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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酒尽诗出晨光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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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中独有金钱的商户看得痴了。

    恪守矜持的平民妇女看得痴了。

    刚要出声斥责老婆花痴的男人看的痴了。

    坐着骄子路过的达官贵人看得痴了。

    甚至连店家门旁挂着的笼中鸟也看得痴了。

    整个闹市里的活人,都像被点了要穴,静止于这人来人往的街道。

    让人感到时间还在流动的,只有糕点铺升起的炊烟罢了。

    虽然民间多痴于表象、执于大流,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一次他们是有品味的。

    晚膳时分,信步至安乐坊,又看到了那夜夜笙歌的烟羽楼。

    莫离倾国倾城的歌声,还未到开唱之时,便已清晰地响在路人的耳中,引得人未酒先醉、魂牵梦绕。

    我本想走进去,包下位置最好的桌,请我最好的朋友喝上两杯。

    但五哥和众宾客的笑颜,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于是我们坐进了安乐坊最冷清的酒肆。

    这里没有西域的胡姬,只有天照国的歌舞伎。

    天照国的音乐很美,但不如胡乐悠扬,亦不及龙乐婉转,总觉得像介于两者之间,却同时缺了二者的感觉。

    天照国的舞蹈很美,但不如胡舞狂放,亦不及龙舞优雅。

    那也无妨,我本就不是来看舞听乐的。

    这里的酒,一直是安乐坊最好的。

    达官贵人当然想喝这里的酒,但这里却没有烟羽楼的奢华,没有名震京城的头牌,也没有流行的胡姬胡乐。

    文人侠少当然想喝这里的酒,但这里的酒太贵,一坛顶得上烟羽楼的三坛。

    还未等我说话,当朝第一美男子早已自顾自地豪饮起来。

    喝酒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别人说,酒有花果味,你稍一留意,好像尝到了。

    别人说,酒有豆酱味,你稍一留意,好像尝到了。

    别人说,酒有柑橘味,你稍一留意,好像尝到了。

    于是许多味道你都尝到了。

    别人说,喝酒会悲伤,你稍一分心,好像尝到了。

    别人说,喝酒会高兴,你稍一分心,好像尝到了。

    别人说,喝酒会愤怒,你稍一分心,好像尝到了。

    于是许多感觉你都尝到了。

    别人说,喝醉酒又吐又叫的,是酒品下乘的人,你好像也是。

    别人说,喝醉酒倒头就睡的,是酒品中乘的人,你好像也是。

    别人说,喝醉酒赋兴吟诗的,是酒品上乘的人,你好像也是。

    于是许多层次你都尝到了。

    尝完之后,你不是醉了,便是走在醉的路上。

    云很薄很薄,薄得能让人看到明月之上的纹路。

    当我从酒气缭绕中稍微清醒过来时,早已坐在六王宅夜宴楼尖顶的屋脊上。

    打醒我的,是冷冷的细雨。

    卢熹微背对着我,静立在飞檐尖端,任萧瑟的冬末之风将他的流云发吹得波光粼粼。

    银蓝色的月光洒在他的前身,围成了他的轮廓。

    晨曦竟发出了夜月的光,这着实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于是我也和芸芸众生一样,看得痴了。

    他忽然说出的话,终止了我的醉意:“有时候臣在想,这夜月上的纹路,是否在暗示着浮生的终极答案。”

    所谓“浮生”就是人生,浮生是人生的消极称谓。

    我的脸上渗出了汗。

    我问道:“晨光也有被某事困惑,冥思苦想不得解的时候?”

    “有,而且要命。”

    “要命?”

    他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夜月如玉,其光似水。王爷可否为臣再即兴赋诗一首?”

    酒是个好东西。

    喝了酒,平时想不出的句子便会充盈于脑海中。随意摘上几句,一拼一凑,便可成诗。

    我起身俯瞰被月光染成湖面状的京城,望着波光般的灯火,忽觉这楼顶像极了飘摇于湖面上的一枚小舟。

    于是闭眼吟道:

    “天针落地成碎滴,岁除春归暖风稀。

    临风玉树醉烟幕,落雁沉鱼葬迷局。

    水月镜花迷因果,楼阁空中断来由。

    梦笑顺风悄然破,醒叹逆水亦然流。”

    卢熹微听后,微微一笑,解下腰间锦囊旁的蛇鱼铜镜,随手一扔,那镜便从高空掷落,沉于夜宴楼下拥簇着假山的池水之中。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吟诗:

    “镜湖虚名无静流,落叶涟漪断瞳眸。

    默待碎璧合片刻,笑看铜鉴落九楼。

    镜湖之水以静休,清波安能移小洲。

    繁花皆有重开日,愿洒飞竿钓孤舟。”

    他的意思,我不明白。

    卢熹微轻轻走到我身后,不悲不喜地问道:“无论发生什么,臣永远都是王爷的朋友吧?”

    我“嗯”了一声,道:“唯一的朋友。永远都是。”

    他哽咽了一下。

    未等我询问,耳边突然传来了他近在咫尺的呐喊声:“王爷!”

    我稍一偏头,眼角便被一道银光刺痛!

    也亏卢熹微出言提醒,我大惊之下猛然出手,两指一夹,顷刻间便夺过了那银光骇人的物事!

    这是一把鹤口吞蛇刺,两侧的尖刃形如雄鹤张口,中间的曲形剑刃形如被鹤口吞下头颅的水蛇。

    这是当朝丞相卢应龙家传的宝刺,为雌雄一对。

    而它现在的主人,是我最亲的挚友——卢熹微!

    为什么?为什么?

    我五雷轰顶、万分惊骇之际,他右手所握的另一把锋刃已然刺到!

    我来不及多想,只得硬着头皮与他交起手来。

    卢熹微的轻功出神入化,刺绽打穴的手法也算是冠绝天下。

    即使是在这方寸之间,他所使的一套“恼鹭逐鮈”,也仿佛有千军万马手持长刺,从四面八方向我不断袭来!

    “九龙承座”并不比“仙鹤朝宗”来得高明。

    对于他这样的绝顶高手,我即使动用了“縢咬流”的邪气内力,也完全没有开口闲聊的余地。

    我沉住气,左闪右避,前挡后摚。

    顷刻之间,身上便多了许多不疼不痒的伤口,鲜血随着身体的动作缓缓溢出。

    但卢熹微完全没有让这场闹剧终止的意思。

    他下手毫不容情,如同与我有着某种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一般!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只知道,要想从卢熹微这种人嘴里撬出真相,就得先打服他!

    于是我不再一味防守,改而舞刺如棒,一时间黑气缭绕,犹如巨蟒盘身!

    他败退两步,随即运气于刺,一时间白光焕发,形似仙鹤展翅!

    蟒与鹤,二者在锋刃间碰撞,登时火花迸溅、空气爆腾!

    夜宴楼的琉璃瓦和石墙梁木,开始自楼顶向下崩坏。

    楼中歌伎胡奴、守夜护卫,见这硕大的黑蚺白鹤纵情相争、波及甚广,不由得四散奔逃、飞鸽报信。

    随着最后一声惊动全京城的巨响,高耸入云的夜宴楼登时化为一片废墟!

    随弥漫已久的回音一齐消散的,是那黑气缭绕的巨蚺,和白光冲天的巨鹤。

    那来不及逃散的歌伎胡奴,皆被牵连其中,被掩埋于废墟之下。

    夜登时清静了,清静得让人窒息。

    浓烈的烟尘如一枚巨大的烙饼,久久浮在六王宅这块镜水之上,渐渐分解、溶化。

    从废墟下砰然爬出的,是筋疲力尽的两人。

    卢熹微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鹤口吞蛇刺。

    他俊美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神情。

    至少我看不出他有停手的意思。

    我运气沉足,使一招“化龙飞升”,猛然一脚跺于地面。随一道震波扩散,四周的碎瓦登时浮升于空。

    我后跃一丈,使一招“怒縢尖哮”,掌中内力迸然而出,浮空的碎瓦宛若箭雨,朝卢熹微猛射而去!

    他处变不惊立于原地,随手舞袖,使一套“鹤翼扶摇”,袖风如漩涡,将碎瓦尽数盘在其中。

    这是“仙鹤朝宗”最上乘的武功之一,能以一己之力抵御数百箭矢,但据说也是最折寿的武功,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和极其年轻的体魄才能使出。

    卢熹微居然还藏着这一手。

    在他袖卷乾坤之时,我早已运足剩余的内力,如一头黑色的蟒,径直钻入那漩涡之中,破瓦而出。

    卢熹微大惊之余,我手中的利刃已快要刺到他的胸膛。

    他已避无可避。

    但我刺偏了。

    那道银光划向他腋下的空隙。

    我怎么可能刺不偏!

    但这刺偏的利刃,却实实在在地穿透了我此生最亲近的挚友的胸膛!

    我紧握着刃柄的右手,隔着冰冷的钢铁,也能感受到那滴落着朱色的胸膛溢出的晨曦,以及晨曦残余的心跳。

    他倒在我的怀中,嘴角含着血,也含着笑,笑得很轻松。

    那无比沉重的锋刃早已被他丢落,在废墟的孔隙中发出铿锵之声。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瘫坐在地。

    卢熹微兀自笑着:“王爷的轮廓,在发光。”

    我啜泣着,颤抖着,绝望地仰望着天上的皎月:“为什么?为什么?”

    他气若游丝地应道:“臣若不死,便会与王爷无休无止地相让下去。”

    我的泪水已浸没他的面庞,洗去了他嘴角的血。

    我用尽平生之力,咬着牙问道:“为何要寡人死?不,为何要替寡人死?”

    卢熹微应道:“臣不能说。”

    我却已恍然大悟:“寡人知道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王爷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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