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恰巧（8）
自打萱萱的老公开口，就没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晨曦根本不用自己张口，就已经有人替她把该说的全说了。
王韶绢一整晚都面如死灰地坐在那儿。她老公也是一样。全程低头吃菜，几乎没说什么话。
酒过半载，在老公的暗示下，萱萱举着酒杯来到晨曦身旁。一改之前的高傲，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晨总，之前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所以……那个，还请见谅！”
晨曦面无表情的不为所动。萱萱老公立马觉察出了不对。拿起酒杯站起来，替自己老婆赔不是：“晨总，我老婆她……她这人平时都待在家里，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什么人情世故地，就更别提了！所以要是……要是有什么……还希望您别生气……”
这种客套话晨曦实在懒得听。笑了笑，伸手示意他们坐下。
萱萱老公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坐下。犹豫了一会儿，说：“晨总，有件事我想向您打听打听。”
“你说。”
“听说川羽集团有个新投放的项目在招投标。您也知道，我们公司实力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王韶绢老公，在听到这话时不解的开腔道：“哥们，你这儿打听得可真够远的！别家的事你都找晨总打听啊？”
“嗨！我说你啊你……”萱萱老公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指着对方说：“这事儿我不找晨总，难道还找你不成？”
“你……”王韶绢老公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心气不顺的撇开了头。
萱萱在旁边，紧张地拽了下自己老公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谁知对方并不给她面子，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川羽的事当然要问晨总了！”
此言一出，就连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段圩，也跟着收起了乱飞地思绪。目光定定的朝晨曦看了过来。
萱萱老公笃定地笑起来：“就说你们孤陋寡闻了吧！川羽可不就是晨总家的嘛！我不找晨总找谁啊！真是！”
现场的气氛突地就凝固住了。段圩诧异地看向萱萱老公。半晌，语气低沉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说，川羽集团是……”说着把目光移开，最后停留在了晨曦脸上，“你家的？”
上大学的时候，王韶绢就特别喜欢段圩。整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打转。只是不曾想，段圩最后却和晨曦走到了一起！他俩的恩爱，自然成了王韶绢心底的痛。自那之后，晨曦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后来，晨曦同段圩不知怎么分了手，这事儿或多或少在心理上给了王韶绢一丝安慰。毕业后的这些年，她一直默默关注着段圩的种种。直到遇见了现在的老公，这才把对段圩的执念彻底放下。
几天前遇到晨曦的那晚，王韶绢也只是一时的虚荣心作祟。想着自己嫁个了不错的老公，可以趁机报一下当年的“小仇”。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是想图一时之快。
不曾想，今早偏巧看到晨曦一脸落寞地在酒店花园里散步。于是便临时起意，搞了这么一出……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晨曦竟然是……再联想自己先前的举动……天呐！她真的赶紧找面墙一头撞死算了！
段圩茫然地看着晨曦，两眼涨得通红。平复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你爸是……慕胤川？”
晨曦选择了缄默。
她竟然是慕胤川的女儿！段圩收回视线，仰头看着天花板讥笑一声。继而坐直身子，两眼无神地再次看向晨曦。他费了那么多功夫，甚至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都压了进去，这才好不容易坐上东塍集团总经理的位置。他用了那么久，走了那么多弯路，才磕磕绊绊到今天……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当初对自己送的几百块钱项链都爱不释手的人，竟会是川羽集团老总的独生女！这实在是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
晨曦走出包间的时候，外头正在下雨。酒店管家等在门廊下。见她走近，急忙上来替她撑伞。
晨曦接过伞，说了句谢谢，举步走进了漆黑的雨幕中。
独自站在凉亭下，晨曦痴痴地了望着夜色中的池塘发呆。
“曦晨。”
微微一愣，自己这是出现幻觉了？怎么感觉听到了……
“曦晨。”
转过身，段圩就这样满身湿透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他还想干什么？撇下自己老婆追着她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晨曦眉头紧锁，警惕的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和颜霓……我和她……”段圩向前几步。
晨曦见状，急忙向后退去。
“我不过去，你站着别动。”他说，“你再往后就要淋到雨了。”
段圩喘着粗气说：“你知道的……我家条件不好。爸妈都是下岗职工。虽然做过很多小买卖，但最后都失败了。所以我……我一直都希望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很努力地想要出人头地。当初和你分手……也是……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我爸……我爸得了肾病，需要很多钱做手术。可我没有稳定的工作，没办法贷款……刚好当时区发改委扩招有个工作名额……所以我就……就给你写了那封信。”
“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每次看到你，我就会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你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无忧无虑的，简单不复杂……开心会笑，难过会哭……我那时候就想，是什么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可以活得这么简单纯粹。”
“今天我才彻底了解……我也才知道，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勺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也难怪，你可以活得那么洒脱……”
“说实话……曦晨，我很羡慕你。”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的经历。我走到今天，几乎是拼尽了我的所有。不像你，你多幸运，出生在那么好的人家，现在又是大公司的……”
“段圩。”
冷冷地声音响起，段圩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异。他满怀期待的看向她，却听她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恨……”晨曦停下来，调整了下呼吸，把满腔酸涩的情绪努力压制了下去。
段圩干笑了一下。他已经猜出了她余下的话。那个没来得及说下去的“你”字，早已显现在了她的眼睛里。
晨曦咬着唇，凝神静气地看着段圩消失在夜色中。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去。雨水顺着凉亭屋檐上的细沟滑落下来，断断续续地坠入亭下的池塘，泛起阵阵涟漪。
幸运、羡慕、后悔……这些词都是段圩留下的。这些词听起来明明那么普通，可是一旦串连在一起，就成了一把隐形的利刃。它轻而易举就割开了他脸上的面具。到头来，他眼中的自己，不过如此而已。
而他，却把所有因他而起的伤害，全部轻描淡写地归咎于迫不得已。
全是，迫不得已。
全是，身不由己。
全是，咎由自取。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晨曦慌乱地收起情绪。霍祁铭撑着伞踏上台阶。抬头，恰好同晨曦四目相对。
她愣愣地直视着霍祁铭，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霍祁铭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似的。微笑着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被他的情绪感染，晨曦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他离得她很近。近到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辛苦了。”
晨曦本来不想哭的，她本来都已经把眼泪憋回去了的。可不知怎的，听到这话，眼睛里猝然蒸腾起一股热浪，情绪难以抵挡的倾泄而出。
夺眶而出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她像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般泣不成声。
霍祁铭眼角的笑意瞬间停滞。他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俯下身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眼看晨曦越哭越凶，霍祁铭彻底慌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头，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抽泣声逐渐停止。霍祁铭偏过头，小心确认怀里人的状况。
见她眼睛鼻子哭得红红的，委屈巴巴的像极了小孩子。霍祁铭难以抑制的笑起来。天知道，她这样子简直可爱死了！
“好了，乖，不哭了。好不好？”
晨曦从霍祁铭怀里支起身。他这语气怎么感觉像在哄孩子？
大概猜出了晨曦的想法。霍祁铭歪了下头，恰好与她的目光相触。他愣了一下，忽然想到除夕那晚她说的话……刚才还柔和的神情乍然覆上一层冰霜。嘴角的笑意也瞬间被收敛了起来。
晨曦被他急转直下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继续，只得懊恼着从他怀里抽出身来，不知所措。
两人相对无语。沉默片刻，霍祁铭转身就走。
“对不起。”
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霍祁铭惊讶地转过身。晨曦停顿了几秒：“之前的事，对不起。”
“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晨曦走近他，“除夕那天，我说讨厌你……的事。”
“其实我……”晨曦纠结着，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其实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沈芳丽。可是自己都不了解他和沈芳丽具体是什么关系，如果贸然说的话，怕不是正中沈芳丽下怀？那她究竟又该从哪儿说起呢？
“你和沈芳丽是什么关系？”
对于晨曦的提问，霍祁铭一脸莫名的反问：“沈芳丽是谁？”
哈？晨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问我沈芳丽是谁？”他是在开玩笑吗？
“对，沈芳丽。是谁？”
一阵沉默。
“沈芳丽就是……”不对啊！晨曦转念一想，“那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哪天？”
“就……我和慕胤川吵架的那次。”
“……你家新建的庭院是我设计的……我去做回访。”
晨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然你觉得会是什么？”
晨曦正视着霍祁铭的眼睛，告诉他：“那天慕胤川说有急事要我回去。结果我一会去就看到沈芳丽带着你一起出现。所以……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是沈芳丽煽动慕胤川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晨曦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干脆全部消失了。
霍祁铭紧紧地盯着晨曦的眼睛，神色复杂难辨。晨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垂眸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不再吱声。
终于搞明白一切的霍祁铭重重的叹了口气。啼笑一声，用柔和的声音说：“好吧，原谅你了！”
晨曦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像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承认错误后得到大人原谅的孩子般，不自然地伸手摸了下自己耳鬓的碎发，接着害羞的撇开脸去。瞧着这一幕的霍祁铭眼底蕴含笑意：“走吧，送你回去。”
雨停了，风止了。
晨曦走在霍祁铭身边，或许是误会解开了，她突然觉得身旁的这人较之前顺眼多了。尤其是他那双乌黑且深邃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住在里面似的，不停在闪烁。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晨曦反应过来，霍祁铭已经伸过手来拦腰将她整个捞了过去。
晨曦瑟缩了一下，老实的待在原地不敢动。霍祁铭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晨曦刚才只顾着想事情，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差点就撞到了前边的指示牌。要不是霍祁铭及时护住她，只怕她现在已经头破血流跌进池塘了。
见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霍祁铭忍不住笑起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她的脸。弄得晨曦一脸匪夷所思：“你笑什么？”
“就说你是小朋友。”
“你才是小朋友！”她不服气地回嘴。
霍祁铭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继续向前走去，“只有小朋友才会走路不看路。”
晨曦不服！她哪有不看路？不就是不小心开了个小差嘛……“我才没走路不看路！”
霍祁铭好脾气地回应说：“好。”
“你才是小朋友！”晨曦嘀咕着跟上他的步伐。
霍祁铭点点头，“好，我是小朋友。”
“你好，小朋友！”晨曦满足的把头一昂，心满意足地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