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不够自私的傻子
吃完了最后一口羹汤,沈洛歆耸耸肩,“上了年纪的人,想法总是和我们不大一样。我说她之前做的点心,姬姑娘就觉得很好。你再做些,我带过去给她,如此,便不算失礼了。她说我是个泥猴子……要打我。”
姬无盐抿着嘴笑,“其实有些时候,挺羡慕你的。许四娘是个好母亲。”
“你母亲呢?”沈洛歆问,“上官夫人?之前忘了什么时候……听人提起过,说是个性情温和的美人儿,瞧着你们的模样,便知所言非虚才是。”
“母亲的确是个性情温和的大美人儿,是和许四娘完全不同的性子。她不会打骂我们,却也并不特别亲近我们,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守着她自己的那套规矩,或者说,她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圈,从来不会跨出那圈半步。”
外祖母总说,她教出来的姑娘,偏随了上官家的性子,当真也是命中注定。
“母亲唯一一次跨出那圈,大抵就是要嫁给父亲时的勇气。”如此说来,上官鸢倒是随了母亲十分的性子,平日里温婉知礼,只在选择夫君一事上,谁劝也没用。
“嗯。”沈洛歆闻言,颔首应承道,“若是如此的话,那还是许四娘处着随意些……同太美的大美人相处,我总觉着太有压力。”说着,嘻嘻一笑,又道,“届时,若是许四娘一定要见你的话,我就安排着你们俩一道吃顿饭就得了,茶楼酒肆都成。你也不必太恭敬,自打从沈家出来后,我们俩都没规矩惯了。”
姬无盐敛眉轻笑,道好。
门外却有小厮来唤,说是针灸时辰到了,陈老已经候着了。
姬无盐容色寻常地起身,却被沈洛歆唤住,“什么针灸?我方才就觉得你身上药味有些重,还以为是你这几日吃的伤药……这会儿才闻着古怪,你泡药浴了?而且这伤,怎地还要针灸了?”
一下子叽里咕噜的许多问题。
姬无盐见她一下子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觉得那满屋子苦哈哈的味道也能忍受了,笑了笑,解释道,“之前老眩晕,也找不着原因,陈老便想着跟我针灸下看看有没有效果,今日是第二回。”
沈洛歆陪着她一道出门,闻言侧目问她,“那有效吗?”
姬无盐没看出对方忐忑间隐约的试探来,只随口说道,“这才针灸了一回,瞧不出有没有效果,今日的确没怎么晕……不过这几日我躺着的时间比站着的时间都多,若是还晕,可说不过去了。”
沈洛歆点点头,倒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这几日她早出晚归的,其实都是去后山的暗室里了。陈老不确定姬无盐眩晕的问题,姬无盐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中招的,但是沈洛歆和姬无盐都觉得,大约是那暗室里的问题,所以她这几日去了好几回暗室。
今日才得了些线索,只是还不能盖棺定论,所以她也只是跟着姬无盐一道过去。
浴桶已经准备好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呛人的药味,陈老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跑前跑后地早已汗流浃背,看到姬无盐回来,眼珠子一瞪,抱怨着,“让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偏还要乱跑……老夫的招牌迟早砸你手里……哟!洛歆回来啦!”
态度瞬间转变。
老爷子如今见了沈洛歆就跟见了首席大弟子似的,倒是见了姬无盐却像是见了债主般不情不愿的。
自知自己这左右上下都是伤的,也的确挺招人嫌,是以这几日姬无盐在陈老面前乖顺及了,让喝药就喝药、让针灸就针灸,这会儿也不用指挥,老老实实地摒退左右,沐浴去了,半点不敢嫌弃屋子里药味太重。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连如何出的浴桶都不知道,曾经闻之皱眉的浓烈药味,反而成了最好的助眠物。
早膳还未端来,药先递到了面前。子秋看着姬无盐喝药愈发熟稔乖顺,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期期艾艾地唤,“姑娘……您不要怪陈老凶巴巴的。陈老也是为您好……”
瞧,小丫头也看出来那老爷子凶巴巴的了。
姬无盐哼哼,药碗搁进托盘里,又淡哼,“他也知道自己对我凶巴巴的了?派你过来当说客?”
“那倒没有……昨儿个你睡着了不知道,陈老针灸完出门的时候,奴婢瞧见了……他是扶着门框出去的,差点儿摔了……”说着,又吸了吸鼻子,“今儿个一早,他又出门了。”
目光落在那药碗上,姬无盐沉默半晌,才问,“他出门做什么?”
子秋摇摇头,“奴婢不晓得。是和沈姑娘一道出去的。”
姬无盐便没有再问,摆摆手让人下去了。子秋走之前,还是欲言又止的,最后什么都没说。
其实不必说的,老爷子的身子骨根本不适合来燕京城,他在云州悉心调理了许多年略有好转的身子骨,在燕京城待上这些时日,便算是彻底前功尽弃了。
便单单只是这个原因,姬无盐也永远不会同陈老置气。相反,于陈老,她永远亏欠。
她是个自私的人,很多事情上永远都以自己为首,付出与得到间,习惯于先利弊权衡。
所以,她格外珍惜这些不够自私的、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心意。
譬如,若水便是弃了先母陪嫁伏羲琴,也不愿意她去涉险的心意。
譬如,陈老不顾这一身时时犯病的老骨头,义无反顾地走进这燕京城。
陈老不是姬家的下人,也不是姬家养在府上的大夫,他是姬家的贵客,他远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可他偏偏来了……自己到底何德何能……
再譬如,舍了一身尊贵,留在自己身边的古厝。
还有,姬家那两位老祖宗,走出去跺一跺脚,哪一个不是让这天下都要抖三抖的存在,偏偏隐姓埋名,偏居在姬家对自己这个顽石倾囊相授……
相比之下,那位教坊司王先生……又能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