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五十八
萧时晏没想过自己会对陆云淑一见钟情，他想过许多公主的模样，可是在寺庙相看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些念头都是太过浅薄了。
公主不愧是公主，虽然传闻中有说公主容貌俊秀，只是性子娇纵，并不是温柔的女子。萧时晏是见过漂亮的女子的，但是萧时晏还是觉得陆云淑的容貌惊为天人，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陆云淑的身上有公主的尊贵，但是又没有公主那样的高傲，反倒有几分娇纵的可爱。
可是萧时晏不能和公主成婚，萧时晏曾在自己睡不着的夜里想过很多次，要不要顺应圣旨答应皇上的赐婚，他每动这样的念头一次，就会想到当初他的父亲让他蛰伏在烟花柳巷中，保全自身来日能上战场有大好前程的期盼。
他不喜欢烟花柳巷里的日子，他不喜欢那些女子贴上来的谗言惑语，他为了能够继承父亲的衣钵，忍了这么久，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萧时晏想过放弃，萧时晏想这世间并不是喜欢就能够在一起的，他想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够得以青眼。萧时晏想，还好公主不喜欢自己，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公主不喜欢他，他也能够说服自己放弃。
可是一切都在皇上召他入宫后改变。
皇上要是召人入宫，也是应该召萧大将军入宫才是，萧时晏不懂皇上的心思是什么。他诚惶诚恐，在殿上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给萧家惹来祸端。
萧时晏的谨慎在皇上眼里似乎很是好玩，皇上存了心思逗他，开口便问他：“时晏啊，人人都说萧家功高震主，你想不想坐上龙椅？”
本来关于萧家的传言就很多，萧时晏本来就知道父亲苦于这些流言，甚至不惜自己吃亏，处处忍让，可如今皇上开口说这些话，想来是要找萧家算账了。萧时晏跪在地上，身子板正地看着皇上：“启禀皇上，萧家若是有这样的心思，那么就让臣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对皇上是一片忠心，从来都教导我们不能有不忠之心，皇上不用疑心。”
“所以你才这样谨慎，在朕的面前如此伪装？”
萧时晏没说话，果然皇上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知道的，君臣之间本就微妙，而此刻萧时晏有欺君之嫌，皇上想要治他的死罪都行。
他是不能够辩驳的。
“宫外那些流言，朕都知道的，朕也知道你父亲的忠心。”皇上叹息，他和萧海一算是生死之交了，当初一起打下江山，只是后来萧海一只想要在战场上扬名，对名利龙椅并没什么别样的心思，这才让皇上稳坐龙椅，有了天下江山。
建朝那么多年来，多亏了萧海一，才能边疆安定，百姓无虞。若是换做别人，也许早就为了龙椅争斗起来，可是萧海一坦坦荡荡。
“你不是你的父亲，有些事情，朕也不便与你说，从头解释还要许多的时日。时晏啊，今日要你来，其实是朕要来求你。”
天子怎么会求人呢，萧时晏不明白了，他仰起头，看着皇上：“皇上折煞臣了，只要是为了天下江山，为了能解皇上的后顾之忧，臣都愿意去做。”
“那就娶公主，成为驸马。”皇上说得坚定。
再好的感情，也会被流言冲散，皇上当了太久的皇上了，早就将自己困在了那些争斗之中，每日都要想着谁存着别样的居心，谁都要怀疑，谁都要提防。皇上知道，他和萧海一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他们之间已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就算是萧海一忠心，就算是皇上不怀疑萧家，可是他们做的每一步，总会有人曲解，总会有人乱说。
“皇上，臣自知配不上公主，寺庙相看后，公主就说不喜欢臣了。皇上对这位朝瑶公主很是喜欢，不应该让公主受这样的委屈。”萧时晏婉拒道。
“是不喜欢，还是因为不想当驸马葬送自己的前程？”皇上目光悲悯，这时候也没有因为萧时晏的拒绝而生气，“萧时晏，若是朕说，方才朕让你坐上龙椅并不是玩笑话，只要你成为驸马便能坐上龙椅，你敢不敢坐？”
萧时晏从来没有想要当上天子君王的想法，但他的确也不想要成为驸马葬送自己的前程。
“皇上有太子，来日这龙椅还是太子的，萧家愿意为太子守护天下。”萧时晏垂眸。
“可若是太子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呢？”皇上叹息，“这些话朕憋了很久，本来想要与你父亲诉说，但是你的父亲似乎更在意那些流言。他对朕越来越恭敬，越来越生疏，这些话朕自然也不能和他说了。”
无法挽回的错事，从一开始皇上就知道，太子不能担当大任，无奈宫中并没有什么别的皇子能够继承皇位了，所以才看向了萧时晏吗？
陆云淑听着萧时晏的解释，她似乎有了印象，那段时日她总想要知道父皇为何要让萧时晏去宫中，想来也都是交代这些事情的吧。只是父皇此举还是太过大胆，把皇位传给外人，这天下的人该如何看待萧家？
“所以，你还是答应了下来，这才与我成婚？”陆云淑看向萧时晏，“你想当皇帝？”
“不，我不想，”萧时晏摇头，“我当时不想要自己前程葬送，但也没想要天下江山。我当时对皇上说，若是太子做错了什么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会匡正太子，让他回头是岸。”
“那此刻怎么办，太子通敌叛国，想来不会悔改，那这天下要给谁？”陆云淑皱眉，她想到了那个固执的太子哥哥，只觉得荒唐。再加诸这些天来，已经有人想要让萧时晏坐上龙椅了，萧时晏像是被架在了刀尖上，骑虎难下。
“眼下只能看看太子，有无悔改之心，若是没有，朝瑶，我不能放着这天下不管。”萧时晏摇头，萧家的血脉中有忠心，但也不是愚忠。
“皇上一直对我说，他愧疚我的父亲，一直想要补偿我的父亲。所以后来父亲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上战场，皇上在宫中听闻此事，只是落泪。他说，是他没用，才让父亲还奔波战场，他们曾经约定，等天下太平，就一起喝茶下棋，共享河清海晏的。”
“所以父亲为我起名时晏，就是想要这天下时时刻刻都是河清海晏的天下太平模样。”
陆云淑责怪过父皇真的听信谗言，不相信萧家的忠心，可是她没想到，她的父皇竟然是如此重情重义的人，从来都没忘记萧家的忠心。只是君臣有别，这就是当了君王的人需要面对的失去。
“所以父皇，一直都觉得自己愧疚萧大将军，一直都想要和萧大将军回到从前那般快乐的时光是吗？”陆云淑不敢再想，她层多少次质疑她的父皇，觉得她父皇是疯了，是利欲熏心了，是寒了萧大将军的心，但此刻看来，那还是遗憾太多。
虽然为了萧大将军封侯，可是萧大将军还是死在了边关，为保护天下百姓牺牲了自己，再也不能回来与父皇喝茶下棋了。也许父皇的病，也有这样的难过在里头的吧。
陆云淑红了眼眶，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所以父皇什么都没说，他一直自己撑着。”
“其实皇上一直在给太子机会，他多少次生气太子的抉择，多少次都让太子重新选择，可是太子都选择了最坏的结果，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萧时晏叹息，“我想皇上应该也是想要太子能够担当重任的吧，只是太子不太适合成为这天下的君王。”
“所以，父皇也早就知道了这场战役，萧大将军是有去无回，所以才将一切都算好？可是，这和你要与我成婚，有何关系？”陆云淑不明白了，若是这一切都是父皇安排好的，那么她呢，她在这场局里，到底是什么作用？
“皇上将你摘出去了，皇上让你与我成婚，想法很是简单，他想若是真的到了攻城的那日，你不在皇宫，能保全好自己。你成婚了，就能从皇宫里出去，就能在公主府里过好自己的日子，来日敌军攻城，皇族必定不会有好下场，他是为了护你，所以让你与我成婚。”
从一开始，皇上就只是想要让陆云淑远离这一切。
和萧时晏成婚，萧时晏就能够保护好公主，和萧时晏成婚，看起来是委屈了萧时晏，但是也是帮萧时晏更好蛰伏了起来，太子不会针对他，而真的到了敌军攻城的那日，最不起眼的萧时晏就会成为破局之人。
那时若是太子掌控不了局面，那么萧时晏会带着一队兵马冲进来，也能护住最后的都城。那时候萧时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天下的君王。
这是皇上起初对萧时晏的承诺，皇上说得那样恳切，让萧时晏不能不拒绝。萧时晏是要护着公主的，这是皇上给他的任务，成为君王是皇上额外送给他的厚礼，是补偿，也是逼迫萧时晏一定要和公主成婚。
皇上说，萧时晏，其实你很喜欢公主，朕早就看出来了。
这天下到最后也许会百废待兴，需要你劳心劳神，所以这对你来说也不算是嘉赏。
只不过是将朕不能收拾的烂摊子，给你收拾罢了。
“父皇如此苦心，想必也都是深思熟虑的吧，”陆云淑心中怅然，她曾以为父皇不喜欢自己，不要自己了，所以才急着把自己下嫁出去，可没想到皇上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不让她受到攻城之苦，“那么你现在，离皇位唾手可得，倒还真是我以后，需要仰仗你了，驸马。”
“公主，不要这样说。”萧时晏没见过说这样话的陆云淑，他心中有些紧张。
“所以，萧时晏，当初你那样心甘情愿成为驸马，我为你那样愧疚担心，你都看在眼里，却对我隐瞒了这么久。你与我成婚，其实也不只是因为爱我吧？”
其实也是有野心的吧，那可是坐上龙椅，统一天下江山的一次机会啊。
“公主”萧时晏说。
“若是你说你全然没有那些心思，我是不信的。”陆云淑打断了萧时晏。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几分野心，若你还说你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没有，我就看不起你萧时晏。”陆云淑的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她以为萧时晏说是对她一见钟情，都是真的，可恨她还真信了。
原来是为了皇位，所以才甘愿成为驸马的，也许有那么点喜欢，但是在皇位面前，那些喜欢都是云烟。
“是有的，”萧时晏坦白，“我自知自己比太子好上一万倍，若是我成为了天子，也会做得很好的。”只有萧时晏想不想当，要不要当。
可真是荒唐，陆云淑还做着和萧时晏偏安一隅，在这尘世做最寻常夫妻的梦，可于此同时的萧时晏却在想着如何能够成为这天下的君王。
难怪，难怪那日许愿，那日陆云淑问他要不要过那样的日子，萧时晏沉默了。也难怪，过去萧时晏那样恭敬地自称臣，说自己有愧疚之心，不过是因为来日他要成为这天下君王了，他心虚罢了。
“萧时晏，我累了，你出去吧。”
“朝瑶”萧时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陆云淑又一次地打断了他。
“我不想看到你，这些日子，我们就别见了吧。你做你的君王，我做我的公主，各自安好吧。”陆云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萧时晏。
她知道这不是萧时晏的错，但是她克制不住自己，她只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安静。
“若你不走，那么我便离宫。”陆云淑决绝地开口，可是她红着眼睛，像是破碎的琉璃，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
萧时晏先妥协，他说：“那我走，朝瑶，你若是哪日想要见我了，就让玉露来找成影，我一直等你。”
屋子重又恢复了安静，陆云淑这才撑不住，跌坐在了椅子上。她再也没忍住眼泪，抱着自己的手臂，像小猫一般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