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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血滴石溅鸣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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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袁立晟的家时,众人发现,袁立晟早已将家中老小迁至他处安置,父皇也没再多作追究。

    昕州造反一案,随即成了一桩迷案。

    后来听闻,这迷案期间,曾发生一事——

    父皇向二哥承诺,若二哥能凭一己之力夺回旧都,便改立他为太子。

    只不过,事后父皇对这空头之约绝口不提。

    我沉声问道:“确有其事?”

    他不说话。

    不答,我便再问——

    宫中皆知,父皇对年轻貌美的常婕妤、计德妃最为宠爱。

    “婕妤”是宫中嫔妃的职称,地位仅次于皇后。

    自大哥的生母素庄皇后去世后,父皇便未再立后,于是常婕妤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而“德妃”是计氏的封号。

    常婕妤为其兄长求官,被二哥以“官位应当留给贤才”的正当理由拒绝,因而怀恨在心,时常对二哥颇有微词。

    她又为父亲常国舅求土地,而土地恰巧被二哥分发给朝廷功臣。

    父皇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件事,便将土地赐予常国舅,引发了风波。

    常婕妤怒向父皇告状,不免添油加醋、言过其实。

    父皇大怒,不加明察,便用“皇帝的敕命难道还比不上皇子的敕命”严厉责备二哥。

    “确有其事?”

    父皇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不答,我便再问——

    计德妃之父计国舅,平日骄纵跋扈之盛,连我都自叹不如,此乃宫内皆知。

    蛟呼王府的属官骑马路过计国舅府门前,竟被乱棍重伤。

    国舅爷道:“孰人大胆,敢过国舅府不下马!”而后恶人先告状,说二哥的属官欺侮国舅府的家臣。

    皇帝为博佳人一笑,责骂二哥“欺人太甚,竟欺到父亲的嫔妃家中”,对计国舅的骄纵跋扈置若罔闻。

    “确有其事?”

    父皇铁青的脸上渗出粒粒汗水,凸起阵阵青筋。

    不答,我便再问——

    每逢宫中宴会,二哥面对诸位嫔妃,便想起母妃早逝,不禁叹息流泪。

    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常婕妤和计德妃居然以此为由,带领诸嫔妃向父皇陈情,说二哥乃是憎恨她们,若有朝一日父皇作古,二哥必将她们杀得一个不留。

    她们又说,太子仁厚,若是父皇日后将她们托付给太子照顾,众嫔妃便能幸免于难。

    大哥温文尔雅,常讨嫔妃欢喜,而二哥不屑为之。

    于是,后宫多夸赞大哥而排斥二哥。

    父皇也渐渐听信嫔妃之言,疏离二哥。

    “确有其事?”

    父皇双目涌火,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宛若怒龙低吟。

    我冷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和儿臣,均与大哥亲近,而常婕妤、计德妃乃至诸嫔妃也是如此。

    父皇正愁在二哥面前没有放弃改立太子的理由,这诸多琐事,加上两位皇子之薨,便给了父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话中尖锋,直指父皇。

    正当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斩断了我的语线。

    我看到满地的石,冲天的气,和散落的血。

    石,是石桌爆裂成的碎石。

    气,是父皇面部充盈的青气。

    血,是他拍碎石桌的掌心流出的血。

    那金鳞向阳袍上的威严神兽,已不再是龙。

    父皇才是龙,一条有血有肉、歇斯底里的龙。

    这条龙向我咆哮着:“神夜唯渡,你竟敢胡言乱语!很好,很好!”

    他一连两个“很好”,竟“夸”得我暗暗心惊,闭口不言。

    他厉声道:“渡儿,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知道打探宫中之事!还敢讽刺朕是杀害亲生儿子的凶手!很好,很好!”

    又是两个“很好”,现在有四个了。

    也许我真的很好。

    我不顾君威,也歇斯底里地宣泄起日积月累的怨气:“若不是父皇信口开河,朝二哥乱下许诺,日后又听信小人之言,无端责备、疏离二哥,何至今日皇子相残、天人永隔!”

    话未说完,只见他瘫坐在地:“你说的没错!归根结底,朕才是凶手啊!”

    我吓了一跳,却不敢去搀扶。

    是我错怪他了。

    父皇是天子,也终究还是个父亲。

    我不想见他如此模样,便作了一揖:“儿臣要回牢房了。”

    正要转身,却听父皇道:“太子阵营与嫔妃勾结,排斥怜儿,朕岂有不知!

    不过,怜儿因朕之过,愤愤不平,以至权欲攻心,竟痛下毒手,想一举剪除三名亲近太子的兄弟,并陷害立场不明、和太子关系甚好的渡儿你!

    他仗着蛟呼王府权倾朝野、兵力强盛,以为朕不敢拿他怎样。事已至此,朕也无法饶过他了!”

    当我回过头时,父皇已紫气重升,威严地立在原地,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悲愤过的痕迹。

    他是父亲,但也终究是个皇帝。

    我半跪作揖:“蛟呼王府人才济济,自下而上,皆是国之栋梁。迷案之事,还望父皇明察。”

    他冷笑道:“借诗作咒,谋害皇子——这罪名未必不能加在蛟呼王府的幕僚小人身上!”

    那笑,像是在讽刺我的天真。

    我身旁忽然多了一名天蛾卫,那卫士低声道:“七王爷,在下送你回大理寺。”

    我认得他的声音——西指挥使罗世深。

    他手中多了一枚令牌,一枚能在皇城通行无阻的令牌。

    他手中多了一件黑斗篷,一件能遮住我全身的黑斗篷。

    我瞪着父皇,劝谏道:“虽有内忧,更有外患!外患未除,父皇还请三思!”

    他不说话。

    此时对我而言,清净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牢房。

    于是我回到了牢房,辗转反侧,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纵声大笑。

    卢熹微是懂我的,他沉默不语,为我包扎着右手。

    可惜,晨曦留在纱布上的余温,也化不开这冷煞人心的寒秋。

    我却不懂他,不懂他时而陷入沉思、时而恍然大悟的表情之下,究竟藏着什么答案。

    但我没有问。

    因为外面的一切,和我无关。

    ……

    郎朗晴空,万里无云。

    无云的天是无趣的,就像大理寺的审判结果一样无趣。

    午膳过后,卢熹微见我心情有所平复,索性开始找起话头来:“大理寺还是不予放人。”

    我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应道:“寡人知道。”

    “他们说,王爷的主犯嫌疑已去,但证物上的诗句和字迹,加重了王爷的共犯嫌疑。”

    “寡人知道。”

    “大理寺可能已经找到更有主犯嫌疑之人。”

    我猛然睁眼:“喔?”

    他刚要答话,诏狱入口的铁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了。

    只听三人脚步沉稳,一前两后朝牢房走来。

    片刻后,只见夏侯宣和田鸿冥两位指挥使,押进一个身穿黑色斗篷之人。

    此人手脚皆被铁链所缚,步履却轻健沉稳,身上隐隐显出一丝霸气。

    我暗暗抱怨:大理寺还真是吝啬!偌大诏狱,偌多牢房,偏是硬要凑满三个床位!

    转念一想:这大汉的武功定是不弱,否则不会让两名绝顶高手同时押送。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让百无聊赖的我坏笑起来:还是天蛾卫够意思,本王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撒,这便给我送出气筒来了!

    兴奋间,只听夏侯宣朗声道:“大将军,解这锁链的钥匙还未送到,还请稍待片刻!”

    我不禁一惊:大将军?此人该不会是……

    大汉应道:“不必劳烦了!”

    只听“啪”的一声,他手脚上的锁铐应声而断,铁链却完好如初,一股脑地掉在地上。

    夏侯宣和田鸿冥暗暗心惊:挣脱束缚对他来说,乃是轻而易举之事。若他半路忽然发难,两大指挥使以二敌一,虽不至轻易落败,但也难免让重犯公然逃逸,落得失职重罪!

    大汉捡起铁链,脱下斗篷和面罩,颇有礼数地递给夏侯宣:“劳烦转告陛下,若认为寡人有罪,直言明察便是,不必使这般手段。”

    这高大威严的男子,正是我的二哥——“蛟呼王”神夜流怜!

    他剑眉鹰目,面容冷酷,穿一身紫气流云服,服上云间,一条金丝无角龙藏头露尾,当真如本人般神出鬼没。

    二哥年仅二十四,内外功之修为却已冠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我自幼极少见到他。

    唯一的印象,便是他寡言少语,只关心天下之事,对亲属甚是冷漠。

    二哥转身而坐,衣尾甩出一阵惊雷,威风八面。

    酒气伴着威严之气扑鼻而来。

    我躺在床上冷冷道:“二哥好兴致。”

    二哥见我如此无礼,也不计较,只淡淡应道:“七弟好文采。”

    文采,便是暗指那句不祥之诗。

    牢房里像是充盈着沼气。

    我强忍怒气冷笑道:“文采虽好,没有欣赏之人,也是自娱自乐,好不寂寞!也多谢二哥饶有兴致,通读拙诗,最后入狱相伴,让愚弟免于寂寞!”

    二哥不言,显然是剪除异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懒得与我作口舌之争。

    我继续嘲讽道:“二哥智勇双全。三刀两刺,将六哥打进太医院;四谋五略,将四哥、五哥送上西天;七连八带,又将愚弟按下诏狱!

    若论有才无德、诛亲灭祖,二哥真乃冠绝古今之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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