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兄妹（十二）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下坠的感觉。
曾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人从高处下坠的时候，会感觉时间变得很慢。而在这段时间里，后悔、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会一口气涌上心头，脑海中那些美好的时光如同走马灯一样一一浮现，大多数人在落地的前一刻还在想着“不想死”。
然而那是自杀者才会有的心境，我并没有感受到那些情绪。
从下面的视角注视着自己刚刚落脚的地方，我的内心却异常的平静。因为我没有自杀的打算，说到底从这个高度落到下面去也不会致死，大概只会摔个骨折疼得差点失去知觉……而已吧。
莉亚肯定会很心疼我吧，到时候要怎么跟她解释呢？说自己脚滑了才不小心掉下来的就行了吗？不，大概行不通吧。
弄得不好……我这次鲁莽的举动说不定会再次给莉亚的内心增添更多的心灵创伤。
然而我依旧选择这么做了，仅仅是因为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扑通……
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预想的地面冲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物质包裹住了我的全身，并最终消除了我下坠的冲击力。
我睁大双眼，发现眼前的视线变得无比模糊。这并非是我的身体出问题了，单纯是光线在水里发生了折射现象。这种体验我在现代经历过好几次，比如去游泳池的时候，去河边的时候，大脑已经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我究竟正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没错，我现在正置身在水中。
在这个不存在任何水源的后山掉进能够包裹我全身的水中，简直就跟沙漠里诞生了一片湖泊一样不可思议。但我心里很清楚这是魔法的世界，自然界的常识不适合套用到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谁发动了水魔法在千钧一发之际让我免受从高处坠下的痛苦。
至于发动魔法的人是谁，连猜都不用猜。
我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在我的背部成功触及到地面之后，我身边的水也随之解体。紧接而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同样在周围水流的包裹下从高处落下，毫无疑问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某种魔法。
“为……为什么……”
那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近，用着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我胸前已经湿润的衣服，质问我的语气充满了强烈的感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不，大概已经哭了吧。
此时我不得不痛感到，我的这个举动深深地伤害了我最珍视的人。
心脏感受到了一股撕裂的疼痛，但我还不能表现在脸上。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因为……故事还没有讲完。
“就这样，作为王的哥哥在妹妹的怀里逐渐失去了呼吸，此时的妹妹才终于意识到哥哥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创造能让她安心生活的世界……”
“那种事怎样都好！！！”
莉亚抓住我的力度又加强了几分阻止我再继续说下去。这毫无疑问是我至今为止所见到的她的情绪最激动的一次。
而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毫无疑问就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杰诺哥哥要做这种事？就算摔下来不至于会死，但哪怕只有1……01的可能性……我一想到杰诺哥哥可能会因此殒命就……”
莉亚的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害怕失去我的感情，就像一根根尖刺一样插入我的身体。能够拥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妹妹，我如果还有轻生的念头那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哪怕是为了莉亚，再怎么难看我也要想办法在这个不友好的异世界活下去。
“抱歉，莉亚……”
只不过比起那些久远的事，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向莉亚道歉。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向她道歉。
“我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而已。”
“为了……证明一件事？”
“现在我终于能够确定了。莉亚，你对我，以及对众人说了谎对吧。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蒂琪亚同学当作朋友。”
“……”
莉亚的表情凝固了，刚才激动的情绪收敛了回去，也许内心已经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但不管她此刻怎么想，我要说的话都不会变。
“你说你当初眼睁睁地看着蒂琪亚被推下去，但如果真的遇到那种情况，凭你的能力肯定是能救下她的，就像现在的我这样。”
莉亚现在学会的魔法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同龄人，连我都无法掌握她的魔法水平已经进步到了何种程度。但至少在看到有人即将从高处坠落的时候，运用魔法把人救下来是可以做到的，现在她已经亲自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其他人不会对此起疑，因为莉亚并未向众人展示过她的全部实力，那些大人们自然也不会认为现在的莉亚有能力做到那种事，毕竟她仅仅只是一个11岁的少女而已。
只有作为家人的我才知道，而且也只有我才能通过这种特殊的验证方式来证明莉亚说了谎。
一旦“莉亚和蒂琪亚是朋友”这一前提不成立，很多结论都会被推翻。“莉亚仅仅是利用蒂琪亚来达成报复和栽赃赫米尔塞拉”的推论就会变得越来越有说服力。
“莉亚，求求你告诉我事实。当初把蒂琪亚推下去的人是不是你？是你用小刀划伤了自己，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栽赃给修巴克尔曼家的那个女生吗？”
“杰诺……哥哥……”
我的话语中没带有一丝责难的语气，然而莉亚的眼中却明显透露出不安和迷茫的情绪，甚至不愿意和我对上目光。
这种场景就好像是家里的小孩子打坏了家里贵重的物品，只能怯怯地低着头等待家长的责骂一样。
然而我们并非是那样的亲子关系，我们只是一对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兄妹而已。
作为哥哥，当妹妹犯错的时候不是责难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而是试图设身处地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然后和她一起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总而言之，我不能让妹妹感受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于是我撑起上半身，将双手放在莉亚的肩膀上，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想先安抚她不安的内心。
“莉亚，你愿意相信我吗？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讨厌你，因为……我们可是在罗贝里安家经受住了种种考验，这些年一起携手长大的兄妹啊，我连这点信赖都没有吗？”
“……”
可能是我真诚的话语触动了莉亚的内心，这个时候她终于肯把视线缓缓地转向我。
“我尊重你内心有不想对我透露的秘密，其实我也有秘密不能跟别人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但前提是，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不能对我撒谎。人总有一天会长大，哪怕再纯真的孩子也总会有一天变成爱撒谎的大人，那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段，我能理解。但是莉亚，我唯独不希望你对我撒谎，我害怕……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我会感觉……遭到了背叛。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呢？”
“不是……不是的……”
似乎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莉亚急着想要否定这一点。
“那请你告诉我事实，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局，为的是故意促使那个修巴克尔曼家的女生退学对吗？”
“……是的。”
可以看到莉亚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地点了点头。
而得到她这声明确的回应后，我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是这样啊。”
莉亚已经亲口承认了，这就足够了。不需要问具体过程，我也不关心。我的妹妹莉亚为了让一个讨厌的人退学，精心筹划了一个瞒天过海陷害他人的计划，几乎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这就是事实。
我咬紧嘴唇，内心暗自庆幸，能知道这点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