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薄情书生（二）
狐妖，九尾，这些都是只出现在神话典籍中的故事角色，没多少人会觉得这辈子有机会遇到。
头一次听到这番话，宋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回味两遍才发现没有。他将视线转到圆滚滚的系统身上，绑定之后能看见对方了，好像是捧着神坛似的，小心翼翼的将之捧起，置于桌案。
手心温暖又舒适，系统不自觉的眯起眼睛，深觉得孺子可教，又提点说：【那名九尾狐妖的法力高强，很懂得魅惑人心。待会他来扣门，宿主切记不要与他发生冲突，听他的吩咐行事就好了。】
思来想去，宋栩还是问：“什么样的……九尾狐妖？”
系统说：【就是那种志怪话本里，有九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摄人心魂、其心必异的妖怪。】
考虑着待会还要再看书，宋栩的右手始终放在燃烧的蜡烛边上，护着火苗，闻言他的手微微一颤，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将毫无防备的系统放在了蜡烛旁边。
眼看着打着哈欠的系统，宋栩无辜的低垂着眼睑：“如果到时候出事了，仙师也没有办法吗？”
他的外貌太具有欺骗性，根本不会有人一开始就设防，系统心大的说：【都说了是系统不是仙师，我是444号系统，只是为了限制宿主、改造宿主，从而帮助反派远离黑化路线的而已。】
噼啪。
燃烧着的蜡烛猝然爆了个灯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宋栩低敛着眼皮，动作自然的将手绕到蜡烛的底端，慢慢的、慢慢的靠近系统，再一用力，完全就可以把热火泼到对方身上。
智能生命本身感受不到温度，系统毫无所觉的继续说：【不过只要系统与宿主绑定，在正式解绑之前，双方中的任意一方受到重大伤害，另一方也会受伤的，严重的甚至有可能死亡。】
掐着蜡烛底端的手指一顿，宋栩才应和一声，随即逐渐的放开。
和第二位宿主相谈甚欢的系统还在感慨着对方好说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与被火焚烧擦肩而过。甚至还想着，这位宿主真是个软和的老实人。
第一个世界的读心技能，完全是属于系统的新手福利。
沿着门缝向外看去，外面月光如水，清清凌凌的铺在泥土地上，宋栩和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达成了短暂的和平，直到猝然的敲门声响起，房间里诡异的寂静才被打破。
【宿主快去开门呀。】系统催促。
正值深夜，刺耳的敲门声，在封建迷信的古代世界相当可怖，更何况外面还是被证实了的妖物，可宋栩走上前应门，却称得上内心平静，毫不惧怕。
拆开紧闭着的房门门锁，对妖怪来说有锁没锁也没区别。
他要是害怕这些，早在母亲被沉塘，全家家产被哄抢而空的时候就投湖自尽了。
打开房门，门外馥郁的淡香味混杂着血腥汹涌而来，宋栩被冲击的后退半步，正巧看见了门外人的容貌——简直可谓是绝代风华，佳人盖世。来人穿着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衫，黑发如瀑，唇红齿白，偏偏沾染着鲜血的桃花眼却自带几分迤逦，平添艳丽。
就这么短暂的一眼，宋栩基本确定，这个人不是人类，美的超出了人类的可能性。谨慎的后腿半步，宋栩问：“敢问兄台是……？”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原本还稳稳当当站着的狐妖猝然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面的方向倾倒下去，直直的撞到他的怀里。
揽着貌美狐妖的身体，宋栩的脑袋有瞬间的宕机，随即他反应过来，连连将手掌从人的腰肢移开，风度做派的放到人的肩膀上。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又叫了人两声，没有反应，宋栩才听着系统的出招，将人放到了佛堂废旧的杂草堆上，感觉手掌滑腻，低头一看，连绵的鲜红，大片大片烤焦的黑色皮肉粘连在白皙的后背上，可怖吓人。
明明目睹了可怕的伤口，宋栩却克制着自己的剧烈心跳，将人妥善的安顿好。
做到这个地步，哪怕他下一件事就是斩妖除魔，他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了。
等宋栩将手上的鲜血擦干净，旁边却骤然席卷起一股甜蜜的香味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肩窝里就重重的多了个下巴，狐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动作迅速的环住了他的腰。
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宋栩正要伸手将人扯开，狐妖却贴着他的耳廓说：“不觉得后背的伤口很吓人吗？”
真吓人这时候也不能说。宋栩将人拉开，连连退后：“兄、兄台，请自重。”
自重之于狐妖，就好像是人类中日不食荤腥，只吃素食。
任由着双手遭人挣脱开来，狐妖单手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人，又笑出声来。
压根没料到突然的肢体接触，心脏紧张的跳个不停——被妖怪挖掉心肝的紧张。宋栩找了个借口，去包裹里给狐妖寻找包扎的草药，不敢看对方的眼神。
他极厌恶那种眼神，就好像他自己只是廉价的盘中餐。拿出草药，宋栩给人包扎的时候手还在抖。
伤口按压出一个接一个的血坑来，狐妖带着笑意说：“小郎君这不还是很怕的吗，手指都在打颤。”
没人会瞬间辨认出妖怪，狐妖自然认为他是害怕后背的烧伤，还颇有些不耐烦，拽着人的手腕就将他拉到身上来，说：“不看这些伤口了好不好？来看看我，我不好看吗。”
好看，但要人命。
想到聊斋里各种人类的凄惨死法。
捏着包扎工具，宋栩面不改色：“你的伤口腐烂已经很严重了，再不治疗，就会落下疤痕，甚至是威胁性命……”
狐妖对此的兴致缺缺：“是么。”
他顺着宋栩的五指顺利的与之交握，触感温热，宋栩却像触了电似的急忙分开，
玉面郎君似的容貌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宋栩吸口气，实在、实在是不守道德，不知廉耻！
难怪是个夺人心魄的狐妖精怪。
作为君子当然要坚定的拒绝这些诱惑，他转身继续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也不知在找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狐妖眸色瞬间阴沉，阴森的盯着他看。
原本清澈的黑眼睛被金色的兽瞳所替代，狐妖冷冷地盯着他，利爪渐生。
始终在旁边围观的系统看的真真的，见此吓得三魂丢了六魄，连忙飞过去拍打宋栩，想让他回头看一看，可它还没动弹，宋栩就拿着半块硬邦邦的火烧，主动转身了。
他干净的书生服饰衣摆在泥地上飘过，拿着干粮和水走到狐妖面前，蹲下，随后说：“待会上药的过程可能有点疼，兄台没吃什么东西的话，不如先就付一下，补充补充体力。”
最好是咬着火烧，不要叫出声来，大晚上鬼哭狼嚎。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透彻明亮，眉眼弯弯，活脱脱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盯着他看了一会，狐妖慢慢的张开嘴巴，小小的咬住了火烧的一角，叼在嘴里。
宋栩挠挠头：“那、那你先忍一下，我先把伤口帮你包扎了，我的医术不大好，可能会很难受——”
可现在的狐妖却像是暂时确定了他人的憨傻，颇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大概是任他施为的意思。宋栩见他不反对，就动手给人上药、包扎。
那手法不能说是非常熟练，只能说是异常粗糙。看的系统一阵感慨，妖怪真是能人疼，这都没当场叫出声来。
包扎完毕，宋栩长舒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正要站起身子来，那边闭眼许久的狐妖却猝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你倒是不骗人。”
妖怪的世界观没有谦虚这种概念，大多数之乎者也的谦逊文人在他们看来，都是虚伪。
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多差劲的倒是少有。
只当是妖怪和人类的沟通障碍，宋栩没当回事，他擦干净紧张出的汗水，说：“兄台为什么半夜三更的出现在这里？你要是再来的晚一些，我就和衣就寝了。更何况还浑身都是血……”
眼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片刻，深觉有趣，狐妖好听的嗓音徐徐的响起：“真的想知道？”
宋栩喉头一梗：“当然是兄台方便说就说，不方便说，也可闭口不谈。”
他明明紧张的要死，额头还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滑下，几次吞咽唾沫，喉头滚动，呆头呆脑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传统意义里精明去当官的读书人。
入世时间不长，空有法力高强的狐妖也没见过几个人类，他轻啧一声，不可抑制的被勾起了兴趣，侧过身子拉进两人的距离，慢慢的说：“你再靠近些，我就告诉你。”
心里胆战心惊，面上却要装的稳如老狗，宋栩保持着风平浪静的凑近，好像对方真的只是年轻貌美的人类罢了。
感受着狐妖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背后轻轻的摩挲，指甲的部位好像也带着几分尖锐，身为普通人的宋栩简直汗毛炸裂，即将被对方撕裂，吞吃入腹的恐惧感顿时占了上风。
他急中生智，想着自己糟糕的半吊子医术，看向狐妖包扎过的后背：“兄台，刚刚包扎的地方没有整理好……血、血又漏出来了。”
发现伤口确实迸裂开来的狐妖沉默，暧昧的动作也骤然停下，气氛顿时陷入凝滞的僵局中。
本着多活一会是一会，宋栩礼貌询问：“要不兄台再转过身去，我将药物再铺就一遍？”
月色中，原本就清俊无匹的宋栩又平添了几分干净的感觉，他整个人瞧着呆呆傻傻的，狐妖抬着眼看了人一会，也不知道心里那份不忍心从何而来，缓慢的放下了对着人心肝的五爪，说：
“叫我言知庭。”