直播了！”他把脸贴在屏幕前，悲愤地喊道。
舅妈赏了他一记爆栗：“公众场合，别大呼小叫。”
表弟像是不疼一样，把脑袋凑到洛游手边：“你看！今晚有全明星娱乐赛，啊啊啊我以为明星赛很水的就没关注，结果hx全队都参加了！”
洛游偏头看去：“直播结束了？”
“都结束快一小时了！”
表弟懊恼着：“天杀的，直播回放还要等明天才出——”
舅妈无情道：“明天你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去学校自习。”
这句话迎来了表弟更剧烈的呜咽。
洛游默默放下筷子，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了刚刚记下的直播间号码。
【该场直播已结束】
无论怎么刷新都跳不出画面。
话题底下倒是有粉丝更新了动态。
截屏的照片有点糊，能看出选手的妆造比平时还要精致，尤其是余辽这张脸和身高，和明星挨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她一路滑到底，看到一条提问： “姐妹们，听说选手们比赛结束后会去吃海底捞，有没有人在附近打卡的？”
收到寥寥几条回复，都是说，偶遇可以，但太晚了不要刻意去打扰了。
海底捞？
洛游心脏怦怦直跳。
不能这么巧吧。
火锅吃得很干净，几乎只剩了汤底。
临走前舅舅还问洛游需不需要打包点吃的，洛游想起自己塞满一冰箱的食物——拜昨天余辽所赐，就委婉地拒绝了。
他们就是在纠结要不要打包时，撞见了包场吃饭的一行人——
hx战队全队选手，以及一位顺路的明星，还有不少工作人员。
洛游直接傻在了原地。
还真有这么巧？！
表弟疯狂摇晃洛游的手臂，激动道：“我靠，我靠，你看那是谁！我说吧老姐，你会被幸运之神附体的，以后你就是咱家人的福星……”
余辽仍穿着台前的青色衬衫，不过为显低调还披了件黑外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浓或淡的妆，定型过的头发根根分明。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洛游，就算他本人再脸盲，也记得这位频繁在记忆海洋里刷脸的人。
罗文栋也看见了她——毕竟这里剩下那桌顾客了，他悄悄用胳膊撞了撞身边人：“看，她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讲过的，我粉丝。”
社牛表弟已经从洛游手中挣脱出去，奔着众人方向：“偶像——”
“签个名，合个影，我爱你偶像。”
慢半拍的余辽还在反应罗文栋前一句话，毫不留情戳穿：“你粉丝？”
罗文栋秒怂尬笑：“错了，是咱们粉丝。”
和hx队伍一同来的还有一位当红明星，一见到洛游表弟两眼放光地冲过来，下意识摆出营业式微笑，连造型都凹好了——
结果，表弟把本子递给了余辽。
小明星尴尬地咳嗽几声，转过身去自闭了。
洛游追了过去，碍于舅舅舅妈还在场，她扯着表弟袖子，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余辽挑眉：“粉丝？”
表弟点头：“铁血老粉！”
余辽又把目光移到洛游身上。
洛游红着脸：“嗯……粉丝。”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飘进洛游耳中。
“来吧，一起合个影。”
小明星十分有眼力见地提出：“我来给你们拍！”
于是，hx战队五个人，加上表弟和洛游，全部挤进了镜头里。
表弟占据c位，左手挨着罗文栋，右手贴着余辽，而洛游本想偷偷摸摸移走，却被余辽拉进了镜头边缘。
像以往在各个机位前露出官方微笑一般，余辽扬着嘴角，或许是饭店里的灯光太亮，他的笑容生动了不少。
表弟好奇道：“哥你今天赢比赛了吗？是不是心情很好。”
“赢了，”余辽讲得很轻松，“但，心情好和这没关系。”
说着，他目光似有若无地偏向洛游，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就被镜头定格收束。
“拍得不错。”小明星把手机还给表弟。
洛游只觉得一阵心慌。
“舅舅舅妈还在等我们呢……”她小声提醒完表弟，又抬头冲众人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谢谢。”
说完，她便扯着表弟光速逃离，心跳就像刚飞跃悬崖的海鸟。
等回到车上，洛游才缓过神，想起跟表弟要刚才的照片：“合影记得发我一张。”
表弟纳闷：“你又不是他们粉丝，要合影干嘛？”
“我是。”洛游催他。
“你是？”
“今天开始是了，别废话，快发。”
她捧着手机等待几秒，才收到表弟不情不愿的转发。
不愧是小明星的审美，照片从构图到清晰度，都恰到好处地突出了每个人的优势，整体色调十分协调。
洛游双指放大照片，定格在余辽的身上。
这算她这一世和余辽的第一张合影吧，从头到脚，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从没变过。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灯影照下来的光圈正好落进余辽的眼中，说不清是他为了避开闪光灯，还是恰好偏移了目光。
洛游伸出手指，跟随他视线的角度移动——
他眸光最后的落点，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