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月光惨白, 如同缟素。
阿史那叶嘉咳嗦了一声,却咳出血沫。
他摸了摸脖子, 摸了一手湿漉漉。
血,都是血。
他想笑,声音却发不出来,那些细针刺穿他的咽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气一直往外漏。
他捂着脖颈,死死地盯着对面。
华裳弯刀未停, 再次朝他划去。
阿史那叶嘉透过碎布缝隙, 最后看了她一眼, 接着, 一松手,任由自己的柳叶剑被她拖走。
他则捂着脖颈, 一纵一跃,消失在她的眼前。
华裳划开帘帐,冲出帐篷。
她右手持刀,左手握着柳叶剑的剑刃,锋利的剑刃割开他的掌心, 沿着剑身淌下的鲜血正是她的。
她随手一抛剑身, 一把握住了剑柄, 一脚踩上对面还完好的帐篷,追上去。
远处, 火光冲天, 黑烟弥漫。
正准备往着火处奔的阿史那叶嘉像是发现了什么, 一个旋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不再去着火那处了。
难道是他发现了黑烟的秘密?
华裳抓紧刀剑,暗道:“可惜。”
若是他闻到了毒烟,说不定就被毒死了,那还省事了。现在这般,她不得不继续追杀他。
面对阿史那叶嘉这般残冦,她不得不追之,不亲眼看着他死亡,她无法安心。
华裳一个折身,跟在叶嘉身后,踩着一座座白色的帐篷追去。
“啊!敌袭!敌袭!”
“首领,首领在哪里?”
“快去保护可汗!”
下方,各种哭声、喊声交织在一处,万般惨烈。
华裳专心追逐阿史那叶嘉,突然,一根暗箭蹿出,钉在她的脚边。
华裳双脚并起将那枚暗箭夹起,双腿如鞭,用力一甩,又将暗箭沿着原路甩了回去。
“啪”的一声响,那只暗箭被打掉了。
华裳眯着眼睛望去。
她对自己的武功和力气十分了解,这一箭虽然不是使出了她十成的本领,但也不是杂兵能够轻易躲开的。
按着弓的男人从营帐侧转了出来,站在霜色月光下。
钴蓝色的眼眸如同冬日月光下的湖面,冰冷,苍茫,又覆满霜雪凄凉。
阿史那叶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华裳站在帐篷顶端,注视着帐篷下的人,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如同站在冰山上的神女。
她盯着下方那人,朗声道:“阿史那罗护。”
他手握银弓,双眸死死盯着她。
他问:“你究竟是谁!仅仅是一介小兵怎么会有如此能量?”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有所隐瞒。
华裳旋身从帐篷上跃下,轻盈地落到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声音。
阿史那罗护沉声道:“好轻功,就但凭着这手轻功便是世间少有。”
华裳轻轻甩了甩弯刀,将血花甩掉。
阿史那罗护盯着飘落到地上的血花,瞳孔一缩。
华裳:“你说我是谁?聪明的首领,阿史那罗护?”
阿史那罗护重新抬起头,捏着银弓的手不住地颤抖。
华裳露出一个惫懒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谁让你是阿史那罗护呢?”
他下颌绷紧,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更加恐怖。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弓贴上她的脖颈。
然而,她的手轻轻一抬,一道寒光划过,他手里的银弓便“咔嚓”一声断裂成了两半,掉落到地上。
华裳:“我受不了别人拿武器抵在我的咽喉上。”
“你要问什么,问便是。”
阿史那罗护眼神沉沉浮浮,他紧紧抿唇,把唇抿的发白,成了一道线。
“我问你,你倒是是男还是女?”
华裳笑了起来,“看来我扮男人扮的很出色,竟然让你至今还对此抱有疑惑。”
她站直身体,“抱歉了,我是女人。”
他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
竟然是这样!
“那你是……你难不成是……华裳!”
华裳侧了侧身子,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我正是华裳。”
颜色竟仿佛一瞬间从他身上消失。
阿史那罗护沙哑着嗓子嘶吼:“好,好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华裳,哈哈,好一个华裳!”
他眼角通红,逼视她:“你很骄傲吧?你很得意吧?把我耍的团团转!甚至为了你……为了你断……”
他银牙咬的“咯咯”作响,脸颊更是涨红。
“华裳,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厉害,太厉害了!我罗护就算是在修炼几辈子也没你这么能玩弄人心!”
华裳淡淡道:“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你以为你现在故作深情就能让我饶了你吗?”
“成王败寇,你们的大势已去,我劝你早早投降。”
“故作深情!”罗护攥紧手掌,“咔嚓咔嚓”竟然将手中剩下的半截长弓碾为粉末。
“你……”他的唇角出血,“欺人太甚啦!”
华裳突然看向他身后,冷笑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为了救你的弟弟?”
什么!
阿史那罗护瞪圆眼睛,立刻回头,可还没有等他看清,后脖颈突然一痛,紧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华裳接住倒下的阿史那罗护,往肩上一抗,冲向喊打喊杀声最激烈的那处。
一路上,火光、血光、刀光交织在一处,惨叫声、呼痛声、喊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两方人都杀红了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华裳即便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轻功也运的飞起,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骑在马背上,指挥军队。
突然,一道锋利的箭飞来。
李娴正准备打开这把箭,却见一道银光后发先至,碰到利箭,带着利箭钉在了地上。
李娴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把特殊的细剑,剑身穿过羽箭,钉在地上,轻薄而细的剑身因为未散的力道微微发颤。
这样的力道……
李娴猛地望向来人,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被扔麻袋似的扔到了地上。
他猛地跳下大马。
“将军!”
李娴快速奔向华裳,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地凝视着她。
华裳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李娴:“将军……”
他声音竟然还有一丝哽咽,也只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
华裳叹了口气,抬起手。
他却不肯放。
她只好笑着安抚:“咱们凯旋回城的时候再好好聊聊,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娴勉强按捺住自己激烈的情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华裳扬起下巴,示意阿史那罗护的方向,“他是阿史那罗护,这个部落的首领,也是突厥狼王可汗阿史那叶嘉的亲弟弟。”
李娴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卫上前,将此人好好收押。
华裳继续道:“阿史那叶嘉身负重伤,现在正是杀他的好时候,我要继续寻找他的下落,杀之,千万不能让他逃到草原腹地,否则遗祸无穷。”
李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究沉闷地应了一声,缓缓松开手。
他突然扬声大喊:“李岚。”
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兵,那小兵有一双猫一样明亮的眼睛。
华裳看着眼熟,“你谁呀!”
猫眼顿时黯淡。
“你……你……”他气急败坏。
李娴:“嗯?”
李岚憋气道:“冠军侯,我是李岚。”
华裳笑出声:“哈哈,你怎么成了花脸猫?”
李岚用袖子蹭了蹭脸颊,可他袖子上又是血又是土,越蹭便越是脏,这下子真成了花脸猫。
华裳:“我知道你是李岚,你现在怎么到了阿娴的手底下?”
李娴:“他这次随你立了功,况且举贤不避亲,我见他还可以教导,便放在了手底下。”
李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
李娴对李岚道:“你跟在将军身旁,好好保护她。”
李岚恭恭敬敬领命:“是。”
华裳摇头:“你不必如此,我一个人足已。”
李岚闭着眼睛道:“反正是大将军下令,我只听他的,抱歉,军令如山。”
华裳失笑,“好吧,好吧,军令如山,对我也不例外。”
她转向李娴,“我问你,王问之可救出来了?”
李娴点头,“已经救出。”
她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陛下呢?”
李娴也小声道:“已经到达安全所在。”
华裳这才放下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问:“我失踪后,我那个营帐下还有谁不见了?”
李娴无奈,“很多,温伯夏、陆山平、关九和何芰……对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何芰便是孟离经,陆山平便是……”
华裳叹气,“孟离经他定然是急疯了。”
李娴:“那就是个疯子,除了将军谁也别想驾驭他,这次……便是他拟定一条条计策,他也跟来了。”
“什么?胡闹!”华裳狠狠一甩袖子,“他那个武功上战场岂不是送死?”
李娴摇头,“他自打将军失踪后就疯疯癫癫的,谁人能劝住他?更何况,孟离经的身份,将军又知道多少?”
华裳一脸茫然。
李娴心累:“等回去之后,将军主动问他好了。”
他又继续道:“自将军失踪之后,陛下也暴露真身,坐镇中军。”
华裳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陛下也对我说明温伯夏是他的人,现在就是不知关九是何人了,说起来惭愧,我的军队竟然被渗透的像是筛子一样。”
华裳拍了拍李娴的肩膀,“这也并非是你的过错。”
趁机杀了几个敌人的李岚扬声道:“火势加大,我们要后撤了。”
李娴立刻道:“将军的梧桐也跟来了,凤凰……现在在陛下那里。”
华裳点了点头,两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矫健的黑马立刻踏开拦路的敌人,朝华裳飞奔而来。
华裳翻身跃上马背,欢喜地拍了拍梧桐的脖
颈,“我去寻可汗,李岚,跟我来。”
李娴低声道:“将军切记,不可深入。”
华裳点头,“你放心!”
说罢,她便一扯缰绳,顺着阿史那叶嘉可能撤退的方向追去。
周围想要杀华裳之人,先被她斩杀了。
“你……你这个贱妇竟然背叛我们……”指着华裳大骂的突厥女人被李娴刺死。
他低声道:“这些人不必污了将军的手,这些污言秽语也必污了将军的耳,我定然替将军处理干净。”
血光映着他的猫眼亮的惊人。
华裳笑了起来,她柔声道:“短短时日未见,你变得不一般了。”
李岚目光灼灼盯着她,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骄傲道:“要想保护人,必须啊要改变,这是成长。”
“是啊,大家都成长了很多。”
她摸了摸梧桐的鬃毛,将弯刀凑到它面前。
“好梧桐,你可能帮我找到这个人?这柄弯刀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梧桐的马鼻子动了动,发出一声嘶鸣。
华裳微微一笑,“走了。”
她捏住缰绳,梧桐越过尸体和断裂的木桩。
李岚目有疑惑,“它真有此难耐。”
华裳:“它聪明的很,你可别这么说它,它好讨厌你了。”
李岚闭嘴不言。
两人策马前行,没有看到退败的叶嘉,倒是撞上了孟离经带领的队人马。
还没等华裳板着脸训斥他,他突然驱赶马赶来,在马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华裳的腰肢。
华裳的训斥话全都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眼瞅着他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她的身上,马上就要从自己的马上丢下去了。
华裳只好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到自己的马背上。
孟离经的肚子勒在马背上,整个人打横在她面前。
华裳照着他越发分明的肩胛骨拍了一掌,“老实点!”
孟离经的挣扎消停了。
他双手双脚垂下,一动不动,像是在假装尸体。
华裳抓了一下他蓬乱的头发,无奈道:“你在做什么?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孟离经闷不吭声。
华裳:“你快点,我还要去追阿史那叶嘉。”
孟离经猛地抬起头。
华裳这时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眼下青黑,眼睛更是肿的像是桃子。
华裳笑了,指尖点在他的眼角,“你这是……哭了?”
孟离经凝视着她没说话。
华裳低下头。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脖颈,狠狠地吻了上去。
哇!
华裳惊讶地瞪着眼睛。
周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华裳只觉得他的气息灼热的要命,简直比这里的熊熊烈火还要烤人。
她揪着他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把他揪了下来。
华裳舔了舔被他吻的红肿的唇,没好气道:“要命了,你怎么像水蛭似的,一吸上就不放松。”
孟离经哑声道:“我要真是水蛭就好了,紧紧咬住你,让你不再把我抛下。”
“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是我……”
蜜色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她在月色下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嘘,我不可喜欢事后道歉的话,有本事的话,就好好补救。”
“还有……”他张开嘴,咬了一下她的手指,那上面还沾有血腥味儿,可这就是华裳应该带给他的感觉。
“我差点就真的失去将军了。”
他低声喃喃:“你不知道,我差点,差一点就忘记了将军,和那些人一样……”
华裳眯起眼睛,“这些话等会儿再说,先去抓阿史那叶嘉,他不死始终是我的心腹大患。”
孟离经立刻坐了起来。
华裳见他精神恢复正常,便让他回到自己马上。
孟离经的手指在半空划了个圈,“这里便是战场,如果阿史那叶嘉往西北面跑,那肯定很快能跑到自己的都城,但是他往东南跑,哪里有个极近的部落。”
华裳抬头看他,“不用解释了,你就说,他会往哪里跑?”
孟离经沉思道:“他能想到我们会堵住西北的位置,同时,东南那个部落与他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阿史那叶嘉会往边城的方向跑,既然大军出动,肯定边城内的守军不多。他豺狼心性,这个时候越发敢赌敢拼,他可能抱着与陛下换换江山的意思,去攻打边城。”
华裳扬刀下令,“出击,前往边城!”
孟离经带领的这队人便是华裳冒着性命危险养在边城的军队,他们军纪森严,方才孟离经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他们也只是惊讶,不敢多看或多作讨论。
华裳此令一出,先前部队变后防,后面部队作先锋,运转极快,行军速度高,不一会儿便冲向了边城。
孟离经与华裳并驾齐驱,他顶着风,问华裳:“将军难道不怕我是诓你回去的吗?”
华裳瞥了他一眼,“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若是这样还能认错一个人的本性,那我就把这双眼
抠下来给你踩。”
孟离经笑容复杂,“将军……”
这样的将军,他如何不爱?如何不敬佩?如何不肝脑涂地,以图报之!
华裳带领一路军队,一路追击,终于在快要临近边城的地方堵到了阿史那叶嘉所带领的剩余残兵。
华裳心道,不愧是鬼才孟离经,所料分毫不差。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