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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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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之日番外

    “怎么又掉色了。”

    俣寂的声音伴随自淋浴花洒而出的水声传进我的耳朵,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俣寂站在洁白瓷砖上的同样白皙的身体,近几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因为仓促而仅在她的浴室里装了窃听器。俣寂的头发和瞳孔是亮金色的,像雨后的晚霞一样耀眼,第一次见时我便深深地着了迷,雨天阴沉的空气也无法遮挡她的明媚,她像屋中的另一轮太阳。俣寂因耀眼的自己而困惑,她家卫生间角落的化妆镜下摆满仅使用过一两次的染发膏,几乎都是深棕色和黑色,她在学校和几个月才见一次面的父亲的逼迫下将头发染成普通的颜色。令俣寂奇怪的是,无论她换了多少种染发膏,结果都出奇地一致,染上的颜色都会在一至两日内毫无痕迹地褪去,像是被她耀眼的金发吞噬了一样。

    水声停息,我取下耳机丢在沙发上,抓起立在茶几上的双筒望远镜落座窗边的椅子,将紧闭的窗帘掀开一个角,将镜筒伸出去,对准隔壁楼的七零二室的窗户。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浓雾一样的白汽裹着木门涌出,迅速升腾,俣寂的身体朦胧在其中,金色的蓬松长发有着舒缓海浪的形状,她赤足站在门前,金色的眼睛直视着我的方向,她的眼光似乎穿透空气与望远镜的镜片,刺进我的眼里。第一次偷窥时我被这个眼神吓得不浅,最初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下意识设想的,因偷窥被人赃并获而产生的窘迫,恐惧单纯来自这个眼神,直到现在我依然找不到准确的语句来形容她的眼神,只觉得像是来自某个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神。之后我才知道,俣寂并没有发现暗处的望远镜镜片,她只是洗完澡后会站在门口愣一会神而已。俣寂似乎并不喜欢穿衣服,即便是处于深秋时节的现在也是如此,我不止一次目睹她刚进家门就急不可耐地褪去衣物的场景。随着一件件与她的美艳并不相称的衣服知趣地落下,她令人神情恍惚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沉溺于她的躯体时,也会在心里为她担忧,在家不穿衣服,为什么也不爱拉窗帘呢?幸亏是我这样的人在偷窥,若是换作别人,该有多危险,但若是她与万女士一样有紧闭窗帘的习惯,我又有什么机会擅自将精神与她共处呢……

    万女士三年前与我在酒吧相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酒吧。万女士的年龄相较我而言很大,只是当时我还对此并不知情,她优雅的身体自摇曳着亮丽灯光的黑暗出现,主动坐在我对面,与我交谈起来。她懂的很多,极其善于言辞,酒精和令人迷乱的灯光将她眼角被刻刀篆刻上似的皱纹尽数隐藏,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但我却在其中看见了光。直到破晓,亮红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的时候,酒精的副作用逐渐弥散,我的手才终于客观而真实地感受到了她略显松弛的□□,我的眼睛才终于看清她脂粉下的皱纹,她的身体终于不再优雅,但已经晚了,我们已经缠绵了一夜。万女士出手阔绰,这是贪图享受之人所无法拒绝的,第二天我与万女士领了结婚证,证件照片上的我们仍维持着破晓时的神情,我的嘴角依旧残留着一小片来自昨晚的呕吐物,鼻头因昨晚的汗水而显得油腻,离开旅馆之前万女士洗了脸,将脂粉洗净,打在她脸上的正午的阳光比破晓的阳光更冷漠,也更客观。

    之后我搬进了万女士的别墅,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拥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生活,两年后又和万女士搬进了现在的住所。收拾行李时,我偶然间听见了保姆们的私语,她们说这间房是当年万女士和丈夫白手起家创业时居住的,万女士离了婚,心里却一直有丈夫,所以才会选择在即将辞世时搬去那里。或许是万女士年轻时操劳过度,身体留下了许多隐疾,加上两年内几乎每夜与我翻云覆雨,后来的胃癌反倒显得像一根短促的导火索,使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老,两年内我看着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泛起白花,从四十出头的模样,衰老到六十岁的模样。现在我的工作就是日夜伺候万女士,陪她走过人生的末路,和偶尔在她的要求下与她上床。开始时我很难习惯这样的生活,虽然我的理想就是什么也不做,整天混吃等死,但真让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守着奄奄一息的万女士的话,我的精神迟早会崩溃,所以在征得万女士允许的情况下,我在小区物业找了一份工作,工作内容与我上学时学的专业颇为契合,是维修水管道,但每天只能上三个小时的班。那时最令我开心的便是与保姆交接后,拎着工具包穿梭在楼宇之间。第一次见俣寂便是在工作时,与她金色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心里不禁感叹,真的有这样美丽的人吗?旋即下意识产生了一种冲动,如果我能一直像这样看着她该有多好,我甚至愿意为此放弃一切,我甚至愿意变成她家的一块地板,承受被永世踩踏的代价,只为一直能看见她。我以没有带齐工具为由,得到了第二天再次来俣寂家的机会,将我准备好的窃听器安装在了她家的水管后。

    俣寂端坐在沙发上,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也是她的习惯之一,我不知道她看着自己时在想什么,或许是因自己身体的完美而不禁赞叹,或许是因自己身体的完美而不禁困惑。俣寂瘫坐在沙发上,片刻后,取出茶几抽屉里的隐形眼镜盒。俣寂看着黏在指尖上的棕黑色的隐形眼镜,似乎叹了口气,但还是将其贴上了眼睛。每天的此刻都令我莫名伤感,太阳一样的光辉不应当被掩藏,不得已而晦暗的光是世人的悲哀。俣寂起身进入卫生间,我知道,这是她要重新染黑头发了。

    “西,过来。”万女士孱弱的声音从里屋走出来。

    西是万女士第一任丈夫的名字,与她结婚后,她便让我将名字改成这个了,她平日这么叫我时,便是想上床了,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金色的细时针停在六的位置,还有一个小时后就到俣寂去餐厅兼职的时间了,我得尽快伺候好万女士。

    随雨而来的冷风使我脸上火辣的热得到几分缓解,随着死期将近,万女士的脾气愈加暴躁,只是因为我没有经过她的允许擅自下床,便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她的手粗而糙,干裂的死皮并未因多年的精心保养而消失,让我觉得并不是被人的手掌击打,而是被一排密集的刀片划过。我收起雨伞,进入餐厅,坐在大厅角落那个我经常坐的位置,我讨厌吵嚷的环境,但若和能以近一些的距离欣赏俣寂穿梭于人群的背影相比,任何事都不足挂齿。俣寂梳着丸子头,有盖着额头的难看的齐刘海,戴着一副塑料黑框的眼镜,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在家她是耀眼的太阳,在外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会令人有兴趣再看第二眼的人,想到这我不禁暗自得意,因为我看过她真正的模样,这是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拥有的荣幸。

    我在即将结账离去的时候,看见一位男服务员嬉皮笑脸地站在俣寂对面。俣寂微微皱眉,她的这个表情我每天都会看到,正是她看着指尖上的隐形眼镜时的表情。我并没有因自己会为俣寂的一个表情而杀人感到意外,也没有丝毫后悔,她是太阳,凡人只配站在远处欣赏,不配接触。男服务员的尸体横在胡同尽头流泻着浅浅雨水的水泥路上,圆睁的眼睛里只有一半瞳仁飘在顶端,秋天带着腐朽落叶味道的冷风刮过我放在他鼻孔下的手指,令我心里一惊,跌坐在地时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鼻息,而是风。我又不禁想起万女士,她死了之后我可以继承她的遗产,这也是我多年忍辱负重的原因,她的遗产我应该几辈子也花不完吧?我剩余的生命应当也会因此而快乐吧?但现在都不重要了,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机会再保护俣寂了,在我死后的某天,万一她再露出看待隐形眼镜时的眼神,还会不会有人愿意为了普通到不会令人想看第二眼的她而付出呢?算了,不想了,这不是我有办法解决的事。

    回到万女士家等待警察上门的时间里,我走进了书房。书架很高很大,里面摆满了书,万女士和她的丈夫似乎信神,书架里最多的书是古代神话故事书译本,我觉得俣寂发愣时的眼神像神便是在这些书里得到的灵感。我抽出一本叫做初始时代的老书,我上回只看几页便没时间看了,它的纸张已经泛黄,也不平整,似乎是以前被人翻阅过很多遍。下一篇的章节名叫寂盛,上面说她是初始的光耀之神,是世间美的极致,混沌时代的众神认为她是“美”一字的具象化身,什么像她,什么就可以被成为是美的,越像便越美。诞生于炁火时代的新神不再是纯粹的深渊混沌,而是天中混沌与地上炁火交融的产物,炁火现统称生灵,新神生于中间地带,上通混沌,下瞰炁火,对人来说远没有混沌古神神秘,他们在与人产生交集的漫长岁月中,也像被混沌古神影响一样,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的审美。就这样,始生于混沌时代的美的标准,经久不衰地延续至今。上面还说,金发金瞳的寂盛最终被囚禁为太阳,世间却因她而生机盎然。

    我合上书,长出一口气,我终于找到能准确形容俣寂的语句了,她对于我而言,就是寂盛。

    “西,过来。万女士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我的脸上不再有平日里谄媚的笑,我的双手狠狠扼住了万女士的脖颈。万女士歇斯底里地挣扎,她的手癫狂地挥动,她的脚盲目地踢着被子,她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不是西!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万女士从高亢到泄气的诘问使我愣了神,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自己的本名,是啊,我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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