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端(上)
绯袖眼前一亮,立即附和:“是啊,娘娘,姜淑女这般脾气,难免会得罪人,若是姜淑女……明妃该如何处置呢?”
一边是表妹,一边是公正。
只怕到时候,明妃会左右为难吧。
沈媛熙赞赏地看了眼沈听宜,“听宜,你如今也长进了不少。”
沈听宜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都是娘娘教的好。”
“娘娘从前的教诲,妾身如今已经都能明白了。”她微顿,“妾身原本什么都不求,只想在宫里安稳地活下去,可是,妾身的存在就碍了旁人的眼——竟早早地给妾身下毒,企图让妾身悄无声息地死去。娘娘,您说的对,妾身该争宠,不管是为了娘娘,还是为了自己,总不能叫旁人将妾身踩下去。”她越说,眼中的神采愈是坚定。
看她这样上进,沈媛熙本该欣喜的,可是这时候,她却觉得心慌,看着她琼花玉貌的面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沈听宜不安地看着她,咽了咽口水,声颤:“娘娘,可是妾身说错话了?”
沈媛熙深呼一口气稳住自己,声音略有不稳:“你能这样想,本宫也放心了。”
沈听宜弯眼一笑,“妾身与娘娘是姐妹,本该一条心,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帮衬娘娘的。”
沈媛熙轻轻点头,沉默须臾,朝周长进道:“这两日,给本宫盯紧了毓秀宫,尤其是姜淑女。”
“是,奴才遵命。”
最后,不忘对沈听宜叮嘱:“旁的淑女你再挑一挑,若有看中的随时告诉本宫,日后本宫就将她调到昭阳宫去与你做伴。”
沈听宜福了福身,俏生生地应下:“是,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
沈听宜一回到德馨阁,就见刘义忠带着帝王的赏赐来了。
“奴才给昭嫔请安。”
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手上捧着木盘,木盘上则盖着一条红绸。
刘义忠请她掀开,笑着道:“昭嫔主子,这是陛下赏给您,您瞧瞧可还喜欢。”
沈听宜轻轻将红绸掀起,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件白狐裘。
毛色很纯,光滑细腻。
沈听宜疑惑:“这才秋日,陛下怎么赏给我白狐裘了?”
刘义忠笑着道:“陛下说您体弱,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寒凉,请您注意好身子。”
沈听宜微微一笑。
“这件狐裘可有来头:陛下十六岁那年跟随先帝狩猎时打到了一条白狐,陛下见它皮毛雪白,就命尚服局制了这么一件裘,原先打算献给太后殿下的,不过太后殿下叫陛下收着,日后送给更需要的人。”
更需要的人?
沈听宜动作一顿。
刘义忠继续说:“陛下一直将这件狐裘珍藏在私库里,如今,赏给了昭嫔您。”
沈听宜颔首道谢:“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关怀,劳烦刘总管回禀陛下。”
她掀开另一个红绸。
刘义忠道:“这是陛下为昭嫔选的云锦襦裙。”
是一件白与红两色相配的齐胸襦裙,沈听宜抚摸着那披帛,不禁问:“刘总管可知陛下为何给我送一件襦裙?”
刘义忠只是笑:“陛下只让奴才来送给昭嫔,旁的,没有告诉奴才。”
沈听宜听他这意思,不由笑道:“那我也不为难刘总管了。”
刘义忠躬身一拜。
沈听宜打发汝絮去将赏赐收回屋,知晓他不收银子,便道:“劳烦刘总管走这一趟,喝口茶水吧。”
她说这话时,知月已经将茶水端出来了。
刘义忠没推辞,刚喝了一口,又听她关切地问:“不知令嫒和令婿如今可好?”
刘义忠迎着沈听宜到视线,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多谢昭嫔主子惦念,小女和小婿一切都好,前不久,小婿还考中了解元。”
“真是一桩喜事,恭喜刘总管,这一杯茶,祝愿贵婿来年金榜题名。”
沈听宜捧起一盏茶,与他说完,一饮而尽。
“昭嫔主子大恩,奴才没齿难忘。”
刘义忠眼中闪烁着泪光,再次深深一拜,也将手中茶水饮尽。
……
刘义忠一走,知月便悄声笑道:“刘总管这回可算是欠了主子一个人情呢。”
沈听宜将茶盏放到托盘上,也轻声:“这个人情,是意外之喜,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只怕他背后,还有人提点。”
知月有些想不通:“刘总管已经是内侍监副总管,旁人,谁敢这么大胆子?”
要知道,历代帝王都十分忌讳后宫嫔妃与御前太监私下里有所牵扯。
“便是说了,刘总管为何真就信了?主子,莫不是刘总管走投无路,想到了主子那日对他的拉拢?”
沈听宜却笑:“你也说了,他是内侍监副总管,上头,可还有一位总管呢。知月,你怎能小觑了那位孟总管呢?”
知月惊道:“可是主子素来与孟总管无所交集,孟总管怎么让刘总管来找主子帮忙?”
沈听宜转身往殿内走,与她简略说着:“能当上内侍监总管、深得陛下信任的人,怎么会没有眼力见?岂能不知陛下的心思呢?”
孟问槐恐怕早就猜测出帝王知晓此事的结果,但,他不能直说给刘义忠听,否则,便犯了忌讳。
所以,他得选择一位后宫嫔妃,借她的口,来提醒刘义忠。
至于为什么是后宫嫔妃,而那么多嫔妃中,为何选择了她?
这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但沈听宜有自己的猜想:一,她近来得宠,孟问槐看过她与帝王相处的情况,大抵觉得她是个聪明人,认为她能看透这件事,乐意与刘义忠卖个好;二,便是她身份特殊,因为沈媛熙,她与薛琅月为敌,不会帮着薛家;三,恐怕就是孟问槐自己的小心思了……
虽说圣意不可揣测,可御前太监日日侍奉帝王左右,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意呢?
而在帝王心中,比起无宠、低位的嫔妃,他们这些贴身内侍只高不低。
明面上,他们无需向任何人奉承,只要事事以帝王为先,传达帝王的旨意,然而是人,都有私心,都有贪念。
知月了然,不再多问:“主子说的是。”
毓秀宫
晨光刚刚照进屋子,八位淑女正在盥洗,裴惊澜将玉佩佩戴上,外面忽然传来陆陆续续的声音。
同屋子的淑女白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触到她的视线时,却蹙了蹙眉。
裴惊澜往外走去,便看到隔壁厢房的淑女姜氏在劈头盖脸地骂人:
“徐氏,我的簪子怎么在你手上?”
姜瑢眉眼一横,语气里竟是骄矜:“都是淑女了,还这样小家子气,竟学会这偷窃之事了。”
面对她的指责,徐淑女想要解释,说出来的话却因为着急而变得吞吞吐吐:“不是、不是我,这簪子……我也是刚刚看到,不知为何出现在我的妆奁上……”
姜瑢只当她在狡辩,一个字也不肯信。
“真是可笑!我的簪子还能好端端的跑到你那里去不成?”
徐淑女十分慌张,不知所措地摆手摇头,结结巴巴道:“我没、我没说慌,真的是……”
姜瑢眉眼一转,“不是你,那便是与你同屋的云淑女了?”
被提到的云意立即上前,镇定自若:“若是我,岂不是贼喊捉贼?”
她们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其他的淑女都打开房门过来观看。
众多的视线聚集在徐淑女身上,迫使她低下头:“姜淑女,我没这个意思。”
眼看姜瑢走到徐淑女面前,裴惊澜心下一沉,赶忙拦住:“姜淑女,徐淑女与你同是淑女,你没有证据,怎能随意污蔑她?”
姜瑢见是她,目光稍稍一打量,“裴淑女,人证物证都在,怎么算是污蔑呢?”
裴惊澜笑笑:“何为人证?何为物证?”
姜瑢指向云意,“她亲眼所见。”
裴惊澜这才将目光定在云意身上,她的目光锐利,让人无所遁形。
云意依旧镇定,点头承认:“是我亲眼所见。”
“今日一早,我见徐淑女妆奁里有一支簪子很眼熟,便随意说了句我瞧着眼熟,像是姜淑女前日丢的那一支。谁知,这话刚说完,徐淑女便急急忙忙地要将那簪子藏起来——”
“徐淑女,你如何说?”裴惊澜挑不出什么错漏,望向徐淑女。
徐淑女涨红着脸,与裴惊澜对视,她的目光温和,没有任何指责和嘲笑。
她摇头解释:“我不知那是姜淑女的簪子,也不知那支簪子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妆奁里,可我从未做过偷窃之事。”
裴惊澜注视着她,她的脸上只有慌乱,看不出惊惧。
姜瑢却恼怒:“瞧你说的话,你的妆奁出现我的簪子,这不是偷窃,难不成是我诬陷你?”
她扬声:“我的父亲姜家家主,是业州长史,掌业州兵马,我的母亲是北城唐家嫡女,我的表姐是承乾宫的明妃娘娘,你呢,你是什么身份?”
她轻蔑地勾唇,冷笑一声:“也配让我污蔑?”
周围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采选,除了那两位被遣送回家的淑女,只有三位出身官宦之家。
白氏,江都四大姓之一,百年世家,第一皇商。
裴氏和姜氏名气上虽然比不上白氏,有一点却是白氏比不上的。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
裴氏和姜氏都不是大姓,不是百年世家,家里人却有正经官职。
因而,相比于白淑女,其他良家子更加畏惧裴惊澜和姜瑢,尤其是姜瑢,她的表姐是负责此次采选的明妃。
明妃,位列正二品,承乾宫主位,宫里三个妃位娘娘之一。
每一个字,都让她们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