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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庭审(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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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根本不是猜测,”杨浩志瞥了杨毅一眼,“那是被告人自己承认的。”

    “刚才你就提过一次,说被告人自己承认过,证据呢?”杨毅好整以暇地盯着杨浩志。

    李红看看杨浩志,又看看杨毅,心中暗自好笑,决定不打断他们的论辩,由着他们自由发挥。

    “证据?”杨浩志冷哼一声,“当然有。”说完,他快速地翻起卷宗,“在这儿呢,第41页。”

    李红把卷宗翻到第41页,一目十行浏览着上面的内容,杨毅却成竹在胸,轻轻笑了笑,对着杨浩志说道,“好啊,那你给大家读读吧。”

    杨浩志瞪了瞪杨毅,开始朗读,其实这一段在质证阶段杨毅也宣读过。“侦查员问展鹏,你自己做过刑警,你的性质自己清楚吧?展鹏说,清楚。侦查员又问,你这样最次也是包庇罪,展鹏说,你们说是就是吧,我没想那么多。”读完关键的证据,杨浩志冷冷地打量着杨毅,嘴角泛出得意的微笑。“这段话,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

    “当然说明问题。”杨毅迎着杨浩志的目光,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稍作停顿之后说道,“公诉人所谓的证据,只有这一句吗?”

    “这一句还不够吗?”杨浩志扬了扬眉毛。

    “嗯,按说也够了。”杨毅缓缓点头,吁了口气说道,“我想今天在场的,绝大多数都应该是本科学历以上。”

    这句话又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既然都是大学生,那就应该具备基本的语文素养。”杨毅不慌不忙地说。

    他的话引发一阵轻笑。

    “展鹏的回答是,‘你们说是就是吧,我没想那么多。’大家看一下这句话的基本语法结构。这句话由两个短句组成,每个短句都是主谓宾结构,按照我的理解,这句话的重心在后面的短句上,即‘我没想那么多’,前面的短句只是后面短句的修饰状语,所以整句话的意思就很明了了,展鹏的意思是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包庇,至少他没往那儿想。”

    旁听席响起议论声,杨毅见杨浩志要开口,忙抬手制止说道,“你先听我说完。”

    杨浩志悻悻地瞪着杨毅,耸耸肩膀。

    “当然,公诉人可能有另外一种理解,”杨毅接着说道,“可能他会认为,句子的重心在前面的短句,后面的短句是修饰状语,也就是说,尽管展鹏可能事先没想过,但是他同意侦查员的看法,认为自己犯了包庇罪。”

    杨浩志缓缓点头。

    “同样,可能还有第三种理解,”杨毅咧了咧嘴,“两个短句是并列关系,没有重心,分别描述了两种状态,即展鹏认可侦查员的指控,同时表示自己事先没想过。”

    听着杨毅一本正经地说分析语法结构,旁听席终于有人笑出了声。

    “哎,汉语真是博大精深啊,”杨毅笑着摇摇头,“本人才疏学浅,语文素养不高,只能想出这三种理解,可能有素养更高的,还能想出其它更多的解释。”

    “你扯这些干什么?”杨浩志不耐烦地皱皱眉。

    “公诉人是认为应该按照第二种理解吗?”杨毅眼含笑意。

    “那还用说?”

    “那现在麻烦了,”杨毅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认为是第二种,我认为是第一种,或许咱俩谁都说服不了谁。”

    “那就看法官怎么认定呗。”杨浩志气呼呼地说。

    “你这不是难为法官吗?”杨毅瞥了瞥李红,忍着笑,又把视线转向杨浩志,“难道你还想让法官再去考一个中文学位?这不地道,咱俩不能干这样的事儿。”

    李红差点儿被杨毅的神情逗笑了,随即心里骂起他的十八辈祖宗来,旁听席再次传来轻笑声。

    “但是有一点,法官认定毫不费劲儿,”杨毅蓦地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严肃地说,“那就是,无论是公诉人的理解,还是我的理解,都只是众多理解中的一种,我们的理解,都只能是猜测。”

    短暂的平静之后,旁听席响起稀疏的掌声。

    杨浩志皱着眉头,急扯白脸地说,“有被告人的第一句就够了,他认了就是认了。”

    “公诉人这是直接把后一句话省略了,”杨毅咧嘴笑了,“好,那我们只看第一句。侦查员说,你这最次也是包庇,被告人回答,你们说是就是吧,就‘你们说是就是吧’这一句。”

    众人都紧紧盯着杨毅。

    “哎,还是那句话,汉语真是博大精深。”杨毅无奈皱皱眉,“大家都是看译制片长大的,都喜欢里边配音的腔调。”

    笑声再次从旁听席传来。

    杨毅转头看看大家,接着说道,“同样的一句话,使用不同的腔调,就会代表不同的含义。‘你们说是就是吧。’这是认同的腔调,‘你们说是就是吧。’这是暗含反驳的腔调,‘你们说是就是吧。’这是讥讽的腔调,‘你们说是就是吧。’这是不屑的腔调。”杨毅一口气演绎了四个不同的版本,惟妙惟肖,旁听席笑声、掌声一片。

    杨毅顿了顿,看着杨浩志真诚地说道,“我并没有说服公诉人的打算,我只是想指出,无论哪一种腔调,都是众多腔调中的一种,无论我们怎么理解,都只能算猜测。”

    “你这是强词夺理。”杨浩志怒不可遏。

    “我不想再陷入对强词夺理的解释之争,”杨毅摇头笑了笑,“我只想说明,公诉人刚才提到的证据,大家有不同的理解,这很正常,而无论哪一种理解,都只是猜测的一种,没有人能确定唯一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同理,关于展鹏投案的主观故意,就现有证据看,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理解,可能其它人还会有别的理解,但无论哪一种理解,都不具有排他性。”

    “那又如何?”杨浩志不屑地脱口而出,但马上他就后悔了,隐隐地觉得巨大的危险向自己袭来。

    “不如何,”杨毅笑了笑,“我刚才提到,无罪推定是我国司法的基本原则,同样地,疑罪从无也是我国司法的基本原则,虽然说,侦察机关和检察机关对此不大适应。”

    杨浩志暗叹一声,知道自己一着不慎,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杨毅长舒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关于被告人是否具有包庇的主观故意,控方与辩方见仁见智,各有理由,都有合乎逻辑的一面。但是,在这两种可能性之中,事实只能有一种,因此,如何以及按照什么原则认定被告的行为性质,就成为本案的关键。虽然说,辩方认为辩方有更多的证据支持,更有说服力,但即便两方的看法分量相当,在控方的思维模式及证据不具有排他性,无法否定辩方的思维模式和证据的情况下,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也不能对被告人做出有罪认定的结论,至少应该做出证据不足、事实不清的无罪判决。”

    “我擦,这小子真能憋,一直憋到现在,才把最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陈克咂咂舌。

    “我估计昨晚做梦,他都在背这句话。”郑川笑着摇摇头,“还真他妈被他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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