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薄情书生(十二)
当今这般人们连正常的吃食都难以保障的社会,吃不上饭的时候,吃个把人,吃个尸体,贩卖活人的皮肉和身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凉凉的冷风呼啸而过,客栈上方插着的旗子剧烈的上下摆动,呼啦呼啦作响,大字鲜艳,如同蘸血写就,远远的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站在客栈门前站定不动,宋栩盯着那张旗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喉咙上下滚动,吞咽了下口水。
他刚想回头,劝劝言知庭换一家客栈借宿。可刚刚启唇,前方的客栈木门就“吱呀”一声响,被从里面推开,穿着粉色碎步裙的身影聘聘婷婷的走出来,来人梳着步摇,香肩外露。
莲步轻移似的,三两步就飘到了他们的面前。
女老板回手带上门,摇摇晃晃的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瞧不见眼瞳:“呦,今日难得遇见面生的客人。您二位是来投宿的?”
她画着浓烈妆容的面皮白得吓人,唇又涂抹的格外得红艳,一张一合的:“您二位今日来的可是巧了!小店今日里搞了一些活动,正好适合新住店的客人哩。”
宋栩不自觉的后退半步:“我们不是……”
靠在他肩膀上的言知庭微微偏过头,唇中吐出气来,说:“她没吃过人。”
没什么话比法力高强的妖怪说的还有可信度。
勉强的压抑住当场拔腿就跑的冲动,宋栩牵强的扬起唇角笑笑,说:“敢问老板,今日里有什么活动?”
女老板的笑容不减半分:“真要说活动也不算——就是能减免个两文钱。”
她暧昧的冲着宋栩眨眨眼:“这两日东家的女儿接客接的多,店里不缺钱。”
见宋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作势要往人的胳膊上搂去,手刚才伸出去半寸,就硬生生的止步在半空中,被言知庭硬生生瞪在了原地。
靠着宋栩的身体,言知庭的眼睛低压着,黝黑的人类瞳孔色泽深沉,压抑着杀意和兽性,如刀,这么看着就能让人有钝刀子割肉的阵痛感。仿佛其中沉淀了无数粘稠的鲜血。
见他凶恶,女老板这才悻悻的放下手:“客观现在去里面坐坐,茶水还免费哩。”
全然没有意识到旁边凶残的妖怪。宋栩反倒拉起旁边言知庭的手,壮胆说:“这样也好。但那些乱七八糟的客栈服务就不需要了,我们只是住个店,吃个饭即可。”
女老板称是,回去给他们开门,木门重新打开,白皙的香肩先一步进去。
宋栩犹豫再三,还是拖着衣摆,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弯弯绕绕,一路到了木门的里面,三三两两的木制座椅,满屋子廉价的酒肉香气,在狭小的上空中盘旋不散,时不时传来划拳和敬酒的豪爽喝彩声,人满为患,都是醉汉。
两个人跟着女老板走进店内,言知庭越往里面走,眉头就皱的越紧,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偏头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神色,宋栩不由得紧了紧拉着他的手,轻声宽慰:“言兄,我们在这待不了多时就出去了。”
双手插入袖袍,长发在身后甩出弧度,言知庭撩着眼皮瞥了眼女老板的背影:“她是不吃人,但她应该杀过不少人。身上的血腥气和孽债这么重,估计也经常倒卖人肉。”
宋栩闻言的脚步顿时一软,差点没当场跪倒下去,险险的扶住言知庭的胳膊稳住身形,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但又要压低着音量:“……言兄刚才怎么不早说?”
侧过头看他一眼,言知庭笑得眉眼弯弯:“小郎君刚才也没问啊。”
不是说了她不吃人,就屁颠屁颠的跟着人进去了。
如今这个年代,能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已是不易,标准自然降低。
宋栩瞪圆了眼睛,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横眉倒竖,不平的甩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到前面去。
逗完了总是要哄,言知庭轻轻的带着笑咳嗽两声,也快步的跟上人的步伐。
他们俩的背影一书生一常服,蓝白相衬,在大老粗男人们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飘飘逸的身影看的不知道多少人直了眼。
正在喝酒的许多男人紧紧盯着他们,粗犷的眼睛眼神呆滞,竟是连半点都不愿意移开。
喧闹的客栈中出现片刻的寂静,不知道是谁在半空中大喊了一声“喝”,引来叫好连连,各种声音才重新逐渐汇聚,重新吵闹不休,这才热闹开来。
那边的宋栩紧跟着女老板,生怕自己走错了路,急匆匆间居然左脚踩到了右边的布料,差点整个人栽下去,幸好被身后的言知庭眼疾手快,牢固的托住了腰肢。
言知庭在他的腰间恋恋不舍的摩挲片刻,才收回手:“那女老板就这么好看?”
宋栩沉默片刻:“……不好看。”
言知庭牵起唇角,手指轻轻的回勾住他的,说:“既然不好看,那就不要总盯着这人看。”
宋栩听的眉头一跳,他又状似不经意的贴近对方,说:“只看着我就够了,我来保护你的平安,嗯?”
听他这话,宋栩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怀疑这人带他进入这间黑店,就是这个目的:“……”
后者与他对视,只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细细密密的睫毛上下扑闪着,活像是青楼女子摆出勾人手势的手,牢牢地勾住了男人的裤腰带。使人欲罢不能。
前面的女老板已经快走远了,到空荡荡的屋子前站定,回首冲他们笑说:
“两位客官,便是这间空屋子了,你们可满意?”
宋栩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回首,紧跟着她进入房间。女老板握着这间房子的门把手,对他介绍说:“这房子也就是上面漏水,可能隔音也不大好——不过你们只要不做一些太僭越的事情,倒也无妨。”
她说着还颇有深意的看了言知庭一眼,直看的旁边的宋栩颇为尴尬,抬手遮掩的咳嗽了两声,点点头说:“咳……这间房子多少银钱?”
转移话题的技巧拙劣。
女老板说:“十文钱吧,给你们减去两文钱,那就是八文钱。”
宋栩点点头,表示也好,这才从衣兜里掏出为数不多的银钱,扒拉出八文,送到人手里,后者这才开怀,说了两句吉祥话才离开。
他手里拿着的装钱的袋子边缘破旧,磨损严重,黑色的布料几乎要把钱漏出来。和白皙莹润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其中零星的银钱,简直区区须臾就可数的清楚。
言知庭看着他那寥寥无几的银子,几文钱还在他的手里叮叮咚咚作响,好奇问道:“你很穷吗?”
宋栩没好气的将装银钱的袋子收起来,放回衣兜里,赌气说:“银子自然都是被言兄吃饭喝水花光了。”
其实主要还是他进京赶考花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