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晋云柏从后面一把抓住楚岚,她下意识就要挣扎。
可他不放手,将她死死锁在怀里,任由她疯了般拳打脚踢,身上严整的西服被弄得乱七八糟。
晋云柏连抱带拖,把楚岚弄到车旁,一把拉开车门,粗暴地把她塞进后座。
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个男人,一口熟悉的京片子,打趣道:
“哟,这是怎么回事?云柏,咱可不带强抢民女的啊。”
晋云柏皱着眉,把男人赶下车。
“叫你司机来接你。”
男人“啧”了一声,倒也顺着他的意思下了车,临走前扔了句“重色轻友。”
上车后楚岚屏蔽了外界所有一切,双手捂脸,蜷缩在座椅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出冒。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呜咽泄露半分。
可实在太痛苦了,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全身肌肉都在痉挛。
晋云柏看着情况不对,脱下西装裹住楚岚,把她抱在自己腿上,用力抱紧,试图给她一点力量支撑。
“没事,你现在很安全,别怕。”
可怎么能不怕呢?
楚岚先是推拒,连着反抗几次后,反而被他更加用力按进怀里。
薄荷混烟草皮革的气息铺天盖地,她忽地没了力气,只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攥着衬衣,手指绞紧扭曲,几乎要将结实布料扯出一个洞。
晋云柏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前座司机都忍不住侧目,从没见过老板这个模样。
“我在这里,没事,你很安全。”
晋云柏皱着眉,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结。
只有他知道,在她脸贴着的地方,泪水已经将衬衣全部浸透,皮肤甚至能感受到一点温热的湿意。
明明只是眼泪,却像是硫酸般,在他心上灼出一个洞,要他也痛苦。
他垂眸看腿上的女人,她极力蜷缩着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像是这样才能不被外界伤害。
人类本能是在危机来临前,护住致命而柔软的腹部,以求生存。
她弓着脊背,膝肘相接,即使没有外在的猎食者,她潜意识想要保护自己。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抱起来轻飘飘的,背上脊椎的形状凸出,瘦得让人可怜。
晋云柏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有些隐隐的痛,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深些,几乎要藏进血肉中。
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楚岚渐渐咬不住哽咽,哭声从满是齿痕的唇间溢出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大。
她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压抑都哭出来。
她的委屈,她的绝望,她的怨恨,她孤立无援,黑色的大海要淹没了她。
到最后,楚岚哭得几乎失去意识。
在昏过去前,她只记得那双牢牢抱着她的有力臂膀。
晋云柏长久地不言不语。
他是应该生气的,在最后一次几乎撕破脸的见面后,他是应该幸灾乐祸楚岚的狼藉和倒霉。
要知道,他从没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她们或是爱他的财,或是爱他的权,或是仅仅只是爱他这个人。
他是脂粉堆的宠儿,胭脂窝的将军,常胜不败,进退自如。
偶有拒绝不过是换种调情,故作姿态,若即若离吊着胃口,开个更好价码。
只有楚岚,也唯有楚岚,是实打实把他的脸砸在地上踩。
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路,她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
她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
或许她以为自己已足够委婉,但这和一巴掌甩他脸上有什么区别?
主动设计构陷,把她推到悬崖边,再轻轻推上一把
——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还有基本的道德,和一点居高临下的绅士风度。
他今天明明可以看她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仓惶逃离,再让司机加速开车驶过她身旁,把尾气和灰尘一并喷到她脸上。
但他反而像个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当着别人的面硬生生把她塞进车里,再抱到怀里,柔声细语地安抚——
这简直不像他。
晋云柏垂眸,膝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夜惊的小孩子。
他应该现在就拉开车门,把她扔下车,连着她的文件袋和他被弄皱的西服。
他甚至恶意地在脑海中幻想出,她昏头昏脑地被丢下车后,狼狈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像被打了一顿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哀哀鸣叫。
他蠢蠢欲动地摩挲车门把手。
远处有交警注意到这辆长时间停在政府办公楼前的车,朝这边走来。
司机小心地问:“晋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晋云柏叹气,把手从车门上移开:“先回家吧。”
楚岚从不安而饱受折磨的噩梦中醒来。
不知失去意识了多久,她哭得太多,此时眼睛又肿又痛,几乎睁不开,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大半意识还坠在梦中。
半睡半醒,她习惯性地伸手先去摸枕边的手机。
可却摸了个空,也没摸到总在床头卧着的小猫。
身上的床品是光滑而微冷的真丝,触感陌生,楚岚忽然意识到她不在家里。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忽地闪过,她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这下彻底清醒了。
想到自己对晋云柏拳打脚踢,后来又抱着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都蹭在他那昂贵无比的衬衫上,楚岚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单上。
这也太丢脸了,不就是没在办公楼堵住人么,她怎么能对着晋云柏哭成那个没出息的德行?
楚岚不是没受过委屈的人。
刚工作时压力巨大,下班路上打电话和家里求安慰。
电话里,不仅没有预期的安慰,相反,楚母话里话外嫌她自讨苦吃,嘲笑她活该,要是听她的话不就没压力了吗。
楚岚气得和她大吵一架,挂了电话,拎着路边摊买的臭豆腐,边走边哭。
眼泪流到口罩里,又湿又冷。
她捡着街角偏僻处走,低着头,避免对面行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后来陆陆续续也在情绪崩溃到极致时哭过几次。
她在办公室永远都是强硬形象,再压抑痛苦也只会回家后蜷缩在床上呜咽,第二天整理好心情,若无其事继续上班。
楚岚自嘲,可能自从幼儿园毕业后,晋云柏就没见过哭得这么丑的女人了,估计他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没找到拖鞋,赤着脚下床,无声无息地走出卧室
晋云柏不知把她带到了哪里,这栋房子大得离谱,高而远的拱形穹顶,像是一座穷奢极侈的巨大迷宫,奢华到犀利,几乎能刺痛人眼。
还好楚岚之前哭得厉害,眼睛肿成了一条缝,不必看得太清楚。
房子里没开灯,她也没找到按钮一类的开关,但随着她的走动,墙角渐渐亮起感应灯,光芒柔和,照亮脚下的路。
楚岚循着灯光,来到了二楼走廊旁。
楼下是空旷的客厅,高而瘦的男人随意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文件正在看,一片黑暗中,欧式落地宫灯的光芒柔和地撒在他身上。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极了,清晰明了得像是上帝用刻刀划过,将他与人世间的蝇营狗苟区分开来。
又仿佛是贝尼尼雕刻的大理石像,看似柔软生机却坚硬至极,充满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浮华瑰丽与轻妄肆意。
她的到来惊动了男人,他抬头看过来,语气平淡:“醒了?”
楚岚尴尬地含糊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晋云柏却不管她那些复杂心情,招手示意她下楼。
楚岚犹豫地走下楼,见沙发上散放着她文件袋里的申诉材料,他刚刚正在看的就是这些。
晋云柏随手放下文件,捏了捏鼻梁,说:“阿姨在灶上温了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楚岚下意识拒绝:“不行,我还有事,我要回家,今天还得去办公楼一趟。”
晋云柏却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去。”
这话听着不祥极了,楚岚坐姿僵硬,问:“为什么?”
晋云柏从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给她,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怜悯。
“这是你写的吗?”
楚岚接过文件,厚厚一叠,首页标着公司logo。
她哗啦啦翻动纸张,这分明是她之前负责项目时出具的报告,结尾还有她的签名。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结论页有折痕,她先快速地看了一遍。
突然,她整个人顿住,不敢置信地停下,又倒回去,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重新看了一遍。
楚岚抬头看晋云柏,自己都没发现声音变了调:“晋云柏,这不是我写的报告……”
她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她在调研后,认为这个项目具有违规风险,必须要在报告中如实披露,否则将构成虚假陈述,这既是对客户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可顶头上司并不同意她的观点,认为法律规定并没有那么明确严格,项目充其量是打了个擦边球,要求她必须删掉关于风险的那一段论述。
楚岚当然不肯,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项目报告迟迟无法定稿,客户催问再三,最后连大老板都来过问。
她摆明立场,如果要删,那她将拒绝在报告上签字,谁签都行,她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劳动成果署上别人的名字。
可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即使是不断向楚岚施压的顶头上司也知道轻重,闭口不提由他来签字的事。
到最后没办法,死线将至,客户催的越来越勤,他们也只好妥协,不再强求楚岚删除风险披露部分。
这件事闹得楚岚和顶头上司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
但后来顶头上司私下表示,很欣赏她的坚持,希望不要因为公事影响私交。
虽然楚岚自觉和他没有私交,但对方给了台阶,她也就顺坡下驴。
后来这个项目没听说出什么问题,加上工作繁忙,一个又一个的新项目,每天加班不断,她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可当晋云柏拿出这份加盖了公章的报告时,楚岚惊悚地发现关于风险披露的部分居然全部被删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无足轻重,甚至有些画蛇添足的赘述。
缺少了风险披露部分,如同把食人鲳描绘成观赏金鱼,性质完全不一样。
这就像人们不会考虑在充满食人鱼的亚马逊河中游泳,却不介意在大堡礁里与鲜艳的热带鱼共潜。
她语无伦次地说:“这个报告不是我写的,我不可能签字,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几乎要急得掉泪。
晋云柏说:“你签字时,文件盖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