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潜蛟浅毒野心现
我冷笑道:“后来父皇便是猜到了这幕后黑手的身份,深感不安。为了请动二哥这尊大神护驾,才开出了一张空头之约。”
二哥显然对自己谋取太子之位的行为并不感到惭愧:“不错。这空头之约,便是改立寡人为太子。”
我嘲讽道:“只不过,父皇事后没有严惩幕后黑手,对这空头之约,也是绝口不提。二哥这算盘,打得可不太如意啊!”
见二哥身中剧毒,奄奄一息,我也不忍再嘲讽他,只问道:“离上一次东宫做客,已过了多年?”
他呕出一大口血,应道:“七弟果然敏锐。上一次去东宫赴宴,那幕后黑手便想假借保护太子之名,突然出手将寡人置于死地,只不过太子阻拦而未得逞而已。”
“这么说,这次毒药的剂量,真不足以致死?”
“寡人说过,太子心里很清楚——那人能杀我,也能杀他。”
“二哥后悔到东宫赴宴么?”
“不后悔。”
“不后悔?”
“这是个让寡人消灭最后一丝仁慈的机会。”
一抬头,医室华丽的雕纹梁随即映入眼帘,看不到天。
但这看不到天的屋子里,早已阴云密布,似有蛰雷。
我站起身,神情凝重地推开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候,一阵浓烈的草药味才扑鼻而来。
我穿过一众故作慌乱的医士,走到独自等在院门外的三哥身前。
三哥漫不经心地问道:“死透没有?”
我冷冷应道:“不知道,但看样子是不活了。”
“很好!这样一来,大哥便没有了对手!”
“三哥不也一样么?”
他面上一惊,随即恢复得意的神色:“七弟都知道?”
我虽不知他说的是何事,但也随心应道:“知道。”
三哥笑道:“等为兄被封为皇太弟,七弟便是这龙国新任的天下大将军!”
皇太弟?原来如此!
大哥给三哥的承诺,便是在登基之后封他为皇太弟。
我拒绝道:“天下大将军就不必了。”
三哥低声狂笑:“为兄还不知道七弟?到那时候,为兄便在三百六十州每州都建一个蚺鳞王府,供七弟云游就宿!”
如此听来,还倒有些欣慰。
我作揖婉拒:“如此甚好,但若大哥到时候不方便,就算了吧。既是云游,何必在住宿之事上劳民伤财,让三哥为我多费口舌。”
三哥正色道:“七弟,为兄没在说大哥,而是在说为兄自己。”
“但皇太弟没有在诸州修建王府的权力。”
“但皇帝有。”
这四个字,登时将我惊出一身冷汗。
……
二哥中毒之事,果然还是闹到了父皇那里。
二哥被送至太医院,由首席御医倾心治疗,其所住病房,由夏侯宣、田鸿冥和罗世深三大指挥使,还有蛟呼王府的亲卫严加保护。
东宫被禁止聚众设宴,太子七日不得出宫。
我和三哥皆被父皇唤入寝宫训斥,并罚每日晚膳过后不得出王府大门。
仅此而已。
不久后,传来了二哥中毒症状有所好转的消息。
父皇心情似乎有些许好转,唤我至慧灵湖边闲聊。
他问及我一年前逃离京都之后发生之事,我据实以告。
其中大多情节,他其实都知道。
行至一假山前,父皇忽然问道:“渡儿,你此次深入民间,都看到了什么?”
我道:“父皇,儿臣仅在民间寄住一年,谈何深入?仅感知皮毛罢了。所谓‘饱暖思□□,饥寒起盗心’,如今王朝,赋税繁重,恶霸专行,逼良为娼盗,故民间疾苦。”
“边疆战事甚是频繁,几年便要打一仗,致使赋税繁重、物价飞涨,朕心里有数。但在朕之治下,何来恶霸专行一说?”
“所谓‘山高皇帝远’,不谈偏远之地,就说昕州。昕州的旺族,任意杀人郎君,灭人子嗣,强占人妻,操控公堂,恐怕在当地可以称得上是‘皇帝’了吧?
儿臣在昕州所遇之事,还只是冰山一角。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儿臣一路南下,却偶遇诸多无法无天之事,甚感心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朕面前不就有一个无法无天之人么?”
“我……”
“那些旺族都是开国有功之臣的后代,是仗着皇家的庇护,才敢为所欲为。这些人拥护皇家的利益,朕不便得罪他们。
不过,朝野皆知,你蚺鳞王行事乖戾、无法无天,嚣张气焰比之旺族,有过之而无不及!朕不便处置的恶霸强豪,想必你已经替朕杀了他们?”
“父皇,儿臣一个没杀。”
“没杀?”
“这种人,杀了一个,还会冒出十个。人的劣根,岂能是儿臣一人能斩得断的?”
父皇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他沉默片刻,又沉声问道:“那你回京后都看到了什么?”
我撇了撇嘴:“看到父皇和稀泥的本事。”
“你!”父皇大怒,猛然回身,身上紫气缭绕,颌下龙须飘动。
我被这威严如山的气势压得跪在地上,膝下的卵石小径怦然碎裂。
过了片刻,父皇龙须缓缓垂下,紫气弥散于空中,消散不见。
他只说了句:“都是朕的儿子。这稀泥,朕得和。”
说完,便在禁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惊魂未定地起了身,稍缓片刻,才摆出嬉笑的神情,背着手蹦跳着出了太明宫,直奔东宫而去。
东宫的禁卫并未阻拦,任由我在东宫乱逛。
原来大哥也把我当空气。
我抓住一胡奴询问,得知大哥和三哥在内堂叙事。
一蹦一跳之间,竟已到内堂门外,有重兵持戟把守。
不过,我是空气。
院中曲径通幽,内堂和院外的声音被隔绝于重叠的桃树之间。
我才要推门而入,便听到了大哥和三哥的争吵声。
大哥责备道:“三弟,你太不冷静了!你让本宫如何摆脱干系?”
三哥怒道:“父皇当然不傻!但我这都是为大哥考虑,对我自己有何好处呢?既然父皇都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将此事搬上朝堂,那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哥如此优柔寡断,让为弟十分困扰!”
大哥叹了口气,转开话头问道:“刘志信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三哥道:“我接到报告,刘志信那厮与合风寨的土匪同时出没,经证实,已与望山虎混作一团。”
“刘志信知道得太多了,若不灭口……”
“六弟已亲自带队前往匪患隐匿之处,大哥不必担忧。”
我心中一凛:糟糕!若是六哥亲自带队清剿,这大当家的和刘佥事恐怕凶多吉少!
但新合风寨离皇城兀自不近,若想临时设法营救,已来不及。
我索性忘了此事,推门而入。
大哥和三哥吃了一惊。
我邪笑道:“愚弟忽然有个想法,想请教二位哥哥。”
三哥用那双涌火之目凝望着我:“七弟但说无妨。”
我道:“突杰尔汗国刚在西南损失了十万铁骑,此时汗庭又状况百出,正是趁势攻打之良机。三哥若请将进军牙帐,并调回在西南征税的麟角军,父皇定当应允,二哥也无二话说。”
“说下去。”
“届时,便请三哥将重兵屯于北冥门下,邀请父皇、二哥及百官相送;六哥则将天蛾卫北指挥使杨骁龙调至父皇身边守卫,将大哥的亲信调往北冥门做内应。”
三哥越听越喜,忍不住接话道:“百官相送,北冥门则大开。有大哥的亲信把守,北冥门不能及时关闭。寡人便率麟角军冲入皇城,围杀神夜流怜,并挟持百官,逼父皇退位!”
大哥虽面上露出不情愿之色,但也只能微笑应和。
我转身欲出。
三哥叫住我:“七弟去哪?”
我坏笑道:“蛟呼王府。”
三哥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七弟果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有趣!有趣!”
但他似乎会错意了。
我在他得意的狂笑声中离开东宫,回到这略显凄凉的六王宅。
总觉人生完蛋了,连蛟呼王府也把我当做空气。
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王府众人也仅仅是向我问候行礼而已。
一年前我可是在这里行刺过啊!
我朗声唤道:“二哥,我又来杀你了!”
还是没人管我。
“七弟有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其威严的声音。
我收起嬉笑之色,转过身道:“大哥的亲信,二哥可都认得?”
二哥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当然认得。”
“皇城和东宫内的太子亲信,可策反否?”
“连同麟角王的亲信一起策反么?”
他这一反问,我不禁一惊。
二哥的城府和权势,素来是我所敬畏的。
可他的势力,似乎比我想象的还大得多。
我不禁笑了起来:“既是如此,为弟便放心了。”
二哥冷冷道:“七弟近日的生活似乎有些无趣。”
“喔?”
“对唯恐天下不乱的七弟而言,坐山观虎斗、趴桥看水流,似乎不如投肉激虎、抛石溅浪来得过瘾。”
“不错!这暗流涌来涌去,我早就看腻了,腻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