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顺流通关内
黄土烟沙顺风起，黄河流水向南行，水土合河关内道，聚散无定命有灵。
岑参别后，李、林二人也未打算在银城逗留许久，当日便再做准备出发南下，以净武卫长安本部为的也。
“此番你二人向京城而去，本也该派几名我身旁亲卫护送……但一来这样反而惹人注目，二来吐蕃战事已到关要，各方军马都需随时听候调遣……这安北都护府边防该由正使仆固将军坐镇，郭某自然须带队开赴青海双城作为后军，支援哥舒将军……若想尽速抵达长安，只需顺河而下，可恐对手一路关隘要道设伏，查察甚严，因此我已连夜修书一封，飞奴送信于你卫中关内道游骑将军——贾仲乙。我与他有些交情，他坐镇道府要职，又是你卫中分内之事，当会尽力上下打点，护你等周全……”这回城一路，李良器除却念着岑公告诫，亦细想着郭子仪叮嘱之事和前方战况紧急。若非三年前王老将军遭董延光、魏林等人诬告获贬谪，此时他亦大有可能随护左右，前线效命……
见对方行进间有些分心，马蹄渐慢，林欠故意开口道：“不知师兄准备如何与郑家那几位说明？岑公虽曾许诺同行，却和师兄无关……总不能又带着那三位一路南下犯险吧……虽说到时谁家惹上的麻烦找来还不一定咧……”
“……师弟说的也是。只是为兄与他郑家人并不相熟，不如就交予行远你去交待，可好？”李晟回过神来，想到前日已从林欠那里听来的缘故，细想一遍，觉得他所言也是，就准备着其去办理。
“这……这本来师弟去上一趟也未为不可，只是……只是先未经允许离开郑家，后又意外开罪过郑家娘子，那三人不给我脸色已算好事，怎得还主动送上前去搅合……再来那郑家几个也并非好说话的人物。若是他三人执意跟上，又当如何处置？依小弟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来个先斩后奏，自行离去便是……若师兄还觉得不妥，大不了留书一封，也不算不辞而别了……”
李晟听罢犹豫片刻，觉得此法不拖沓，尚还可行，遂点头同意，依计行事。二人悄声回到客店，未有惊动旁边房中之人，忙收拾齐整，将书信交予客舍主人转达后，就直下楼去往马厩，牵马离了银城，向着圜水渡口而去……
随着圜水向东南，二人乘船来到大河之上。沿黄河河道，一路顺流南下，倒是应了林欠新获字号时，所希望的行程通顺之愿景。除却二人藏于船舱内，深居简出，这十日甚是无事可消遣外，倒没什么凶险之处，直到“龙门渡”才暂时下船，略做休整。
据晋代《名山记》所传：“黄河到此，直下千仞，水浪起伏，如山如沸。两岸均悬崖断壁，唯‘神龙’可越，故名‘龙门’”。此处可谓山岳险阻，水势倾瀑，故而不管是上下顺逆的过客，都只能到此而止；或转为陆路，雇船帮纤夫负重，拉空船而行于地上，呼为“旱地行舟”之法，因而每日聚集于此的人员亦是不少。历代专门设置人员，管辖梳通，也是方便这一处运输周转了。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天工本无通达意，造化全凭辛苦人……当日李太白游览黄河壮丽，不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观赏这一番景象。”李、林二人只需拎着行礼上岸寻着马匹，通过龙门关口盘查后，到下游无定渡头换过船只就是，不像其他旅客船工那般匆忙，尚有余暇看看龙门风光，闲聊些许。
“师兄先别念那什么诗句了，这憋了十来日，整天摇得厉害，弄得我现在还是有些气闷，就差没把作夜的饭食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可以上岸喘口气，不如寻个歇息处，脚踏实地方才安稳。”
“既如此，就往那下方的城镇寻个地方便是……虽说已是京畿道府辖内，贼人应不至于猖狂至此，但距京城还有些时日路途要赶，切不可大意。”李晟取出地图看了看周边的城镇分布，见沿岸往下，便是韩城地界，正方便停留，可等关内道府卫长官派人来此汇合，交割事宜。随即二人赶了十里来路，当值正午时分，入了城来，寻城门内近处一家食店，欲填饱肚腹。
临街用食，看着往来人物车马，林欠正大嚼着一块鲜嫩多汁的卤羊肉，享受着惬意时光……此时却有一辆颇有些眼熟的马车入了城来，尤其是赶车二人一袭红衣，不由得引林少多看了几眼，恰好发现其中一老者为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火莲教带刀护法，让他心中一阵奇怪。再隐约透过那帘子看向车内，竟真的见到了熟悉的郑家娘子面容。甚至刹那之间，二人似对上了一眼，让林欠忙闪躲了目光，揣测着这里面是何凶险，想来多半为路上遇到，被抓了个正着……
忙将此事告与李晟后，二人互看几眼，李良器才道：“……若本未遇上，还可当作无事发生，既是被你识破，那该当出手搭救一把。正所谓：事不过三。算师弟你三次相救，还以他家两年照顾之恩情……再来为兄少时随师父江湖游历，也曾会过几次火莲教的恶行，今正好遇上，拔刀相助，义不容辞……只是想要办下此事来，只靠我二人怕着实有些头疼……”
“……不说其他，那护法功力高深，师弟之前已见识一二。若等会算上他另一名护法在场，我二人身家性命亦要全搭了进去……”林少言下已有退却之意，只望李晟别拿个莽撞主意，还得自己紧着宝贵性命才行。
“……既如此，硬拼不敌，只是试探应无大碍……此事还需兄弟出力，你轻身隐匿的功夫高我甚多，悄然跟将上去，打探虚实……若无法出手，犯不着为他两家恩怨为难，直接回来便是。我在此等候卫中来人，想法子将此事传报于贾将军，让他们出手设计搭救，也不算违背道义。”
林欠听得此言，虽是合理，却不想前去冒险……等想了想那郑家娘子，也算曾有一段糊里糊涂的肌肤相亲之缘……故而哀叹一声，内心嘀咕着最后再还一次销魂的人情债，虽不情不愿之下，还是纵身迈步，小心跟上马车。
这一路左拐右绕，来到一处清净的旅店。车马停入院内后，火莲教将三人押进房中拘禁等过程都一一被潜伏暗处的林欠看在眼里。待暗中记下房间方位，他转念一想，将明鬼剑和随身兵器藏于梁上，只带了包裹进厅堂，装着旅人入住模样，有意无意地向着掌柜的攀谈起来，打探着刚刚入住的客人。
“他这伙人明明只有六人，却一下子号下了四、五间房，说是等人汇合……他们出手甚是大方，我小本买卖，自然不敢多问。只是我看多了往来的三教九流，知这伙人并非善类，尤其是绑了三人进去，我亦不敢好事多言，恐惹祸上身啊……”
林欠问了几句后，装模做样地摸出净武卫符牌，扮作差人秘密查案，使了点银钱，天花乱坠一番，要店主配合。接着自往后院寻去，悄摸地找了件伙计的衣衫，乔装一番后，再在厨房中搜罗一阵，这才上了楼，主动送些酒菜进去伺候。
“可惜在合河津走得匆忙，没搞到更为厉害的迷子，只从胡媚儿那儿摸了些没用完的蒙汗药来。不过只要这些人敢享用，就算麻不倒那老怪，也够让那两小怪喝一壶了……”林行远这边不着边际地胡乱想着些，敲门进屋，见里面有两位红袍人，一坐一立，似在翻看交谈着什么，正乃韦莫言与火莲教护法弟子一名。
林大郎小心收敛内功气息，埋首端着酒菜进去，暗中观察，自以为不露破绽，却仍然被听觉极为灵敏的韦莫言留意到脚步不同常人之处。且他周身气息不露，欲盖弥彰，更遑论像是客舍伙计。只是那韦老怪按兵不动，就看他想要做甚而已。
于房内不见其他人，林欠自不难猜出是安排在另几处房屋看押。待摆放完吃食后，忙从房间里退出，赶紧来到客栈后堂想要悄悄取回武器，再定后计。
等他掩了门，韦莫言立马比划了两下，用行语下令，着这弟子叫上隔壁人手，解了显眼红袍，轻装跟上去探探情况。若发现这伙计有异动，当场格杀了便是……
这边林欠刚换过衣衫、取回刀剑，已感到身后掉着尾巴，便将计就计，准备将尾随之人带往别处解决。三人驱前赶后，从侧门出了店来，往城内偏僻地方投去。行了一刻钟，寻到一处窄暗巷子，林行远装作慌张，快步绕过道口墙角，贴墙埋伏。候着脚步声近，转头便杀了个回马枪，抽出腰间障刀直逼对方项上三路要害。
可两名火莲弟子也不是吃素的，显然在教内深得栽培，江湖经历算是丰富，早已抽出兵器戒备。见他二人用铜纹弯刀横劈斜挑，拦住林少偷袭，可惜未料到对方速度过快，各有些狼狈避让，想要拉开些距离后，结阵重整旗鼓。
这阵法有些门道，本该由他四位护法弟子齐使，合四方变化，才可成形，故称“四燚阵”。若四人齐整，林少多半只能靠着轻功之利，先避其锋芒为上。可惜缺了两方，阵法威力打了折扣，在又失先机的情形下，虽说应对已算不俗，但仍旧一时落入下风……
以林行远之老道，当不能让对方站住根脚，遂手上一紧，偏门抢攻而至。连日来赶路闲暇实多，除了剑法精妙更近一步外，刀术亦未放下，早将黑翁所授《黑风刀法》与郑家金刀堂所学融汇得七七八八，尽选的是势大力沉的杀招伺候。
先是祭出“腥风血雨”的凌厉快刀后，再接一式“望风披靡”，让火莲教徒仓猝间未能合势，竟过手了五、六合，仍施展不开阵法本事。又待三两招变化间，其中一人便已被擒拿住手腕，缴械封穴。另一名弟子见此战意已失大半，更是几刀挥空，转身欲走时，被林欠飞石击中要害，一刀跟上，结果了性命。
偷袭得手，林少还想着带活着的舌头回去审问一番，哪知那人悍不受缚，咒骂林大郎数句，再似大呼真言般嚷到几声：“莲火光耀，焚我罪业，莲火炽灼，照我灵明……”趁对方愣神间，一下犯恨咬破齿间毒药，不一会儿口角就渗出黑血，毒发而亡。
“……哼！这人倒是有些骨气，未给小爷机会，多套他些内情……想来先找个地方把两具尸体处理了，再回去给李大哥报告消息。”林欠左右各扛起一具尸身，就近选了个杂乱角落，准备将其丢弃。正欲离开时，转念一想，算着将那教徒外衣脱下带走，说不定另有用途，却发现怀中还收藏了些不错的玩意儿，最以那两块金色的火莲令牌和一油布包袱看着重要。
“这令牌上印一朵莲花，状似焰火，倒是看着有些精致，当值得些钱银……”先将令牌揣了起来，再小心拆开油封，发现是两本书册，封皮上各撰有《灼域刀罡》、《伏火元功》的小字。待细翻看了几段册页上的内容，着实算是他运气，竟如此巧合地获取了火莲教的两项绝学。
“虽说小爷师门神功无敌……但这火莲教能江南称雄，黑道闻名，想来武学也非一无所长。正好空了让小爷学得几手来傍身……”念此收获颇丰，林大郎欣喜，忙贴身收好包裹，再用杂物遮蔽尸身后，转眼便翻出巷子，寻路回到食店……
转看店内，韦莫言自然未动一点儿餐食，只是坐等上一阵，见弟子未归，心下生出焦急不安……又等了几刻，正欲亲自起身外出查探，却听闻有人匆忙跑上楼来，直敲他房门入内，看打扮正是楼下伙计，将物件和消息带到。
“那跑腿递信的说了，令牌是从着红袍的男子身上取得。说是什么这人被‘黄龙帮’捉了，要送赎金去才放人呐……这黄龙帮可是龙门关河道一霸，手下聚集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地痞恶徒，客人若执意去要人的话，还是找官家靠谱……”伙计报完消息，又说了些自己听来的道上闲话，还想着说能得他些跑腿赏钱，却发现韦莫言话也不发一声，只抬了抬头，示意其离开。
店小二愣了愣神，但也只好赔笑退去，却是暗暗嘴上不留德，小声念叨了句：“哼，半分好处没有，也不说一声‘幸苦’，是不会说话吗？活该走丢了人……”此正出门时，哪知一道炙热掌风随即而来，打中衣角，接着便点燃其衣物，吓得伙计连滚带爬下了楼来，慌张逃奔到后院中，寻找水源灭火……
借此举消了心头气，韦莫言冷笑一声，转到隔壁房间去将俘虏穴道再加上几分独门手法封住。准备得当后，这才提了佩刀裹于红袍内，未走正门，只选了一扇窗户跳出，几下纵跃间落到大道上，左右环视一番，看准了个向东的小路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