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图穷匕见（12）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才听见他说：“第一次见到的你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唯一让我捉摸不透的，是从你身上感受不到和我相似的市井气。当时我就很好奇，只是没想过，原来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你说的不错。就算我知道你是慕胤川的女儿，我也还是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走到今天都经历了什么。像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能体会我们这种从出生开始就受尽冷眼的人的生活！”说到这里，段圩激动地回过身来，视线锁定在晨曦的脸上。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颜霓正式交往刚满一个月的那天，他们一起去了趟百汇大厦。那时，百汇已经完成了翻新改造，很多店铺都重新做了整理和规划。他们并肩在商场里闲逛。突然，颜霓被一条项链吸引。结账的时候，店员自作主张地把账单递到了他的面前。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那道横跨在自己和她之间的鸿沟是永远无法抚平的。
“一条近十万的项链，对她而言就像是在菜场买葱那么简单。但对我而言，那几乎是我们家一整年的开销。你说，这样的我和她，怎么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那田梦呢？”
“田梦？”大概没想过晨曦会这么问，段圩的思绪明显停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她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只是……”话到一半，他忽然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语带无奈地说：“只是我要的，她给不了。”
听到这里，晨曦鄙夷地一笑，声音中透着一丝冷意，“说到底，她们还是太相信你了。是你给了她们希望，也是你亲手毁了那些希望。你的自私和怯懦，才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
段圩的身体猛地一颤，晨曦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最不堪提及的一面。他缓慢地站直身子，眼底猝然腾起一股寒气，目光死死的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或许也喜欢过她们，但你的喜欢太浅薄了，浅薄到可以因为一点点利益就轻易放弃。”晨曦继续说道，“因为你的自卑和不甘，所以你极度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可是你忘了，认可和尊重是相互的。你选择了用最错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却还一味的想要得到他人的仰视和艳羡。段圩，你觉得可能吗？”
段圩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晨曦的话一针见血，他的确是因为内心的自卑和不甘才走上了……
“嘭”地一声响，从那辆停在前方黑暗处的黑色轿车上快步走下一个人。
晨曦微微倾身，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王韶娟！
王韶娟快步走到段圩的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段圩没应声，而是扭头看了晨曦一眼，而后小声回了句：“我没事。”
王韶娟显然并不放心，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车里的晨曦，眼中全是敌意。
晨曦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冷漠地望着她，等着她开口。
果不其然，王韶娟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地问：“你想怎么样？”
晨曦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王韶娟脸色一变，瞪大眼睛看着她，声音中透着一丝慌乱，“你……你别没事找事。”
晨曦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没事找事？”说着把脸转向一旁的段圩，“是我没事找事吗？”
段圩把双手插进兜里，一声不吭地站着。见此情形，王韶娟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她不满地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接着把头扭向一旁，不再说话。
“是你吧？”
面对晨曦的提问，王韶娟一时没反应过来。
“段圩手里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吧？”
听闻此言的段圩，脸色一沉，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你想做什么？”
晨曦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没什么，就问问。”
王韶娟和段圩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霎时噙满恐惧。
晨曦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并排伫立着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辨的情绪。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可现实却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
夜晚的凉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微风拂过脸颊的触感，一点点抚平了内心的波动。
昏黄的路灯下，段圩和王韶娟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寂寥。年少时的青涩身影，在时光的洪流中逐渐消失殆尽。那些本可以色彩斑斓的人生，也在无尽的欲望中渐行渐远。
王韶娟咬了咬嘴唇，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
晨曦抬高了声量，大声质问道：“放过你们？”
被晨曦的气势吓到，王韶娟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轻咳一声，向后退了半步，用手推了下段圩，示意他帮帮自己。
谁知段圩依旧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王韶娟不安地又推了他一下，不想，却只换来了对方极不耐烦地一句“自己看着办！”
晨曦同情地瞥了王韶娟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了段圩：“我时间有限，没工夫管你们之间的破事。我来，只是想知道你对我出手的原因。”
段圩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沉声开口：“如果我说，车祸的事真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晨曦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我凭什么相信不是你？”
段圩认真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也是，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相信。”
晨曦无语地冷哼一声，“少废话，说重点。”
段圩微微弯腰，双手撑着车身，直视着晨曦的眼睛：“是，车祸的事是我教唆颜霓干的。因为我不爽，不爽你和霍祁铭在一起！凭什么我费劲心思都搭不上边的人，你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你说，凭什么！就凭你是慕胤川的女儿吗！还有那个林郝宇，凭什么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我用大半年时间打点关系，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项目毁于一旦！就因为他是ic集团老总的独生子吗！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成功。而我呢？我却要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整天看人眼色行事。即使我成了颜炳振的女婿，可在外人眼里，我依旧只是一条能够随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段圩的话就像是喷涌而出的激流，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扭曲的面部表情恰好诠释了他此刻内心的愤懑。他的理智被源源不断地挫败感吞噬。涨得通红的双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晨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只是等待着他的发泄结束。
“慕曦晨，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话音落下，清冷的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沉重的气息。
段圩看着晨曦，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一种就算失去也无所谓的样子，看了真叫人讨厌！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但又能怎么样！我也一样看不起你们！像你们这些人，无非是赢在了出生而已。死了之后，还不都是一把灰的事！是，我嫉妒！我承认，我很嫉妒你！我嫉妒你可以不屑我的抛弃，不屑霍祁铭的追求，甚至不屑林郝宇的保护。我更嫉妒的是，这些令我嫉妒到发疯的事，你却从来都没在意过！你说，这公平吗？这公平吗！”
段圩说着上前一步，整张脸近乎要贴在了车窗上，他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车窗，“你为什么不屑被我抛弃？我给你的那封信里明明写了你不及田梦漂亮，明明是我抛弃的你，可你为什么就是毫无反应！慕曦晨，你说，你究竟为什么会毫无反应！你说啊！”
晨曦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看着车外声嘶力竭地段圩，眼中全是怜悯。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那句话，世界上最大的监狱，就是一个人的思维意识。
窗外的声响在逐渐消退。
段圩疲惫地扶着车身，大口地喘着粗气。王韶娟呆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曦晨……”王韶娟试探性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们……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晨曦微微侧头，印象中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她。那深陷的眼窝，早已道尽了她此刻的心酸苦楚。
“好自为之。”
从今往后，天南海北，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