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使称重的尘与烬(二)
我在哪儿?
不断闪烁的灯光刺目而又令人不安。
地狱小子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视野重新被割裂了一半儿。似乎那只交给雅加婆婆从而换得接近被奥古·桀哈占据身体的血皇后机会的恶魔眼再度消失了,但这也没什么,地狱小子受过的伤无法计数,他早已将痛苦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
至于这份代价,公平合理。
毕竟当初正是地狱小子刺瞎了雅加婆婆的一只眼睛,从而令这个丑陋强大的女巫老婆子失去了肉身、没有了恐怖的鸡腿屋,并回到灵界苟延残喘。
但自从抵达了那个诡异的镜都后,眼睛复原了。可如今呢?
地狱小子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在一处破烂脏污的屋子里,他的身旁是空荡荡的手术台,四周的墙壁上附着着干涸的污浊血液,还有恶心的霉菌与苔藓。
血红的颜色在闪烁的灯光下忽明忽暗,而那些墙上的血色轮廓偶尔显露出畸形的人影。
就像是一些亡魂正试图钻进来。
这不是手术室,这更像是一个供人参观的牢笼,或是实验室。
地狱小子爬了起来,他从衣兜内掏出一根雪茄塞进嘴里,然后漫不经心的用仅存的一只恶魔眼镇定自若的打量着周遭的情况,他很快看清那些墙上闪现的人形,它们就像是蠕动的蛹人。
当地狱小子回过头时,他立刻注意到原本空荡荡的手术台上躺着一具干尸。
“这才算正常嘛。”地狱小子“咔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然后冲着那具干尸问道,“你是谁?”
干尸转过头来,那近乎没有了血肉覆盖的牙齿一开一合,冰冷的吐息从漆黑的喉咙内慢慢飘出,它们汇聚成了一个宛若从深渊之下传来的回声,“孩子……”
“妈的……”地狱小子想到了之前和那个陈宇、约翰·康斯坦丁进入的古怪屋子里所见到的被邪灵占据的人皮,他立刻拔出了枪,但那具干尸却在此时化作了飞灰。
随之而来的却是冰冷液体冲刷着羊蹄般脚掌的感觉。
地狱小子低下了头,他正看到黑色污浊的水流正从墙壁上的蛹人轮廓内渗透出来,并汇聚成河。它们凝聚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地狱小子想要找到一个可逃离这间诡异禁闭室的方法前已经没过了他的脖子。
一瞬间,黑暗降临。
地狱小子挣扎着向上,但他却似乎被无数黑暗中的某种存在抓住了脚踝,它们拖着他不断的向着深渊之下游荡而去。
记忆则随之汹涌而至。
地狱小子看到了自己在1944年的降生,他看到了父亲般的布鲁姆教授惨死于bprd的总部宅邸之内,他看到了鱼人亚伯拉罕的前生今世和在自我矛盾中走向自我牺牲的道路;他看到了炼金术的产物、古老的人造人罗杰,那个最善良的非人造物一直活在失手杀死他人的罪责之中,他在最突兀的爆炸中死亡,却又拒绝了轻而易举的复活,但他却又为了人类的苟延残喘而用灵魂之躯做出最后的抗争。
最后是丽兹·舍曼,那个永远叛逆的女孩儿,那个因为承载了天堂圣火而失控杀死三十三人的女孩儿。丽兹背负了最大的诅咒,她和地狱小子一样都是毁灭世界的工具,但她在痛苦和悔恨中一直抗争到了最后,她净化了世界,她燃尽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接下来是bprd所有逝者的生平,还有那些与毁灭的宿命抗争到最后一刻的所有人。
而这些牺牲到底换来了什么?一个崭新的世界?可人类终究走向灭亡,一个时代仍然落幕了,他们渺小的就连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都不如,他们的历史也终将被新生的人类所遗忘。
“那不是你所要去考虑的,阿努·安·拉玛……我们是胜利者,我们是统治者,我们是新生世界的神明,我们将在新世界被继续铭记和信奉。”一个低沉而又充满了诱惑的熟悉女人声音从黑暗中由远及近,“这就是意义所在,信仰不灭,混沌不灭,黑暗不灭。”
地狱小子终于停止了下潜,他挥舞着自己那甩不掉的毁灭之右手,他看着在两道金光照射下,无数苍白的死人手缩进了黑暗之中。
“赫卡特……妈的,我就应该猜到是你这个恶婆娘。”地狱小子喷了个鼻息,他厌恶地说道,“那个琥珀碎掉了,而我又一次被甩进了铁处女之中,对吗?这是你我之间的契约。”
“不,那个来自外层宇宙之外的存在救了你,他用自己的眼睛换得了你的眼睛,而你,被拖拽出了永恒的黑暗,你跨过深渊,穿过枯萎的世界树尤格特拉希尔顶端的天国大门,你在魔法之中重生。”那黑暗中慢慢现身的铁处女棺椁发出空洞的声音,“现在,两个世界的大门轰然洞开,我们则在地狱的三岔路口,淹没你的正是阿克戎、比利弗列赫顿和科锡特那三条地狱冥河的汇流处。”
地狱小子环视着黑暗的四周,然后喃喃自语着,“我不明白……但我想那个陈宇令我进入了那些死去女人的子宫,那里的道路一路延伸至……妈的,那具干尸,那是我的母亲莎拉·休斯,而那间屋子是她最后为了躲避我那该死的恶魔父亲阿撒兹勒而建造的铁链棺。那些蛹人是原本的女巫团成员,她们都是你的子民,是我的祖先摩根·勒菲召集起来的残存女巫血脉。”
那已经与铁处女融为一体的三岔口女神赫卡特幽幽地笑道,“是我令她们在已逝的核心世界地下发出最后的召唤,血与肉,灵魂与献祭,她们自愿灭绝自我的生命,因为她们渴求着我能给予她们去往新世界的权利,因为她们拒绝着她们所深知的那个可怖的天国。”
“你都做了什么,赫卡特?”地狱小子诧异地问道,“你已经获得了不朽的权利,你,人首蛇身的妖孽,你,蛊惑希伯利尔堕落的元凶,你,将维力能交给那些愚蠢人类的教唆者,你已经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甚至利用我和那个该死的吸血鬼篡夺了那尊以生命和鲜血为食的不朽囚笼铁处女!而我也用我的命来换得了新世界的诞生!你现在又窥伺着另一个世界?”
“愚蠢的白痴,阿努·安·拉玛,你可以勇往直前,却永远对真相视而不见。雅加婆婆可以赞许你的胆气,但我不会。我们注定会在一起,因为你我皆是黑暗的使徒,你透过我看到了她,而你应该知道,那真正隐藏于黑暗背后的又是什么?”赫卡特那铁处女的双眼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你为何总是对你的同族抱有敌意?你拥有亚瑟王的血脉,你也拥有女巫摩根·勒菲的血脉,你是女巫的后代,你是恶魔的后代,你是天使的后代,你是希伯利尔人的后代。你失而复得的眼眸早已跨越了时间与轮回,你经历了生与死,经历了爱与背叛,经历了一个世界的落幕与开始,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是你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我,只是一个引路人。”
地狱小子在一瞬间瞪大那只漆黑的眼窝,那些在他死后的模糊记忆在他那失去眼睛的眼窝间快速的闪动。他看到了陈宇在另一个世界的召唤,他看到了陈宇在英格兰的一所破败医院内的献祭,他看到了牛津街的恶战,还有世界树尤格特拉希尔,它似乎正开始从枯萎中复苏。
“黑暗从来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一样。”赫卡特在黑暗中说道,“我顺应命运,而你,阿努·安·拉玛,你又该作何选择?”
黑暗的深渊退潮般消失,剩下的只有无数恐怖病态的宛若龙虾般的生物簇拥的一小片孤岛。
地狱小子就屹立在那里,而在他面前伫立的则是困住丽兹·舍曼的琥珀。
“不……”地狱小子有些悲伤的呢喃着,“她已经献出了她的一切……”
“但她还没有拒绝她的死亡。”赫卡特在地狱小子的身后于无数畸形病态的怪物簇拥下说道,“上一世,她是希伯利尔人的祭祀,他被昏庸懦弱的王托特囚禁封印,而我给予了她自由,她将维力能的‘秘火’传给新生的人类,而她则因此而被杀死。这一世,她仍然承载着天堂的圣火,维力能并没有给予她自由,却给了她选择的权利。而你帮助了她,是你让她坦然接受了她所拥有的一切,令她用生命换来了洗涤新世界的牺牲。而现在,这个孩子仍旧在孤独的沉睡,而你看到了她,你透过那个陈宇看到了她,你知道她是谁。”
“玛丽·坎贝尔……”地狱小子将毁灭之右手轻轻放在了那困住丽兹·舍曼的琥珀结晶之上。
“你可以让繁花再度盛开。”赫卡特幽幽地说道,“你可以令枯萎的世界树尤格特拉希尔于另一个世界重生,混沌不是终点,黑暗也并非结局。你我终将在一起,阿努·安·拉玛,这是我眼中所见的一切,而我将永远在十字路口等待着你……”
“去你x的,臭婆娘……”地狱小子低声骂道,但他却仍旧凝视着那蜷缩在琥珀之中的丽兹·舍曼,那个仍然掌控着创世之力维力能的女孩儿。
……
洞窟忽然在连绵不绝的巨响中震颤起来。
贝恩诧异地抬起头来,他的拳头差一点儿便击碎了阿尔弗雷德那个老管家的脑袋。
轰鸣声还在继续,然后是纷纷扬扬的尘土。
紧接着,猩红的两点寒眸于尘雾中骇人的出现。
“你仍然是一个懦夫,贝恩。”伴随着这一句冰冷无情的宣言,一道红光闪现而至。
贝恩看到了那血红的“s”标记,随即,他的身体在摧枯拉朽的重击下轰然倒地。
在倒地的瞬间,贝恩看到了散去的尘雾地面上那一颗颗血淋淋的蛙怪脑袋和残缺的尸骸。
而那都是经由特殊的毒雾变异的人类实验体。
“你想要战争?”超人将贝恩的头颅砸进地面,他那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双眼犹如死神的凝视,他居高临下,宛若天神下凡,“你现在如愿以偿了!但哥谭不会是你的帝国!永远不会!”
……
斯坦利在昏暗的厅堂内穿着宽大的睡袍走过一排排精雕细琢的神像,它们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它们出自各个时代最伟大雕塑家之手,它们是真迹,无价之宝,而对于斯坦利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的玩物。
毫无神圣可言,因为它们只是冷冰冰的收藏品,因为它们只是人类在古老历史中对死亡和死亡之后的世界的拙劣想象,因为它们只是人类在恐惧中的梦魇和自我束缚的囚笼。
理性的见证,善与恶的具象化产物,一堆虚伪的谎言铸就的泥胎。
“肖恩神父,你真的认为你的信仰是对的?”斯坦利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荧光的水晶杯,还有杯中那残存的血色佳酿,它如今看上去更像是被冻结的火焰,“在这无数信仰之中,在这个上帝已死、天堂陨落的现世中?”
“是的,我相信,因为那是我的信仰,sw。”肖恩神父镇定自若的答道。
斯坦利笑了,笑容仍然冷冽乖戾,“你是错的,肖恩神父。你早已背弃了你的信仰,无关你和我的交易,无关你那仍旧保守残缺的坚持。因为我看到了真相,因为我直面了我根本无法买到的东西。而在那之前,我几乎可以买下全世界。瞧见了吗?你也是我的商品之一,这就是我的力量。而这不过是你所看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残羹剩饭,我俯瞰着整个世界,我拉扯丝线就会让国与国成为斗兽场内的奴隶!”
斯坦利高举双手,他似乎要比那不可一世的拉美西斯二世更加狂妄,他屹立于无数神明雕像之下,但他张开双臂的阴影却将那些神明遮盖。
但很快的,斯坦利收敛了笑容。
“但就像我说的,我仍然还有买不到的东西。”斯坦利放下双手,他眺望着落地窗外寂静的水池,“灵魂,肖恩神父。你真的亲眼看到过灵魂吗?”
“不。”肖恩神父在惊恐间答道。
“所以我才会说,你的信仰是错的。”斯坦利嘶声说道,“而我真正了解到这一点时就在三年前,在我遇到那个该死的骗子之时。那时的我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